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香樓的規矩在樓外的石碑上刻得很清楚,女人與狗,不得入內。”


    無溫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並不陰鷙,隻寡淡得宛如白開水一般,叫人猜不透屋內之人的半分情緒。


    “櫻離哥哥,他……他竟敢這麽對我!你幫我、幫我好好教訓他一頓。”


    慕容青青聞言起先是一愣,繼而大怒,連著被逼退了兩次,想要再出手又不免忐忑,最後隻好滿腹委屈地轉向溫柔櫻離,閃亮的雙眸中含著盈盈水光,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揪心似的往心底疼。


    “嗯,有我在,沒人可以欺負青青。”


    聞人櫻離溫柔地幫慕容青青拭去眼角的淚痕,看著她強忍著的委屈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頭。慕容青青不是個輕易掉眼淚的女孩兒,若非是真的嚇得有些後怕,決然不會這麽輕易就示弱,這次雖然是她莽撞在先,但夜瀾衣的做法著實有些過分,畢竟青青對他並無惡意。


    溫和地哄了慕容青青一小會兒,聞人櫻離才再度推開房門走了進去,一抬眼卻不見了虎皮軟榻上那抹旖旎無限的身影,隻有一名衣著裸露的小倌倚在邊上懶洋洋地傳話。


    “公子沐浴去了,一個時辰之後會下賭場,今夜的賭局設在花船上,聞人公子屆時可直接上花船找公子。還有一點公子特意囑咐了,花船之上,一樣不恭迎女眷,還望聞人公子多多海涵。”


    聞人櫻離微微斂了斂眼瞼,溫潤如玉的麵容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似乎並沒有對夜瀾衣的無禮感到慍怒。


    目光掠過聚寶閣上琳琅滿目的玉石寶器,落到牆邊的一副絹繡上,從側臥軟榻的那個角度正對繡品的中心。那是一幅尋常人家裏常見的牡丹花,枝繁葉茂,花枝肥碩,大朵大朵的緋色牡丹花畫布般綿延鋪陳開來,美豔至極。


    唯一不同的,也是最惹眼的地方,就是那漫散鋪張開來的牡丹叢中,盤臥著一條九頭巨龍。


    龍頭猙獰暴躁,花朵恣意綻放,骨苞半閉含羞,一眼望去就有種驚魂的張揚,卻又偏偏被那濃鬱的翠色掩蓋了幾分狷狂,像是蟄伏起來的猛獸,隱約能嗅到幾絲緊迫的危險氣息,又沒有確切的目標。


    暴目狂虐的龍頭之上,嵌著灩灩的大紅色珠寶,一如這館樓之主的秀目,深邃無底,不著邊際。


    牡丹花叢輕舒漫展,龍身團盤而臥,健碩的龍尾斜旋飛舞,鱗片爪勾彎而鋒利,九首朝八方四散開去,每一張嘴的唇角都微微上翹,隱著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冷笑、狂笑、嘻笑、譏笑、嘲笑、哂笑、漠然如霜的笑、不懷好意的笑、猖狂無邊的笑……


    跟那邪妄的夜瀾衣,倒是有幾分神似。


    “青青,你先迴去。”


    “櫻離哥哥!”


    “既然瀾衣公子定了這個規矩,必是有他自己的緣由。”


    “大不了……我、我可以扮男裝啊!”


    看著慕容青青著急的模樣,明明害怕,還要打腫臉充胖子硬著頭皮擠進來,聞人櫻離不由搖了搖頭:“這一迴,我沒把握可以護你周全。”


    慕容青青還是不甘心,然而見聞人櫻離堅持,便也隻能作罷。


    垂下頭,晶亮的眼珠子緩緩一轉,即便有了一個膽大的打算。


    找了個借口脫開身,慕容青青換了一襲下人的衣著,抱著個寶盒一路循人問了過去,眾人以為她是館主暗派的下手,即便識破了她的女兒身也不為難他。到了最後一道關卡,守門的人架刀將她攔了下來,要檢查寶盒中的東西。


    慕容青青冷哼了一聲,抱著盒子款款打開,隻一眼,就亮瞎了兩名守衛的眼睛,當即開了門不再攔她。


    世間罕有的雪崖冰靈芝,全天下也找不到幾棵,這是慕容山莊如假包換的鎮莊之寶,就連聞人櫻離也沒有機會見上一見。這兩位看門的護衛不一定能認出來,但隻需瞅上一眼,瞎子也能猜到它有多值錢。


    傳聞九州之上有四大寶物,是江湖中人爭破頭皮都想得到的東西,不僅可以強身益壽,最重要的是在練武之時可以提升內力,少則抵七年功力,多則抵三十年內勁!


