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驛站終於得以歇會時,年羹堯撇過臉看著一路上跟著他晝夜不停趕路的劉鐵柱,見他一臉疲色,不由上前拍拍他肩,歎道:“鐵柱,這一路上辛苦你了。”


    聞言,劉鐵柱一瞪眼:“瞧你話說的,倒是將我劉鐵柱看做外人了!咱兄弟倆可是比親兄弟還親,你妹子就是我妹子,如今咱妹子要封妃了,我心裏頭比誰都高興!就怕趕不及妹子的大日子,簡直都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飛到那京都,又哪裏會辛苦?亮工你要是再說些這見外的話,可別怪老子翻臉啊。”


    見他虎目圓瞪的模樣,年羹堯倒是笑了,一把攬過劉鐵柱的肩,哥倆好似的勾肩搭背的往裏走:“是我說錯話了,待會我自罰三杯。不過這些年來兄弟你為我東奔西走的,苦勞多,功勞更是不少,此次剿滅亂賊你功不可沒,給你請功的折子早就快馬加鞭的傳呈到了龍案,等這迴入京,鐵柱你就等著加官進爵吧,少說也會是個參將。”


    劉鐵柱大喜,搓著手不敢置信的看他:“當真?皇上真能,真能封個參將給我當當?”


    年羹堯溫雅的臉上浮現了一絲傲氣,稍有自得的笑道:“鐵柱你跟著我,自然會有你的榮華富貴,何止是參將,日後你是連將軍都能當得的。”


    劉鐵柱忙擺擺手:“不成不成,我這個大老粗有幾斤幾兩還是知道的,讓我當個先鋒去衝鋒陷陣還可以,可要是讓我做將軍去擺什麽陣仗還得去想拿勞什子兵法,那可是做不得的。能當個參將,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也算是為我們老劉家光宗耀祖了。”


    年羹堯笑著拍了他兩下肩,但笑不語。


    再說那乾清宮裏,蘇培盛端著碗漾著黑浪的湯藥苦大仇深,這禦醫開的藥非得要等著早膳後一個時辰方可服下,這就使得他們皇上沒法子親眼看著麵前這位吃藥,於是這看緊張佳主子喝藥的差事自然而然的落上了他的頭上。


    眼看著湯藥噌噌的熱氣就要冒盡了,再耽擱下去這湯藥涼了藥效可就要減半了,想起他家主子爺的吩咐,務必要讓那位主趁熱將藥喝的一滴不剩,蘇培盛頓時就覺得壓力罩頂,他的主子爺喲,您也不來瞧瞧麵前這位主是啥脾性,這又強又拗的,任他好說歹說嘴皮都快磨破了,瞧這位主卻依舊不為所動。他能怎麽著,總不能狗膽子包天的去掰開嘴巴強灌吧?


    張子清也苦大仇深,這禦醫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有仇,開的藥又苦又臭,怕是喝糞也不過如此了。


    正當殿中苦大仇深的兩人各自怨念之時,沉厚的宮門吱吱嘎嘎開啟的聲音響起,在明黃色身影出現在寢宮門口之際,太監尖細的唱聲響起:“皇上駕到——”


    蘇培盛一聽差點激動的熱淚盈眶,這棘手的活計終於可以轉手了,繼而又忽的反應過來,不對啊,怎麽皇上今個上朝這麽早就歸來了?他萬分不可思議,他們向來勤勉的主子爺今個竟然早退了!


    一聽是那個皇上下朝迴來了,張子清心頭就是一跳,對於那個手握權柄的男人她多少還是有些顧忌的,雖相處不過兩日,可其強硬的手腕不由令她有所忌憚,使得她不敢輕舉妄動。想起今個上朝前那沉沉的命令聲以及那不容拒絕的冷硬神色,張子清心頭又是一跳,挑釁這個男人的事情她是斷斷做不得的,可如今她陽奉陰違的顯然已經在挑釁了,這可該怎麽辦?


    正心下忐忑間四爺已經邁著穩健的步子來到她的跟前,狹長的眸子略微一掃,案上那冒著微微熱氣的湯藥自然而然的就落入他的眼中。眼瞧著這湯藥明顯的是原封不動一滴不少之狀,四爺周身立馬迸現出蓬勃的怒意,張子清察覺不妙,到底不願繼續去撩撥猛虎的虎須,忙將藥碗端過,死擰著眉無限不爽的就要端著碗強自灌下。


    四爺難看的臉色這才有所緩和。由著蘇培盛小心給他摘下朝冠,脫了龍袍,換上了身輕便的衣服,可至始至終他那雙狹長的眼依舊是犀利的將她盯緊,似乎不親眼看她喝幹淨最後一滴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張子清剛硬著頭皮灌下了一口就反胃的想吐,這味道衝鼻的還有這苦味衝天的,簡直讓人想死的心都有,這開藥的太醫果真是與她有仇不成?


