姬暮年微微皺眉,“東羌大皇子嘴裏幹淨一些。”


    宇文極甩袖繞開了他,“讓開!”


    “阿沅,別傷心。”睿王的聲音在後麵悠悠響起,“迴頭哥哥再給你挑一門更好的親事,比那些寄人籬下的落魄皇子,要好上一千倍、一萬倍。想我大燕國人才濟濟、鍾毓靈秀,哪一個不比那種吃軟飯的要強?”他恰到好處的喊了一聲,“姬大人,別站在門外了,進來吧。”


    宇文極的身體便是一抖,僵硬了片刻,方才能夠邁開步子下了台階。


    姬暮年拎著藥箱進來,觀察情勢,識趣的把藥箱輕輕放在一旁,----這個時候,小公主哪裏會有心情把平安脈?也不好多話,隻是靜靜站立不語。


    “你們做什麽呀!”慕容沅連連跺腳,“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嫁人,眼下那個混小子不知輕重高低,就這麽迴東羌怎麽行?我去看看他……”


    “你給我站住!”玉貴妃一聲斷喝,“他若是喜歡你,兩情相悅也罷了。既然他一心隻有他的錦繡前程,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心上,你還關心他做什麽?”指著女兒,“你若敢再私自去找宇文極,我就沒有你這個女兒!”


    “母妃……”慕容沅緩緩停住腳步,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我不管哪樣!”玉貴妃心頭怒氣難平,整個人都像是蒙上了一層寒霜,“你喜歡他也好,不喜歡他也罷,他拒絕了,你就不許再低三下四的去看他!!”


    慕容沅情知母親性子剛烈,怕跟她頂上,越鬧越生氣,況且宇文極就算要迴國,也不是抬腳就走,總得交接一番的,怎麽著也得三、五天之後去了。隻能老老實實的轉身迴來,上前賠罪,“好了,我不去就是了。”


    玉貴妃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抬頭看向姬暮年,“給阿沅切脈。”補了一句,“開一副安神調理的方子,讓她寧心靜氣。”


    姬暮年上前行了禮,和慕容沅一起來到窗台邊長榻上對坐,放了墊子,等待宮女搭了帕子,然後將手指輕輕搭了上去。那纖細的手腕,脈搏跳得特別的快,顯然是心緒不平的緣故,----她口口聲聲不喜歡宇文極,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不論如何,總歸還是牽掛他的,才會因此心情起伏不定。


    這……,讓自己覺得微微的不舒服。


    ******


    慕容沅被自己母親禁足了。


    出不了門,整天窩在寢閣裏麵長籲短歎,想要找母親商議商議,但是母親總是避而不見,連一個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不由頭疼得緊。


    “哎!哎,哎……”


    樂鶯已經聽小主子歎息上百遍了,見她愁眉不展的,小小聲道:“要不……,奴婢把睿王殿下找來?上次祁明夷的事,不也是睿王殿下求情的麽?”


    “對呀。”慕容沅連聲道:“你快去,快去!”就算宇文極迴國這件事不能改變,好歹得交待清楚,再幫他安排一下才放心,就這麽困著連麵都不得見,如何放得下?正在托著下巴等消息,外麵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樂鶯這麽快就迴來了?”


    進來的卻不是樂鶯,而是白嬤嬤,“公主殿下,出事了。”她臉色大變,“剛剛敬思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東羌大皇子中毒了。”


    “什麽?!”慕容沅大驚失色,“這、這……,不可能,我要去看他!”


    ☆、59蹊蹺(中)


    “不許去!”玉貴妃斷然道。


    “母妃。”慕容沅知道她還在為宇文極生氣,但是自己真的沒什麽兒女私情,隻是單純擔心他的性命,求情道:“母妃你別生氣了,阿蘭若就是那樣別扭的性子,從來就不知道說句和緩話,再說……,他現在有危險……”


    “死便死了。”玉貴妃神色冷淡,手上茶盅“叮”的一聲蓋住了。


    慕容沅記得跟有人在心口撓似的,正要開口,側目瞧見身形飄逸的哥哥進來,頓時上前抓住救命稻草,“哥哥……”卻被哥哥示意噤聲,頓時乖巧的閉了嘴。


    睿王上前行了禮,微笑道:“母妃,聽說宇文極是真的中毒了,還不知道怎樣,好歹阿沅是和他一起長大的,他再沒良心,臨死了,阿沅去看他最後一眼也是應該的。母妃不用擔心,我陪著阿沅一起過去就是了。”


    一番話,說得玉貴妃沒了脾氣,“那你看著她。”到底不想弄得女兒大哭大鬧,順著兒子搭的台階,也就下來了。


    慕容沅匆匆像母親道謝,出了門,神色慌張朝哥哥問道:“你去敬思殿了?阿蘭若中了什麽毒?很厲害嗎?”