    其一是火焰石蟾,其二是東海玉龍珠,其三是血蠱雙腥草,再者就是這雪崖冰靈芝,世人隻知道有這四樣寶物,卻不知道它們在什麽地方。


    慕容青青收緊手臂,脊背上嗖嗖吹來森冷的寒風,隻覺得寒毛都要凍成冰渣子掉了下去。


    越往地宮裏走,就越是冷得刺骨,兩邊的冰壁上掛著尖銳的冰棱,倘若不小心摔了一跤,恐怕就要被穿成刺蝟。她真後悔沒有多穿些衣服,凍得牙齒隻打顫,嫣紅的唇瓣也早已染上了紫黑,甚至連眉角都起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這一路上,卻沒有半個守衛。


    也是,誰要在這裏滯留個三五個時辰,隻怕早就凍成了冰柱。


    穿過曲折迂迴的暗道,眼前的場麵豁然開朗了起來,茫茫的一片冰霧之中,籠罩著一汪冰凍三尺的寒泉,刺骨的寒氣就是從裏麵散發出來的。


    “嘩啦——”


    隻聽幾聲脆亮的水音,漫散的迷霧飄飄浮浮散到了別處,視線變得清晰了許多。


    慕容青青抱著寶盒藏在石柱邊,探出頭往那聲源偷偷望去,遠遠地望得並不真切,便又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根柱子,這才看清楚了池子裏的那個人影。


    寒氣縈繞的水麵露著半個身子,那人背對著自己,一頭長而直的烏發簡單地紮了起來垂在肩頭,露出一整片光裸的脊背,白皙緊致的肌膚上麵,赫然鋪開成片的刺青,令人望之驚心——


    是那副掛在房中的九龍霸牡丹!


    “嘩啦啦。”


    靈動清脆的水流聲,聽起來有種特別的鈍重感,與山澗溪流的水聲有著很大的差別。慕容青青睜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冰泉中的身影,見那人迴過頭魅然一笑,冰冷的雙眸之中毫無情感,卻又似有簇火苗筆直射了過來。慕容青青隻覺得心頭猛地一顫,漏掉了一個節拍。


    “咻!”


    冰寒刺骨的劍氣瞬間逼麵而來,幾乎能刺穿人的整個魂魄,迎麵衝來的寒煞之氣掀氣她的發絲衣擺,獵獵飛揚發出破碎淩亂的聲響。


    她要死了——


    這是慕容青青此時此刻唯一的反應。


    “叮!”


    電石火光的交擊,冷若寒霜的劍鋒上驟然擦出一連竄閃爍刺眼的火花,瞬間把整個陰幽的地宮照得透亮。不同於聞人櫻離如沐春風般的氣度,他的劍法狠戾到了極致,一出手便是殺招,學的果然是殺人的劍法!


    本著絕不浪費的原則,鏡月未央一擊即退,旋身接過從慕容青青手裏拋飛的寶盒,寬大的青衣如同蝙蝠的薄翅在半空揮灑飄揚,似妖非仙,如魔非道。


    簡單束著的長發因著剛才的一擊被罡風衝了開,九千魔絲飄飄灑灑垂落在肩頭,行雲流水般竟沒有沾染半分水氣,就這麽不綰不束地披著,飛灑而下,妖魅瀲灩,猶如煙籠光環。


    退迴到泉邊的石榻上,鏡月未央又是一副軟弱無骨的樣子,慵懶迷離地斜躺半倚著,偌大的一件袍子蓋在身上完全掩蓋了她玲瓏的身軀,卻反而顯得更為邪肆狂佞。


    “沒想到聞人公子還有偷窺別人洗澡的癖好,可真是叫人吃驚。”


    不溫不火的一句話,又是徹底忽略了率先闖進來的慕容青青,然而這迴慕容青青卻沒有再多舌,方才若不是聞人櫻離救得及時,隻怕她早就下地府去見閻王了。


    這個男人,好難相處!他就有那麽憎惡女人嗎?!


    “內子莽撞,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公子海涵。”


    聞人櫻離一手執劍,一手摟著嚇得雙腿發軟的慕容青青,臉色仍舊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春風,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眼角甚而還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事不過三。”


    淡淡留下幾個字,鏡月未央一揮水袖,即便踏空飛了出去,速度快極,掠過兩人身側之時甚至卷起了一陣不小的涼風,散發著陰幽的香味,一直涼到人的心肺裏。


    好俊的輕功,好狂的男人,好一手殺伐的劍氣!


    “青青,你給他送了什麽?”


    “一對紫玉觀音。”


    “為什麽要討好他?”


    “我討厭他不喜歡我!我要他的眼裏有我的存在。”


    “嗬嗬,”聞人櫻離輕輕笑了兩聲,不無寵溺地幫慕容青青理了理散亂的發絲,“很快,他就會正眼看你了。”


    躺在搖曳飄蕩的小船上,聽著不遠處的河岸邊傳來一陣陣漁舟唱晚的歌聲,鏡月未央確定甩掉了聞人櫻離的追蹤,才把從慕容青青手裏取來的寶盒打開。


    一看到靜靜裹挾在紫色絹布中的銀白色幾近於透明的靈芝,鏡月未央陡然坐直了身體,詫異得連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竟然是雪崖冰靈芝!


    朗兒裏格朗——她不是在做夢吧?!