    見她喝藥的動作略有遲疑,四爺不打商量的命令聲立刻響起:“喝了。”


    張子清隻得咬咬牙,閉著眼灌下。


    待藥碗見了底,四爺就眼疾手快撚了塊蜜餞強塞入她的嘴中,及時阻住了她欲嘔吐的衝動。坐在床邊手掌撫著她後背好一會,直到見她先前憋得通紫的臉終於漸漸褪去了那駭人的顏色,他繃緊的麵色方緩和了些,知道她這勁算是緩過了來。


    瞧她那急急咬著蜜餞眼裏還殘留餘淚的可憐相,四爺歎著氣伸臂勒緊她的腰身將她提到自個的膝上,捏捏她下巴道:“看你吃個藥就跟打仗似的,就是富靈阿都比你強,你說你愧不愧?”


    本來張子清心中對他頗有怨念,這迴聽他提到富靈阿,神色不由怔了下。


    四爺這迴心頭也裝著事,也就沒察覺到她的怔忡,今個之所以這般早早的退了朝,是因為今個早朝他見到了年羹堯遣人上呈的請功折子。本來這折子也沒什麽特殊,可待他見了折子上那劉鐵柱的名字後,不由心中一動,想起冊封大典近在眼前而他卻在為她的身份大傷腦筋,而這個劉鐵柱恰在這個時候出現不由令他心頭有了個想法。


    因著這突如其來的想法,早朝他自然是沒了心思再繼續下去,於是就早早的罷了朝,在他眾兄弟詫異的目光群臣驚訝的神色中大步走出了金鑾殿。


    神色複雜的低頭看著懷裏那正蹙著眉鼓著嘴嚼著蜜餞的女人,縱然分隔了這麽多年,縱然此時此刻她的記憶力已經沒了過往種種的痕跡,可他卻依舊無法抵抗她帶給他的情感波動,隻要見到她,他的心中就忍不住湧出股難言的憐愛之意,讓他想抗拒都無處下手,當真是栽在了她的手裏。


    感覺到頭頂兩束如炬的目光,張子清的睫毛顫了下,然後疑惑的抬眼望去,四爺見她看來,便垂了眼皮不欲將他眼裏藏不住的過多情感暴露在她眼前,隻是攬著她腰身的臂膀卻不由緊了緊。他想起他皇阿瑪的告誡,一個皇帝可以無情可以多情,惟獨不可以專情,這是大忌。他閉了眼深吸了口她身上清淡的氣息,心想,他這並非算是專情,不過是想找個得他心意的人好好的過活罷了,算不得什麽大忌,畢竟皇帝也是人,沒有哪個人願意一輩子孤零零的沒個可心人相伴不說,還得要遊走於令他不喜的女人之間吧?


    “張佳子清。”


    張子清疑惑的抬頭,這是在叫她麽?


    四爺的手掌忍不住覆上了她的臉,淺淺的摩挲,見她秀氣的水眸裏漾著迷惑,不禁放低聲音柔緩道:“縱然爺現在登基了,可到底根基不穩,倘若你的身份此時暴露,爺怕護不住你,所以爺得給你換個身份,你可願意?”


    張子清蠕動唇舌將最後一口蜜餞咽下,仔細品了他話中的涵義,雖不是太明白,可覺得換不換身份也無甚所謂,既然他這般說了,換也無妨,於是就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四爺心中稍定,眸裏難得浮現了絲柔色:“你放心,這身份隻是應付當下這一時,待時局穩定,爺定當公布天下,讓你張佳子清光明正大的站在爺的身側。這是爺給你的承諾。”


    張子清也不知該如何接他的話索性就垂眸不語,四爺憐愛的撫了撫她的腦勺,低聲又道:“爺打算將你的身份安排到熱河的劉家,畢竟那劉鐵柱家世簡單會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待他迴京爺就給他抬旗,破格提拔他為忠勇將軍,屆時他的身份上去,那爺給你抬高位份,其阻力才會少些。”


    聽到這張子清倒是遲疑了下:“若皇上為了能給我個位份就這麽隨意提拔臣子,那我倒希望皇上大可不必這般做,畢竟位份高低與否我並不計較,而倘若皇上為了我卻讓諸臣產生怨言的話,那我真是心中不安了。”說到這她不由擰了擰眉,她可不想被按上一頂狐媚惑主的罪名,畢竟紅顏禍水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她可不想白白的喪了性命。


    四爺隻當她為他著想,心尖當即酥了下,暗道即便她此刻因傷了腦袋不記得他了,卻依舊下意識的替他著想替他擔憂,哪怕是委屈了她自個也要以他的利益為先,由此可見她心裏當真是愛重著爺的。


    這想法一經產生,四爺胸口又酥了好一會,麵上卻是不顯分毫,幹咳了兩聲定定神後,道:“爺給你的,你安心受著便是。你是爺的女人,爺斷不會委屈你的。”


    敏感的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貌似透著股情意纏綿的意味,張子清極為不適,不自在的側了側身子躲過他那有些熱烈的目光,故作輕鬆道:“皇上給我安排的身份我是很喜歡的,因為這樣一來我也不用費事的改名字了,那家也是劉姓,這樣我就可以繼續用我原來的名字劉景,真是好。”


    四爺聞言一怔,繼而臉色難看的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沉聲說道:“那怎會是你原名!”忽而又泄氣般歎道:“罷了,你現今愛怎麽叫就怎麽叫吧,總歸會有記起的時候。以後要好生聽話,仔細吃藥不得借故拖延,你可知?”


