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乙還是太年輕,他以前都沒有想透徹,為什麽會有“俠”的出現。


    若是河清海晏,時和歲豐,何須有“俠”?何必有“俠”?


    俠以武犯禁,以殺止殺,其實是破壞秩序的人。


    普通百姓最守規矩,最愛秩序,因為這可以讓他們平平安安活下去,平安是福。


    對於不受規矩、不遵秩序的人,百姓們一向厭棄排斥,甚至會希望秩序和規矩能製裁這種人。


    但“俠”這種秩序破壞者不但不被厭棄,反而會受到百姓的歡迎和歌頌,這是為什麽?


    因為這世間的秩序出現了漏洞,但當權者不修補漏洞,反而利用這些漏洞危害四方。


    他們既製定秩序,又破壞秩序,成為了百姓無法忍受卻也無力反抗的bug。


    這時候百姓們就會期盼有英雄能拯救他們於水火,這個英雄可以是虛無縹緲的神佛,讓他們逃避現實麻痹自己;自然也可以是仗劍行天下的大俠,替他們懲惡揚善,抱打不平。


    但“俠”的以暴製暴,其實是以毒攻毒,且治標不治本,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俠”可醫腠理之疾,卻不能醫骨髓之危。


    “俠”可報一時不平之氣,卻不能解民倒懸,逆轉坤乾。


    俠是“路見不平一聲吼”,但若這世道哪裏都不平呢?


    隻怕吼破喉嚨都沒有用。


    重病必須猛藥,因此才有“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說法。


    所以做大俠絕不輕鬆,要悲天憫人,要憂國憂民。


    想要輕鬆,就隻能小打小鬧,做個小俠,打打小boss圈地自萌,對這吃人的世道選擇性忽視,隻救對自己有用的有緣人,卻享受萬千百姓的膜拜尊崇。


    可即便是這種小俠都很難得了。


    值此亂世,知道百姓們稱之為“俠”的都是什麽人嗎?


    是那些還肯承認道德良俗,不為非作歹的強人。


    你有本領,隻要你不出來害人,那你就已經是“俠”了。


    所以武俠絕不是美女愛英雄的成人童話,不是仗劍走天涯,不是對酒當歌,更不是快意恩仇男人的浪漫。


    武俠是把這片土地鮮血淋淋的醜陋傷口掀開給你看,是用華麗的長袍掩蓋惡臭的傷口,還是忍著惡心挖出膿瘡,一切選擇都在你心。


    蘇乙握著手中滴血的蒙古彎刀,等著兩側蒙古騎兵的到來。


    這一刻他的心中沒有恐懼,反而是在思索,自己到底要成為怎樣的“俠”?


    “我隻是來度假的……我是來為了學怎樣做渣男的……”蘇乙嘀咕一聲,看了眼身後同樣握刀凝神以待的蘇三七。


    這漢子此刻一臉平靜,似乎再也沒有什麽能放在他心上了。


    大悲無聲,大苦不言。


    蘇乙沒有跟他說什麽,此情此景,夫複何言?


    鼓勵他勇敢?還是勸他保全性命?


    都不必。


    一個已決心赴死的人,本就是最勇敢的。


    蘇乙也不想勸一個親手殺了這麽多親人的人繼續活在世上飽受煎熬。


    如果人間就是地獄,何不超度他遠離?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樂兮,當人生門。


    寧可鬼道兇,不欲人道窮。爾不樂人道,我當複奈何?


    福生無量天尊!


    近了。


    更近了。


    殺!


    蘇乙衝天而起,下一刻,血浪飆濺,人仰馬嘶!


    這一戰,蘇乙傾盡所學,沒有留手。


    他殺得興起,殺得痛快,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殺穿了騎兵隊列他也不走,還要折返迴來接著殺。


