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蘇乙來說,要改變熱河這場戰爭的走向,他除了搞暗殺,還能做什麽?


    他什麽都做不了,也做不到。


    個人的力量在大局麵前,太微弱了。


    他帶著弟兄們出生入死,付出犧牲,但他們拚命做到的事情,看起來卻毫無意義。


    淩源還是丟了,林西也丟了,熱河北部地區,已經全部淪陷了,避暑城危在旦夕,赤峰也在承受著南北夾擊,在戰火飄搖中搖搖欲墜。


    湯玉麟,還是要跑了。


    他做了這麽多,改變什麽了嗎?


    沒有!


    時代的車輪還是頑強地按照原有的曆史軌跡隆隆而去。


    蘇乙所做的一切,甚至連延緩一點時間都做不到。


    刺殺敵人,能救華國嗎?能改變戰爭結果嗎?能阻止果軍這場恥辱性的大潰敗嗎?


    什麽都不能!


    所以,刺殺還有什麽意義?


    如果刺殺真的毫無意義,那麽為什麽還要拚命去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


    是不是應該放棄了?


    蘇乙真的看不到任何希望。


    這場戰爭的結果,他真的改變不了,他沒這個實力。


    這還隻是在十四年抗戰中,並不怎麽起眼的一場戰爭。以後,哲彭人會更瘋狂,這片土地還要飽受更多戰爭摧殘。


    他如何改變?他拿什麽改變?


    十年內不動用任何熱武器,憑一身武功阻止神州浩劫。


    這種離譜的任務,真的不是導演搞出來故意整死人的東西?


    既然最終的任務注定要失敗,那為什麽不早點放棄?


    耗費時間精力,做這種無用功,難道不愚蠢嗎?


    這一刻,蘇乙內心真的有些動搖了。


    他想放棄。


    導演說過,他會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如果導演說話算話的話,也許自己應該早點結束這種毫無意義的折磨和煎熬。


    就在蘇乙都感覺到無力和絕望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隊員們正在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華克之在收起電台,孫鳳鳴在幫忙。


    陳處泰和羅玉正在整理槍支武器。


    一線天把剩下的炸藥小心翼翼全部裝好。


    蘇乙有些詫異。


    明明上一秒,這些隊員們還都十分崩潰和絕望,可眨眼間,怎麽他們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了?


    他微微沉吟,開口問道:“有沒有想要退出的?”


    眾人都驚訝地看向他。


    蘇乙微微一笑:“你們也都看到了,我們殺了崔興五,殺了邵本良,還殺了李壽山,但一點作用都沒有。你們會不會有人覺得,我們做的這些都沒有意義?”


    “耿爺,怎麽會沒有意義?”羅玉詫異地道,“難道那些漢奸不該受到應有的懲罰嗎?我們要是不宰了他們,誰知道他們還要為虎作倀多久,禍害多少百姓?”


    “對呀耿爺,起碼林東還沒丟,赤峰也沒丟。”華克之道,“現在我們殺了李壽山,葉柏壽裏於將軍的壓力也會小很多,鬼子雖占了淩源,但他們後麵還有於司令,他們放心往避暑城去嗎?”


    “耿爺,您就別擔心我們了,你放心,咱們這兒都是一口唾沫一個釘的漢子,既然跟著您,了,就絕不會半途而廢。”陳處泰道,“臨陣脫逃的事兒,我們可幹不出來,對不對哥兒幾個?”


    “對!”


    “沒錯!”


    “耿爺你放心,我們絕不放棄!”


    “沒人要退出,誰退出誰是王八蛋!”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表著態。


    “但是,照這樣發展下去,熱河最終還是會徹底淪陷的。”蘇乙看著他們,“鬼子已經向避暑城進軍了,湯玉麟也開始收拾細軟了,如果避暑城丟掉,赤峰將會成為一座孤城,淪陷也是早晚的事情!”


    “我們辛苦奔波一場,到頭來還是沒能保住熱河。”


    蘇乙本以為自己這番話,會讓隊員們痛苦,會讓他們迷茫。


    但沒有,每個人的臉上依然如之前的樣子。


    “我們盡力了,問心無愧就好。”華克之笑了笑,“耿爺,我知道您是擔心我們因為戰局糜爛而泄氣,但是你放心,我們不是這樣的人。”


    “對呀耿爺,熱河能不能保住,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羅玉道,“但是攻占熱河的這群王八蛋能不能活下去,卻得咱們說了算!”


