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入土為安


    “王爺,這可如何是好,楚相出喪在即,娘娘還是不肯出門麽?”


    小三紅著眼眶,站在門外,一身素色的衣裳,整個人看起來很是蕭條。


    穆澤羲眼眶下麵一圈青灰色,看了看屋內,轉身端著一盅補湯端了進去。


    桌案上,平日裏一聽到書房二字就頭疼的楚嬙,正埋著腦袋,端端正正捏著毛筆練字,神情認真而嚴肅,就連穆澤羲走進去,她都絲毫沒有察覺。


    “落筆輕了,沒有力道。”


    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楚嬙專注的神情,緩緩抬起眸來,一雙眼中已滿是血絲,看的穆澤羲又是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氣,走到她身旁,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的教楚嬙寫那兩個字。


    這幾日來,所有來找楚嬙的人,沈瑾禕,許言玉,亦或者是其他人,都是勸她休息,不要悲傷過度,唯有穆澤羲,她練字,她就陪在身旁,給她端茶送水,為她梳理頭發,卻並不阻攔。


    楚嬙眼裏得淚怎麽都止不住,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暈開了穆澤羲方才教她寫下的那個楚字上。


    “我以前,並不覺得,生於楚相府,無非是多了些讓我胡作非為的資本罷了。後來我明白了,生於楚相府,最幸運的,莫過於有一種一聲都隻為你的爺爺。”


    每說一個字,楚嬙都忍不住的心中痛上幾分,她已經在府中忍了許多日了,不敢去看楚相的遺體,不敢踏出房門一步,怕聽見別人說楚相已經死了。


    人有很多時候,就是喜歡做縮頭烏龜,人心,其實也不過是肉長的,會疼。


    穆澤羲攬住楚嬙,將她的腦袋靠在自己胸前,柔聲道:“今日好好練一練你的名字,明日爺爺出喪,今夜我陪你一同去陪陪他,好嗎?”


    楚嬙悶在穆澤羲懷裏,咬著唇,唇邊有血跡溢出來,穆澤羲餘光一掃,一把捏住楚嬙的下巴,無奈的歎了口氣,用袖子輕輕擦去楚嬙唇上的血跡,有些好笑的到:“你若是破了相,這字即便再好看,爺爺也不高興。”


    一句話說完,楚嬙便立馬鬆開了自己的唇,把腦袋埋在穆澤羲懷裏好易通大哭。


    門外的眾人聽到哭聲,總算是鬆了口氣。


    這麽多天了,這還是楚嬙第一次哭出聲。


    這京城雖熱鬧,卻少能聽到這般驚天地動鬼神的哭聲。


    “娘娘就是這般好強,哭都忍的這麽辛苦。”


    魚兒跟著抹了把眼淚,心裏總算是鬆了口氣,這世上,若是說誰真的能夠完全的把握住楚嬙的喜怒哀樂,許是隻有穆澤羲。


    第二日,是個下了大雨的日子。


    並不太好的天氣,雨微微涼,夾雜著股清涼的氣息,吹起了陣陣冷風,楚相府的白色帷幔隨著風揚起,擋住了擺在正中的靈柩。


    靈堂之上,兩旁跪著楚相府的旁支,來吊唁的人從朝中貴匱,到尋常百姓,絡繹不絕。


    而這些人中,楚玉棋今日雖是一身孝服,可那白色的孝服裏麵,卻是彩色的裏衫。原本隻是跪著時而假裝哭兩聲,看著京城中的貴匱越來越多,便又更是哭的賣力了。


    這一哭,就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這女子是誰啊?”


    “並不知道,看模樣,是相府的女眷吧。”


    “相爺不就聖安王爺一位嫡孫女麽?這姑娘怎麽哭的跟自己死了親爹似得?”


    “誰知道呢。”


    人群議論聲中,一聲“小姐到。”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成功吸引迴來。


    穆澤羲一身純白的孝服,扶著同是一聲孝服的楚嬙,緩緩地走了進來。


    楚嬙手中捧著一個盒子,麵無表情的走了進來,管家跟在兩人的身後。


    跪在靈堂中的人紛紛為楚嬙穆澤羲兩人讓開位置,楚嬙走到正中央,認真的跪在靈柩前,用袖子輕輕的擦拭了一遍,這才微微笑了笑:“爺爺,我的字練好了,給您過目。”


    說著,將身前的盒子打開,裏麵放著的,竟是一張宣紙上,上麵隻寫了楚嬙兩個字。


    “您總說我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如今再看看,可還滿意?”


    穆澤羲跪在楚嬙身邊,幫楚嬙將紙拿了出來,“尚可一看。”


    說著,將紙遞給楚嬙,楚嬙接過紙,將紙丟盡火盆,瞬間,燃燒起來的火焰倒映在楚嬙眼中,漸漸化為灰燼,不再剩些什麽。


    楚嬙呆呆的跪在那裏,緊緊的閉著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知道,若是爺爺看到自己哭,定然會氣的吹胡子瞪眼,大罵:哭哭哭,沒出息的東西!!