    一聽吃藥,張子清的臉色也變了,抿抿唇到底沒敢當場反駁他。


    四爺又將話題轉到冊封大典這事,道:“一切與你在貝勒府時一無二致,除了福晉,爺不會允許任何人再壓在你頭上。”說到這,四爺的目光浮動著絲深沉以及一絲銳利之色,連帶著聲音也冷肅了下來:“以往爺尚是貝勒時,誰給你受過委屈爺都一筆賬一筆賬的記著,如今爺已非昔日潛邸時的貝勒,誰欠你的,爺勢必要千倍萬倍的討還迴來!”


    最後一句說的又沉又冷,不容置疑又擲地有聲,仿佛醞釀著霜刀雪劍嚴相逼的凜冽殺氣,一經出鞘就勢必會刺得敵方血肉淋漓萬劫不複。這令人寒栗的語調聽在張子清耳中,明知道他口中所說的那個人不是她,卻也心肝為之一顫。


    四爺麵色沉凝的兀自沉思了會,不知是想起了什麽,臉色愈發的陰沉了,轉而黑瞋瞋的眸子迸射出凜凜的警告之意,一瞬不瞬盯著她厲聲道:“還有你,給爺一字不漏的聽清楚了,在整個皇宮裏,除了爺的話,你誰的話都不能信。還有後宮裏頭那些女人,你能離她們有多遠就給爺離多遠,別沒事往她們跟前湊,就你那三兩重的心眼能耍的過她們?尤其是用的東西,特別是入口的食物,隻要是她們送來的,爺決不允許你沾一個手指頭,你也用不著顧忌什麽,通通讓奴才扔出去便是。”見她神色怔怔的似乎魂遊天外的模樣,四爺不由沉了臉色,捏了她下巴抬起逼迫她與他對視:“爺剛說的這些,你可曾記牢了?”


    張子清眼神閃了下,含糊的嗯了聲。


    何曾看不出她的敷衍之意?四爺當即一口火就上來了,就這態度,當初她也就這態度時常將他的話做耳旁風,這才吃了大虧成了今個這番連人都識不得的模樣!如今死不悔改的還這幅沒心肝的模樣,怎能不令他肝火大盛?


    掐著她的下巴,四爺的雙眼都在冒火:“莫不是爺所殷切叮囑的,聽在你耳中都是廢話不是?是不是,說話!”


    張子清瞧著眼前男人似乎一瞬間渾身毛都要乍起來的可怖模樣,不由眼皮跳了一下,動動嘴唇訥訥道:“我沒這般想,隻是聽著你話裏意思怎的有那麽點奇怪,怎麽聽著好像要豎壁清野的,弄得像要打仗似的……”


    四爺聽了氣不打一處來,陡然厲喝:“爺還會害你不成!都過了這麽多年了,你腦子怎麽還這麽混!爺這般勞心勞力,都是為了誰?鋪天蓋地的政事已經令爺疲於應付,可操勞完了政事迴來爺還尚不得歇息,因為爺還得接著操心你,唯恐你那三兩腦子被人給算計了去!你呢?怎的就這般混,絲毫不體諒爺的苦心爺的辛勞,你想沒心肝的到何時,你想讓爺為你殫精竭慮的操心到何時!”


    在四爺的厲聲嗬斥下,張子清慢慢低下了她那罪惡的頭顱,容不得她不低頭不愧疚,瞧他那一副不將她罵哭就不會善罷甘休的架勢,她若再不做示弱模樣,怕他這頓訓斥真的會變本加厲。同時她內心深深的懷疑,麵前這個滔滔不絕厲聲訓斥她的人真的是她以前的男人,而非她爹嗎?


    四爺冷眼見她低眉順眼的似乎是知錯了,可深知她脾性的他自然是不敢掉以輕心,眼眸犀利的盯緊她厲聲問道:“你可真的知錯?”


    張子清柔順的點點頭。


    四爺喘口氣平複了下情緒,看著她,語重心長道:“爺都是為你好,宮裏頭不必外麵,人心險惡,處處都暗藏殺機,別管她們麵上如何和善,背地裏指不定是如何算計著捅你刀子。而你既然沒那個能耐去算計人,那就老老實實的給爺躲遠些,別整日一副沒心肝的模樣,吃了一次大虧了,你還不長記性?”


    張子清心下一陣驚疑,聽他這話是想將她關在宮裏頭一輩子了?可她可沒那個打算要在這金絲鳥籠裏呆一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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