    那個小丫頭究竟是什麽來頭,竟然會有這種寶貝!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啊有沒有!那丫頭還真他媽有些意思,出手未免也太豪闊了,居然會拿這樣的大禮孝敬她,搞不好會折壽啊。不行,她要先叫人來驗一驗,萬一是假冒偽劣的還好說,可別是中了別人的奸計……可是,她知道的人裏麵,能給這株雪崖冰靈芝驗明正身的人就隻有白朗之了,不然,她總不能去拜托西冥梟騎裏某人的那位師妹吧?


    可是現在她還沒有完全消氣,不想這麽快就把他們放出來,就是放了出來,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法子可以收拾他們,還是繼續擱那兒晾著吧,挫一挫那群自以為是的笨蛋的銳氣。


    瞅了兩眼晶瑩剔透的雪崖冰靈芝,鏡月未央搖搖頭歎了口氣,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能看不能吃,真的很讓人捉急啊有沒有!


    找了個地方藏好雪崖冰靈芝,雖說鏡月未央對此尚存疑慮,但私底下早就飛快地打起了小算盤,倘若這寶貝是真的,她要怎麽用才能把它的價值發揮到極限呢?真的要自己一個人獨食麽,會不會太自私了哦……


    秋季的天暗得很快,夕陽一下山,整片天就跟著黑了下來,寬廣無垠看不到對岸的江麵一掃白日裏的沉寂,變得熱鬧喧嘩起來。


    璀璨奪目的花船俯拾即是,站在高處的塔樓上朝下望去,閃閃爍爍如同成片漂浮的花燈,與夜幕下滿天的繁星交相輝映,別有一派盎然意趣。


    而最為惹眼的那艘花船卻不在江邊,仿佛是從海中遠洋而來的貴賓,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那艘江心的大船看起來還是要叫江邊的花船輝煌許多,像是孑孑獨立的貴人,獨自矗立於江中睥睨著世間的萬物。


    一看這架勢,明眼人不用猜也知道,這又是無香樓的那位公子嘩眾取寵的把戲,每次都要把聲勢搞得人盡皆知,唯恐別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不過他的做法雖然惡俗,卻依舊是最有效的,誰讓那些紈絝公子豪紳富賈就好這一口呢?出來顯擺,麵子為大,什麽都給爺靠邊兒站。


    “公子來了!公子來了!”


    甲板上忽然響起一陣喧嘩,聞人櫻離靜坐在台桌前,瞥了眼邊上即將燃盡的計時的香柱,果真是一分也不差。之前外人一直有傳言說他的架子很大,可眼下看來,有人似乎比他更會擺譜,連著推了他兩次不說,竟然還叫他等了兩迴,再這麽下去,他就要忍不住懷疑這個裝神弄鬼的夜瀾衣是在欲擒故縱了。


    “哐!”


    一腳踢開桌邊的凳子,鏡月未央直接躍身坐到了台麵上,甩手搖了搖手裏的骰子,繼而啪的拍在桌麵上——


    賭博,不需要玩得太花哨,最簡單最通俗的一種,反而更需要技巧和難度。


    隨著她這一下猛拍,簇擁在兩邊的看客瞬時安靜了下來,望著場中那一方狹長的桌子心頭惴惴跳個不停,比賭局中的眉眼帶笑的兩人還要緊張。


    一方是來曆神秘崛起迅速的無香樓主,一方是人盡皆知身家無可計量的全九州最大的珠寶商,這兩人在這裏開賭,到底會賭些什麽?又是誰才能真正的笑到最後?!


    2、來砸場的


    更新時間:2012-11-14 23:05:06 本章字數:4965


    “賭什麽?!”


    “你的全部身家。”


    “哈哈!”鏡月未央忽然仰天大笑了幾聲,微挑的鳳眉毫無掩飾地流露著狷狂的氣息,深邃如寒潭的雙眸中裹挾著幾縷若有若無的狡黠,宛如雪原之上捕獵的野獸,渾身都散發出一種危險的脅迫感,“本公子的身家可遠遠及不上閣下的萬貫家財,拿一座金山去賭幾車金子,聞人公子這算盤可別是撥反了?”


    聞人櫻離微微一笑,抬眸看著桌對麵居高臨下屈膝坐著的男人,繡著金絲的寬大的衣袍擱在桌麵上,映著燭火閃爍著灼灼光華:“倘若公子能贏在下第一次,就能贏在下第二次,如此就算在下的金山再大,遲早也要給公子挖個空,不如現在就雙手奉上,也好做個人情。”


    “好一個‘人情’,”鏡月未央剔起柳眉,抓起搖色子的竹筒在半空晃了兩下,眸光驟然就變得邪佞起來,“我喜歡得很。”


    賭彩一定,座上兩位麵不改色,卻是煞壞了周圍一圈的旁觀者。


    按這聞人櫻離的口吻,即是勢在必得。


    然而夜瀾衣又豈是泛泛之輩?


    倘若不小心出了什麽差池,這慕容山莊富可敵國的家底可就真的要被掏空了!簽了契條按了手印,這是實打實的破天豪賭,不是小娃兒過家家鬧著玩的!


    賭局還未拉開,場上有人便已忍不住抬手拭了拭額上的冷汗,這樣的賭局隻怕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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