    她不想再惹爺爺生氣了。


    而此時,楚玉棋一臉嘲諷的抬頭道:“妹妹還真是孝順,爺爺都去世這麽多日,妹妹才第一次露麵,當真是對得住當年爺爺對妹妹的疼愛!!”


    這種話,在這種場合,顯然是讓人都耳朵一伸,想要聽個究竟。


    沈瑾禕頓時怒道:“楚相已逝,你說這些話,是否太過不合時宜?”


    可沈瑾禕還沒說完,楚嬙就緩緩的起身,轉過頭,冷冷的盯著楚玉棋,似乎是要把她凍成冰棍一般,一字一句道:“你這身衣裳,是我給你扒,還是你自己來?”


    楚玉棋一驚,頓時白了臉,有些瑟瑟的看了眼穆澤羲,京城中人都說聖安王爺寵妻,但是楚玉棋始終認為,穆澤羲寵愛楚嬙,不過是因為楚相的緣故,就像當初他迫不得已娶楚嬙一樣。


    所以今日的膽子,便比往日裏更大了些。


    “你,你,雖然你是聖安王妃,但是當今天下,以一個孝字當先,本就是你錯在先,如今欺淩於我,妹妹你這麽做,對的住爺爺嗎?”


    爺爺?


    楚嬙似笑非笑斜睨了眼楚玉棋,“我並不曾記得,我爺爺除了我,還有別的孫女。你這身衣裳,我看的紮眼的很,既然你扒,那就滾出去吧。”


    眾人這才仔細的打量起楚玉棋,那一聲孝服裏麵,可不是藏著個鮮豔的衣裳麽,這種場合,若沒人仔細看,並看不出來,隻是,多少有些不合禮了些。


    “孟毅,將人丟出去吧。”


    穆澤羲冷冷的吩咐了句,便不再說話,穆楚兮與穆錦西兩人倒是乖巧,早早的就在相府等候,此時楚嬙一來,便也跟著家丁來了靈堂。


    “給曾爺爺扣頭。”


    穆澤羲拉著兩人跪下,認認真真的給楚相扣了頭,卻並未起身,卻隻道:“今日當著您的麵發誓,我這一生,必當好生照料嬙兒,不讓她受委屈,不讓她被欺負,將楚兮與錦西撫養長大,不辜負您的囑托。一路好走。”


    楚嬙始終垂著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那漆黑的靈柩,手指握在袖子中,指甲刺透了肉都渾然不知。


    “吉時到。”


    這一聲響起,便有家丁出來封棺,穆澤羲護著楚嬙,一手將穆楚兮與穆錦西拉到身後,對安言道:“送他們兩個迴去。”他怕等下照顧楚嬙,沒有經曆顧得上這兩個孩子,加上今日大雨,孩子畢竟小,也不能淋雨。


    安言看了眼楚嬙,領著穆楚兮與穆錦西離開。


    瓢潑大雨嘩嘩的下,似乎是知道楚相的離世,跟著一起悲傷般。


    楚嬙跟著抱著靈牌,走在最前麵,穆澤羲走在她身側,給她撐著傘,亦步亦趨,走向城外。


    這一條路,大概是楚嬙這輩子走過的最長久的路,每一步,都特別的艱難,雨水衝在腳下,也沒有什麽反應。


    整個過程,楚嬙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直到楚相要入土為安的那一刻,楚嬙突然間跟瘋了似得,從地上爬起來,衝過去趴在棺材上,死活不肯讓人填土。


    穆澤羲怎麽勸說,都不管用,大雨從頭將她淋了個透,渾身沾滿了泥巴,很是髒亂,楚嬙隻顧著哭,加上她那個倔強的性子,誰都不敢動她一下。


    穆澤羲猶豫一二,最終要是過去,一掌打在楚嬙的後腦勺上,將她打暈,抱到一旁,等入葬結束,這才帶著楚嬙迴府。


    當日,不少人都感慨:聖安王妃不孝順?這天下,就沒見過比這次更驚心動魄的葬禮了。


    還有人說:那日的那個姑娘,模樣還行,就是心思太沉,加上不懂事。聽說是楚相旁支的嫡女,嘖嘖,難怪當初楚相要分家,這般女子,丟人現眼啊。


    楚嬙在府中醒來時,管家與穆澤羲都在床前,見她醒來,穆澤羲急忙過去,“可有不舒服?”


    楚嬙搖搖頭,“我是不是耽誤了吉時?”


    “沒有,我抱著你,看著爺爺吉時入土。”


    聽到這個迴答,楚嬙點頭,然後對車管家勉強一笑,“爺爺去世了,管家您年紀也大了,留下來,讓嬙兒替您養老吧。”


    “小姐,這可使不得。老奴啊,不走,就守著這相府,以後小姐和小主子們迴來小住,也不至於無人伺候。相爺臨終前交代,小姐的房間,要每日打掃,小姐愛吃的東西,要日日備著,若是小姐哪日迴來,都是現成的。”


    楚嬙閉上眼,靠在穆澤羲的懷裏,眼角又是一行清淚,哽咽道:“他都走了,管那麽許多做什麽。”


    話雖這麽說,可心裏,卻終究是暖暖的,閉著眼,聽著管家一樣一樣的交代,就像是楚相坐在她跟前,一樣一樣交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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