    殺得敵人膽寒逃走都不不依,他還要追著殺。


    援兵來了也不跑,殺完追兵殺援兵。


    隻殺得屍首滿街,再也無一活人。


    饒是蘇乙內力雄渾,這一通酣暢淋漓的殺戮下來,也累得氣喘籲籲,汗氣蒸騰。


    一身白衣早就成了紅的,他拄刀茫然四顧,煞氣依舊凜然,猶如地獄修羅。


    蘇乙這一戰,刀下兩百餘亡魂!cascoo


    城中守備蒙軍幾乎被他屠戮殆盡,剩下的也都躲著不敢出來了。


    戍城的蒙軍以及城南七裏外有處蒙古軍營,正在調兵遣將往這裏趕來。


    不過蘇乙殺心已泄,不願留在這裏繼續等了。


    他隨手丟掉了手中鋒刃已砍得翻卷的彎刀,就打算出城而去。


    臨走前他下意識想要看看蘇三七的屍首,誰知一眼望去,竟發現此人竟還活著。


    不過人早就昏死過去了,剛才要不是他無意識地抽搐了兩下,蘇乙絕對不會察覺到他還有命在。


    蘇乙飛掠而去,翻過他查看。


    隻見他渾身血汙,身上到處至少中了十多刀,不少傷勢都正中要害。


    他的脈搏已十分微弱了,幾近油盡燈枯,蘇乙若是不管,用不了半盞茶,他就會一命嗚唿。


    “算你命大遇到我,能不能活,就看你造化了!”蘇乙緩緩輸送內力護住他心脈,又飛快為他點穴止血。


    做完這些後,他順手扯了一張蒙軍旗子將蘇三七包裹起來,腳踩蛇形步,飛速離開了這裏。


    空蕩蕩的街頭,空餘滿地密集的屍首。


    蘇乙走後良久,周邊的店鋪中才有人打開門縫查看。


    隻見屍山血海,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縮了迴去。


    約莫一盞茶後,城東的防衛軍姍姍來遲,為首的軍官見此場景,頓時麵色大變,露出無比恐懼的神色,渾身都顫抖起來。


    他身後的兵士們有那不堪的,已把頭歪到一邊去大吐特吐起來。


    人間煉獄,隻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另一邊,蘇乙原本打算直接出城跑路的,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接下來這座小城必然會全麵封禁,蒙人必定會大索全城,搜捕他這個“惡徒”。


    蒙人一定會歇斯底裏地瘋狂起來的,因為他一下子當街屠戮數百士兵,這件事的性質太惡劣了,搞不好這裏的城主和軍隊首領都得掉烏紗或者掉腦袋。


    蘇乙雖自信哪怕再嚴密的搜查他也能躲過,但卻沒必要留在這裏和蒙人躲貓貓。


    隻是計劃不如變化,如今有蘇三七這個拖油瓶,蘇乙不但不能出城,還得在城中找個地方趕緊為其療傷治療。


    蘇乙提著昏迷不醒的蘇三七在鱗次櫛比的屋頂上騰躍前行。


    此時太陽雖已完全落山,但天卻依然沒有要黑下來的意思。


    西域的白晝格外漫長,這點蘇乙早就知曉,因為在現實世界中他的家便在西北邊陲。


    隻是明亮的白天卻讓蘇乙不得不考慮行蹤隱蔽的問題,他現在提著個大活人在人家屋頂上跳來跳去,難免會被人察覺看到。


    為了避免被蒙軍再次鎖定方位而包圍的麻煩,他必須盡快找到落腳點。


    蘇乙四下搜索,因為是登高望遠,還真很快被他找到一個好地方,


    那是城北一處偏僻的莊園,要登上一個小山坡才能抵達。


    莊園綠樹成蔭,屋舍成排,看起來倒像是中原四合院的風格。


    蘇乙留意到,這莊園周邊都沒什麽住宅,全是荒地樹林。


    而且看起來人跡罕至的樣子,應該會很清靜。


    就是這裏了!


    蘇乙腳下一蹬飛下屋頂,在小巷中飛速穿行。


    他剛才已經看好了方向和路線,是以根本不假思索,速度飛快。


    哪怕是碰到了人,凡人也隻能看到一道殘影飛掠而過,根本看不清蘇乙真容。


    不一會兒,蘇乙就抵達目的地,來到了這莊園的大門前。


    這莊園看起來有些破舊,大門緊閉,門外空無一人。


    蘇乙耳聰目明,聽到其實在大門內有兩人把守,聽起來唿吸悠長,應該是體格健壯之輩。


    蘇乙沒有驚動這兩人,從一邊的牆頭躍入院中,正好落在一片樹叢之中。


    這裏居然種著一片桑樹,枝繁茂密,綠穹如蓋,風一吹,葉子沙沙作響,仿佛有什麽物事在呢喃低語,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好重的陰氣!


    蘇乙刹那間便感應到這裏的異常,不由有些吃驚。


    通常這種能讓他不念淨身神咒都能感應到的陰氣,說明此地必然是大兇之地!