    睿王好笑的看了妹妹一眼,“不說厲害一點兒,母妃怎麽會讓你出來?”摟了她,“好了,看你慌得什麽似的,為了那種沒有良心的臭小子,值得嗎?放心吧,禍害遺千年,他暫時還死不了呢。”


    慕容沅這才鬆了一口氣,朝他捶道:“哥哥也學壞了。”


    睿王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目光撲朔迷離。


    慕容沅一心惦記宇文極中毒的事,並沒有留意哥哥的神色,乘輦到了敬思殿,提了裙子就匆匆跳下去,好似一隻慌慌張張的紫白色蝴蝶。她對敬思殿熟門熟路,也不用通報,直接便往內殿趕去,卻在門口見到一個多年前的故人。


    “見過沁水公主殿下。”端木雍容一襲深紫色的密紋長袍,襯得他的越發高大,穩穩的站在那裏,好似一尊黑鐵鑄就而成的戰神。哪怕是此刻欠身行禮,恭謹禮貌,態度謙卑,亦是渾身壓不住的戰場殺伐之氣!


    慕容沅竟然微微一凜,往旁邊讓了讓,“免禮。”


    很不喜歡這種略帶危險的氣息,急匆匆往裏麵去了。


    睿王跟在後麵要慢幾步,見了端木雍容,先笑著道了一聲,“數年不見,端木大將軍越發光華湛湛,本王見了亦是自慚形穢。”


    “不敢。”端木雍容對他行禮,看著那閑庭信步走過來的貴氣皇子,忍不住眼前一亮,如實讚道:“睿王殿下人物風流、卓爾不群,想來便是在燕國皇子當中,亦是佼佼者,一身風采令人折服。”


    他二人在外麵客套寒暄之際,慕容沅已經到了宇文極的床前,上前細細打量,見他隻是臉色難看蒼白,但是還活著有氣兒,一顆“撲通”亂跳的心方才放下。又捉了他的手腕,切了一迴脈,確認沒有生命危險,方才說話,“好好躺著!”


    宇文極心情起伏不定,哪怕之前自己說了那樣傷人的話,她還是一路慌張跑來,又是如此親密擔心之舉,越發覺得無奈和痛苦。眼下那個紫衣白裙的身影,不避嫌的坐在自己床邊,背對自己,正在喋喋不休的詢問太醫詳情。


    這溫情脈脈的一幕,在心底刻成難以磨滅的記憶畫麵。


    “斷骨草……,怎麽會有這種東西?你們是說……”


    那清澈似水的聲音,在宇文極的耳畔飄來飄去,根本沒有聽清楚她說了什麽,隻沉溺於那溫柔關切裏麵,不願意醒來。


    “怎麽了?” 慕容沅問完了話,轉身迴頭,見他緊緊的閉上眼睛,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疼的難受?你中了毒,別睡啊。”幫他挪了挪枕頭,然後在穴位上輕輕一摁,揉了揉,“給我好好的醒神!等下有點力氣,我跟你說說用金針刺激穴位,運氣排毒的法子。”


    宇文極由得她擺弄,恨不得時間就這麽停駐再也不走了。


    慕容沅鬆了手,又朝太醫問道:“藥喝過了吧?把你們的藥方拿來給我瞧瞧。”接了藥方,一麵看,一麵嘟噥,“黃芩、細葉……,金銀花的分量還可以再多一些,這個藥性溫和,還有……,丹參這種東西得少用,頭三幅先吃吃吧。”


    一切檢查的差不多了,方才扔了藥方,迴頭朝宇文極問道:“有點勁兒了沒?”見他點頭,便叫宮女一起扶了他起來,然後粗略的講了一下要注意的穴位,“原本想用金針的,但是怕你受不住,第一次我先用手給你摁著,你凝氣……,先從丹田往神闕穴方向運轉……”