    “李壽山一死,敵人一定會對我們有更大的警惕。”蘇乙道,“接下來我們的行動會越來越難,也許下一次行動我們就都會死,你們覺得這樣的犧牲值得嗎?”


    這話倒是讓眾人都愣住了。


    沉默片刻,一線天突然開口道:“懦夫畏死終須死,誌士求仁幾得仁,這話是你說的耿爺。就是因為您這句話,我才心甘情願跟著你出生入死。所以值不值得的事情,你來考慮;我本就是來跟著你送死的。生死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


    “我也是。”


    “我也是。”


    “耿爺,我也是。”


    “還有我!”


    “從出來那天,我就已經當我死了,現在每多活一天我都賺了,嘿嘿……”


    眾人紛紛表態,沒有半點猶豫,沒有半點畏懼和退縮。


    這一刻,蘇乙原本動搖的心,徹底平靜下來了。


    在這個絕望的年代裏,從來都不缺乏熱血之輩;缺的是明明絕望到了極致,依然努力為這個黑暗的世道發出最後一道光的人。缺的是“若沒有炬火,我就是唯一的光”這種舍我其誰的悲壯。


    怎麽會真的沒有希望呢?隻要你在堅持。


    堅持,就是最後的希望。


    “好,我耿良辰何其有幸,才結識了你們這幫忠肝義膽的好兄弟!”蘇乙哈哈一笑,豪情再起,“你們放心,就算咱們都得死,至少我們也死得轟轟烈烈!”


    風雪撲打在他的臉上,此刻蘇乙卻再感覺不到半分寒冷。他猛地一揮手:“走,去北票!”


    眾人發出怪叫歡唿的聲音,氣氛突然就變得歡快起來了。


    沒有馬,沒有車,但至少大家還有雙腳。


    漫天風雪中,一行人向著東方走去。


    也許還在半路上的時候,蘇乙就會收到承德淪陷的消息。


    也許走著走著,終端就會發來任務失敗的信息。


    但那又怎樣?


    這個世界我來過,我戰鬥過,我不後悔。


    避暑城。


    湯玉麟已經準備要跑了。


    和原曆史中一樣,這家夥收拾了所有金銀細軟,截留了二百多輛原本要給前線運送武器物資的軍用卡車,準備拉著自己的家當,帶著自己的親信心腹還有政府機關人員,從灤平撤到古北口,再從古北口去北平。


    避暑城的三青團情報站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匯報給了劉海清。


    劉海清不敢怠慢,急忙親自給金陵去電。


    金陵的大人們雖忙著爭權奪利,而且也都放棄了熱河,但絕不想以這種落荒而逃的難看方式。


    在他們的預案中,“被迫”、“無奈”、“含淚”、“舍棄”,這樣的字眼,才是熱河正確淪陷方式。


    所以金陵也好,躲在北平的張少帥也罷,甚至是早在戰爭開始第二天就逃到古北口的張作相,都給湯玉麟打去了電話,言辭勒令他不準逃跑,必須留下來抵抗。


    湯玉麟先是百般借口訴苦,就是不肯答應。


    到最後甚至不接電話,也不迴電報了,鐵了心就是要走。


    王雅橋找上門來,他直接連王雅橋也拒之門外,根本不見。


    哪怕是帶句話進去都不行,湯玉麟拒絕和王雅橋有任何方式的接觸。


    “九哥,看來湯玉麟這王八蛋鐵了心要逃,咱們怎麽辦?”他的手下憤慨地問道。


    王雅橋看著緊閉的大門,以及前方一排黑洞洞的槍口,知道蘇乙所預料的最壞的情況即將要發生了。


    “我答應過良辰,無論如何不能讓湯玉麟跑了!”王雅橋深吸一口氣,眼中露出瘋狂與決絕,“我答應過兄弟的事情,絕不能做不到!”


    “既然他一心要跑,那我就讓他徹底跑不了!走,迴去,召集人手!”