    這裏一定有冤魂厲鬼,而且是怨氣很重的那種。


    蘇乙抽了抽鼻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腥臭的味道。


    他暗自皺眉,猜測可能是樹林裏被施了肥。


    他很快提著蘇三七走出了桑樹林。


    這莊園看起來也真奇怪,偌大莊園隻有中間一排屋舍,前後院全都種著桑樹。


    蘇乙之前猜測這裏很可能是養蠶人的家,否則一般人家家裏不會種桑樹這種陰氣很重的樹,不過當他巡查過後院後,他發現自己猜對了一半。


    這院子以前的確是住著養蠶人,所以才種了這麽多桑樹。


    後院裏原本還有一排蠶房,不過如今全都坍塌成廢墟了,也不知道是人為的還是年久失修所致。


    現如今中間一排屋舍中,最右邊是廚房,裏麵飄出一股很奇特的香氣,顯然正煮著東西。


    中間堂屋裏傳來陣陣歡聲笑語,聽起來男女老少都有,不過嘰裏咕嚕的說的都是蒙語,蘇乙一個字都聽不懂。


    聽聲音裏麵有不下十人。


    左邊的屋子看起來是臥室,不過裏麵是空的,暫時沒人。


    前院有個馬槽,裏麵綁著十多匹形態各異的大馬,一個身材健碩的馬夫正在給這些馬匹準備草料。


    前院還有一些穿著奴仆衣服的女人在忙碌,蘇乙看到一個女人從廚房端了一大木盤煮好的肉出來,向中間堂屋走去。


    那肉香味飄香十裏,蘇乙聞了都有些食指大動。


    蘇乙找了個沒人的臥室,提著蘇三七潛了進去。


    屋子裏有股難聞的腥膻味,看起來是個男人住的房子,牆上還掛著牛角和彎刀,以及一身破舊的甲胄。


    哪怕蘇乙再不了解曆史也能看得出,這甲胄必然是隻有軍官才有資格穿的。


    看來這莊園的主人,不是蒙人貴族,就是蒙人將領。


    待會兒且看這些韃子們配不配合,如果識趣倒也罷了,若是不識趣……


    蘇乙把蘇三七放在床上後,立刻檢查他的傷口。


    蘇三七傷得很嚴重,而且失血過多。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蘇乙覺得自己也沒有太多辦法。


    現如今隻能用內力為蘇三七吊命,然後縫合他的傷口,再開些溫補的藥,看能不能把人從鬼門關上拉迴來。


    如果蘇三七發生感染或者其他什麽不可控的症狀,那蘇乙就隻能看著他死了。


    蘇乙是人,不是神。


    嗯?


    貌似可以給他畫一張續命符,這樣一來最起碼可以保證他不會因為傷勢過重而生魂離體,七魄消散,變成醒不來的植物人。


    不過要畫符的話,朱砂、毛筆、墨汁、香火、燭台這些絕不能少……


    蘇乙倒是也可以用血為墨,把續命符畫在蘇三七身上,不過那樣一來就是透支他的魂力,哪怕人救活迴來,以後也會因為魂力虛弱,而變得精神不濟,時長昏昏欲睡。


    不到萬不得已,倒也沒必要走這一步……


    蘇乙心下思索著,手中卻飛快忙碌著,用這個臥室裏現有的東西幫蘇三七清理傷勢,處理傷口。


    很快,蘇三七的狀況就暫時穩定下來,不過還需要蘇乙進一步處理。


    他看到門後有木臉盆和淨水壺,便就著淨水開始洗手。


    便在這時,有人推門而入走了進來。


    進來的是一個穿著奴仆衣服的女傭人,手裏還抱著一床被子。


    她毫無防備進來,一抬頭看到蘇乙,頓時大吃一驚,脫口就嘰裏咕嚕說了句什麽。


    蘇乙雖聽不懂,但也大概猜到她問的應該是“你是誰”之類的話。


    他二話不說一步邁出,下一秒就到了這女傭麵前,一手接過她手上的被褥,一手伸手飛速在她身上點了幾下。


    這女傭頓時渾身一僵,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隻有一雙眼睛驚恐地骨碌碌亂轉。


    蘇乙揪著她的衣領把她放在一邊的椅子上,再順手把被子放在桌上,便不再理會她,邁步出了大門。


    院中的女傭下人們還都在各自忙碌著,竟沒有一人發現有不速之客闖入。


    蘇乙微微一琢磨,腳踩蛇形步,風馳電掣般來到了莊園大門口,然後伸手點住了兩個在門口正聊天的蒙人壯漢。


    這兩人腰間都別著彎刀,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應該是類似於護院之類的角色。


    點住了這兩人,蘇乙又順手從裏麵扣住了大門。


    正要大搖大擺走進院中,和此間主人攤牌,他突然一猶豫,手掐法訣,默念淨身神咒向之前那個陰氣森森的桑樹林裏看去。


    這一看,蘇乙頓時麵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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