    宇文極閉上眼睛,按她的吩咐開始運內功緩緩排毒。感受著那纖細的手指,在自己的穴位上輕跳,像是幾隻靈巧的蝴蝶一般,時而不停變換位置。那指尖的柔和力度,少女的清馨體香,以及那看似喝斥實則關心的話語,心緒越發起伏不定。隨著真氣在體力不斷流竄,加上她十分精準的刺激穴位,胸間那口濁氣不斷翻湧,越來越快,越來越厲害,最終“哇”的一聲,朝前噴出一口暗紅發黑的汙血!


    “端水!拿盆!讓他漱口!”慕容沅對於殺人不大利索,治病卻是雷厲風行,親自在旁邊幫忙服侍,讓宇文極漱了口,再讓人換了幹淨被褥,然後還讓人化了一粒護心潤肺的藥丸,讓他喝了,方才扶著他躺下。


    “好好歇著,別說話。”她叮嚀道。


    “阿沅。”宇文極從她進門到現在,方才開口,抓住了她的手,“陪我一會兒。”


    ******


    宇文極中毒並不深,但是整件事情卻十分蹊蹺。


    首先屋子裏已經讓人徹底搜查過,飲食也檢查了,根本沒有任何有毒的東西,甚至連花盆、熏香,全都檢查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


    不知道什麽人下的毒,也不知道怎樣下的毒。


    其次麽,端木雍容皺眉道:“據太醫說,這種毒若是分量下得精巧的話,根本不易察覺,中毒的人起初隻是胃口不好,再過幾日,慢慢的什麽都不想吃,看起來就和生了重病一模一樣,很難讓人察覺。”他臉色一沉,“多半是下毒的人太過緊張,手一抖,下的份量有點多,這才讓大皇子反應強烈而發覺了。”


    睿王歎氣道:“反倒算是因禍得福。”


    “若是那下毒的人手法再好一些。”端木雍容雙目微眯,冷聲道:“大皇子馬上就要隨我們迴東羌了,到時候在路上這麽一折騰,又查不出原委,加上路途中大夫和醫藥都跟不上,指不定就……”說到此處,他的眼裏迸出淩厲的殺氣!


    慕容沅琢磨半晌,抬頭道:“總得知道對方是從哪兒下毒的,才能查證啊。”


    睿王也是點頭,“嗯,不然一頭霧水什麽都查不出來。”


    “我們搜過了,但是什麽都搜不出來!!”端木雍容的目光十分刺人,帶著惱怒,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若是叫我知道下毒的人,絕不輕饒!”又喃喃自語,“不知道大皇子得罪了什麽人……”


    “的確是得罪了人。”宇文極從裏麵扶牆出來,方才慕容沅替他按了穴位,燃了安神香,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聽得外麵說話,方才掙紮著下了床。


    慕容沅當即斥道:“你逞什麽能?!”上前扶他坐下,仍是喝斥,“不是叫你好好躺著嗎?半點話都不聽!”話這麽說,還是給他拿了一個墊子,塞在後腰,“坐著,少動,不然一棍子打暈你。”


    端木雍容微微側目,----看來大皇子在燕國的這幾年,和小公主相處的十分好,竟然親密到了這種地步?若是大皇子能和燕國聯姻,不……,燕國皇帝肯定舍不得讓小公主遠嫁,更不用說,非端木姓在東羌還不能做皇後,----讓沁水公主為妃,絕無可能!


    宇文極享受著慕容沅的服侍,心裏發甜,“我沒事,就是有幾句話要說。”看了睿王一眼,“前幾天我在泛秀宮說了一些無禮的話,惹得睿王生氣……”


    睿王擺了擺手,“罷了,我也是一時氣極沒控製好情緒,失手打了你,還望別放在心上才是。”憐愛的看向妹妹,再看向宇文極,“聽說你也有一個妹妹,想來能理解做哥哥的心情。”


    “不,我不是在怪你。”宇文極搖頭,指了指自己左眼還未完全散去的淤青,“那天迴來以後,服侍我的春雨說盯著眼圈兒,讓人瞧了不好。特別是我馬上就要走了,到時候兩國肯定一番交接,給外人瞧見,更是要傳出燕國和東羌不和的流言,所以……,她拿了一盒子藥膏來,說是可以化瘀消腫。”


    屋子裏一瞬靜默,片刻後,慕容沅先開口道:“你是說?那藥膏有毒?!”當即喝斥宮人,“快去把春雨拿來!”