    王雅橋的敢死隊訓練了兩三日,連起碼的隊形都走不齊。隊伍中還有很多因為適應不了訓練而受傷的。


    這樣一支隊伍,看上去不像是敢死隊,反倒像是潰逃的隊伍。


    但就是這樣一隻隊伍,卻在這一天做了一件讓整個避暑城,甚至是整個熱河都無比震撼的事情!


    五百多人,各個身上捆滿了炸藥包,把湯玉麟的宅子給圍了。


    他們手拉著手,高喊著“抗戰到底,寧死不退”的口號,毫無畏懼地往前走著。


    湯玉麟的手下哪兒見過這種陣仗?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根本不敢開槍,怕傷著自己,飛快往宅子裏逃竄。


    有人飛快地去稟告了正在轉移自己小金庫的湯玉麟,這個鴉片將軍聞聽後暴跳如雷。


    “王九光!該死的王九光,除了這個瘋子,沒人能幹出這種事情!臥槽他奈奈!這群亂民,給我打!全都打死!”


    “大帥,打不得啊!他們身上全捆著炸藥,您上迴給他們的兩噸炸藥,他們全特麽綁在身上了!五百多個人啊,一個炸了,就全都炸了!大帥,到時候別說是您的宅子,半個避暑城都要被炸沒了屁了!


    “我!@#¥%……”湯玉麟驚恐大罵著,隻感覺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大帥,咱有密道,從密道裏跑吧!”有人提議。


    啪!


    湯玉麟一個大耳瓜子把這人扇翻在地:“草擬牢牢!我這麽多家底兒怎麽從地道運出去?這是我攢了大半輩子的全部家當,你特麽讓我扔了啊?”


    他臉上露出無比痛恨之色,咬牙切齒地道:“王雅橋,尼瑪的,過了這一關,我必殺你!”


    說罷,便大步向外走去。


    宅院外,就連王雅橋的身上都綁上了炸藥包,他身後五百多敢死隊隊員手拉手,各個都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


    湯玉麟出了門看了眼,頓時頭皮發麻,急忙又縮迴門後。


    “王九光,你要幹嘛?要造反嗎?”他氣急敗壞叫道,“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為什麽要用這麽極端的方式?你知不知道,你們會毀了避暑城的!”


    “大帥,毀了避暑城的不是我,而是你!”王雅橋大喝道,“我百般求見,你卻一直躲避,無奈之下,我隻能用這種辦法逼你出來!湯大帥,我今天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隻問你一句,大敵當前,你要戰,還是要逃?”


    “戰如何,逃如何?”湯玉麟冷哼一聲道。


    “你若戰,我身後的這些英雄好漢們,他們就都是你的死士,包括我在內!”王雅橋大喊道,“你若逃……我就引爆身上的炸彈,和大帥你同歸於盡,死也要埋在避暑城裏!”


    “混賬!簡直混賬王八蛋!你在逼我,王九光,你這是逼宮!”湯玉麟惱羞罵道。


    “沒錯,我是在逼宮。”王雅橋冷冷道,“大帥,你想扔下熱河三百多萬民眾逃走,沒有人會答應你!今天你哪怕殺了我王雅橋也沒用!要麽,你下令構建防線,準備抵抗,要麽我下令點火,咱們同歸於盡!”


    “九光啊九光,你這麽做,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湯玉麟的口氣軟了下來,“你以為我不想打這場仗嗎?但問題是打不過啊!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金陵根本不管熱河的死活,張少帥也隻會喊喊口號,熱河有如今局麵,怪誰?你怪誰也怪不到我啊,張輔忱早跑了,你怎麽不去逼他呀?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湯玉麟的抱怨,隻讓王雅橋露出鄙夷和厭惡之色。


    “湯大帥,即將兵臨城下,我不想跟你爭論誰對誰錯!”他對著大門大喊,“我隻求你留下來,和鬼子痛痛快快打一仗!如果真的一切都無可挽迴,我王九光在此對天地立誓,必會保全你性命!”


    “有件事,還要告訴大帥,您可能還不知道吧?就在兩個小時前,李壽山、張宗源這兩個漢奸,已然伏誅了!”


    湯玉麟一心想著逃跑,還真的不知道此事,聞言先是露出錯愕的神色,隨即臉色大變。


    “是、是二踢腳幹的?”他聲音有些發顫問道。


    “沒錯,是他!”王雅橋冷笑,“大帥,就算你今天跑了,但你跑得了初一,跑得了十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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