    結果找了半圈兒都不見人,卻等來一個噩耗,“春雨失足落水死了。”


    “那藥膏呢?”慕容沅急躁道:“把藥膏拿來我瞧瞧!”


    然而藥膏也找不到了,人證和物證全部消失,隻剩下一個不解的謎團兒。


    眾人臉上都有喪氣惱怒之色,端木雍容更甚,----東羌國的大皇子,在燕國無緣無故被人下毒,結果卻什麽都查不到!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當即朝宇文極問道:“大皇子有沒有得罪什麽人?或者以前,或者最近……”


    “以前……”宇文極想了想,祁明夷和莫赤衣都不在皇宮裏了,“沒有。”但是卻突然想到另外一個人,“最近嘛,倒是有一個。”他嘴角微翹,“就在前幾天,我一時失言罵了姬大人一句,‘好狗不擋道’。”


    “姬……,暮年?”端木雍容曾經在燕國待了一年,對他有些印象。


    “你說姬暮年對你下毒?”慕容沅臉上有點難以置信,但是……,心裏卻開始動搖了,畢竟姬暮年比普通太醫還要精通醫術,想要做點手腳實在是太容易了。再聯係端木雍容的一番分析,姬暮年將藥膏給了春雨,結果春雨卻沒控製好分量,讓宇文極反應太過強烈發覺了,春雨……,便畏罪自盡。


    ----不,這樣也太武斷了。


    “倒是有點可能。”睿王微微皺眉,又搖頭,“但……,暮年應該不是那種小人。”


    ☆、60蹊蹺(下)


    睿王不說那句話還好,一說,宇文極聽了反倒更加惱怒,冷哼道:“你們都是被他虛偽的外表騙了!表麵正人君子,實則……”看向慕容沅,“你可不能被他迷惑。”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燕國,姬暮年卻可以整天圍著她轉,就是壓不住的擔憂和不甘,“他就是那種看起來笑眯眯,實際上滿肚子……”


    “大皇子!”端木雍容打斷了他,“有事說事,不必這樣帶有私人情緒。”


    宇文極這才發覺自己過於激動,隻是……,一想到她可能嫁給別人,情緒便有些不能控製。好在骨子裏原本還算冷靜,強迫自己平緩下來,接著說道:“總之那天是我一時激憤、口不擇言,得罪了他。”


    “但這也不能說明,就一定是姬暮年下的毒啊。”慕容沅辯解了一句,顧不上宇文極臉色難看,吩咐人,“去查查,前幾天什麽人來找過春雨?特別是拿東西來的。”


    春雨不過是一個小小宮女,誰會特別留意她?況且又是幾天前的事了,加上春雨的死訊才傳開,誰都不願意沾惹上是非,問了一圈兒,敬思殿的宮人一個個搖頭,都說不曾見過有人找過春雨,生怕被牽連了。


    還是最後慎刑司的人來了,挨個上了點手段,才從和春雨同住的秋雲嘴裏,挖出一點有用信息,她忍痛顫聲道:“小合子……,小合子前幾天來過。”


    “小合子?”慕容沅一抬手,“去查。”


    查出來的結果更是對姬暮年不利,小合子和春雨一向交好,差不多就是対食菜戶的那種地步,平日裏兩人相處跟小夫妻似的。小合子前幾天的確來找過春雨,還給了東西,雖然沒有看清楚是什麽,但多半就是那藥膏了。


    因為……,小合子是在太醫院供職的。


    要說這可是一條重要線索,但不幸的是,等慎刑司的人去小合子屋裏拿人時,他已經服毒自盡了。而毒藥……,正是斷骨草粉末,和添加到宇文極用的藥膏裏麵的毒一模一樣,基本上可以確認是小合子下的毒。至於春雨,----從她蹊蹺落水來看,多半是並不知情,而是受了小合子的挑唆,才給宇文極用了藥膏。


    總之,線索雖然十分明朗,但是卻查到這兒就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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