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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的時候,大儒伯文淵在他自己的房間裏被逮捕。應天府的差役和數百名禁軍官兵擺出捉拿江洋大盜的陣仗把伯文淵住的地方團團圍住,讓帶隊軍官迷惑不解的是,上頭交待下來神秘任務居然是捉拿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伯辰身上表現出來的鎮定與從容也讓他折服,“也許我們逮到一個江湖豪傑吧”,有些士兵這樣想,畢竟在傳說江湖豪傑的江湖豪傑身上他們也沒看到過這種膽色,這種平靜得好像早已知道結局,偏偏不肯退縮的膽色。數十名被驚醒的學堂師生趴在窗口目送伯辰離去,這個談鋒如刀的教授最後留給大家的,是一個風雪裏躑躅前行的背影,博帶峨冠。


    畢竟這裏是京師,第二天中午時分,已經有消息靈通的學子通過各種渠道確認了伯辰的罪名――參與謀反。官府的證據十分確鑿,但對伯文淵而言,稱之禍從天降並不為過。問題就出在伯辰所著的那三本流傳極廣的書上,天府之國的一夥山賊居然將那本《平等論》奉為山寨中的鎮山之寶,據官府內部消息,山寨被攻破時,此書就被供在聚義廳內的香案上,與千裏走單騎的關雲長的塑像並肩而立。


    山寨的頭領名字叫楚彤,原本是四川一家鹽行的掌櫃。有明之前,曆朝曆代食鹽都由官府專賣,做此行生意者暗地裏多有點兒結夥走私的行徑,掌櫃和夥計之間互相照應,內部分工精細,組織嚴密。洪武朝為了應對突然而來的饑荒,鼓勵商人運糧赴災區,官府逐步開放了食鹽經營權,不再專賣。川鹽入滇自此由暗轉明,利潤豐厚,數年內楚家積累不少財富。安泰帝繼位後,吏治漸壞,雖然川滇之間的道路被武安國花費十餘年之功整理得通暢許多,但運送食鹽的利潤卻越來越薄了。扣除一路上各地官府的吃、卡、拿、要,一趟買賣下來,正經鹽商們能支付夥計的工錢就算不錯。幹這行的商人紛紛開始尋找*山或自己培養代言人,總之是要先買通了官府才能謀上安穩飯。


    楚家的鹽隊買賣公道,貨真價實,在滇南一代口碑很好。但楚家少東楚彤卻是個白身,年少時即有豪俠之名,不肯入仕。楚家自己買賣受到官府欺壓後,楚彤也總想憑正常渠道解決。結果自從其父親去世,楚彤親自接手鹽行幾年下來,老底漸漸賠光。屋漏偏逢連陰雨,安泰十三年,楚彤看準時機運往大理的一大批鹽居然半路上被山賊所劫,折了貨物又賠人命。眼看著若大鹽行就要敗在自己手裏。


    就在此節骨眼上,一個知府的公子提議入股,條件十分苛刻。楚彤自知鹽行支持不下,又不想看著父親當年的老夥計皆丟了飯碗,勉強答應。以保留鹽行所有人員為條件,低價做了兩千個金幣將鹽行賣給了知府公子。為了讓鹽行盡快恢複運作,交割時楚家隻收了定金五百。誰知知府公子接手鹽行後非但沒將定金之外的一千五百金幣付清,反而借口經營不景氣,將運鹽的車輛馬匹全部拉走,將空架子給晾在了一邊了。當年的老夥計們沒了活路,紛紛找楚彤想辦法。大夥兒齊心合力四處一打聽,才知道人家知府公子另有一處鹽行,設了這麽個套子不過是為早日將楚家擠跨,獨占當年鹽業罷了。楚彤心下不服,拿了合約去理論,幾場官司下來,輸了個傾家蕩產。


    也活該那個知府公子倒黴,他手下一個夥計生悶氣喝醉了酒,不小心在飯桌上將主人派打手假扮盜賊襲擊楚家商隊的醜事給抖了出來。楚彤和一群夥計走投無路之下,趁知府公子外出**之時將這個狼心狗肺的惡賊砍了,扯起了“等貴賤,均貧富”的大旗上了山。思前想後,楚彤認為自己遭遇皆是官府欺壓百姓造成,無意間得到伯辰的《平等論》,立刻奉為至寶,高高供於聚義廳內。此外,他以地方學子身份通過私郵給伯文淵修書數封,商討平等的可能及均貧富是否為實現平等之途徑。伯文淵不知就裏,居然修書做答,以兄弟唿之,告訴他掠奪他人財產平均,其實是對平等的踐踏。


    知府丟了兒子,自然心懷不甘。幾次借地方軍隊之手攻打山寨,卻被鹽行弟兄們采用遊擊戰術殺了個丟盔卸甲。山寨繳獲了不少火器,聲威日盛,遠近被官府逼迫活不下去的百姓紛紛來投,轉眼做大,今年夏天時居然夜襲府城,將那個縱子行兇的知府一家大小全部給砍了。


    砍了知府,原來地方上欺瞞著的治安問題再也捂蓋不住,蘇老侯爺奉新繼位的西平王之命帶平南軍一個旅入川剿匪。幾千烏合之眾怎是這縱橫多年的精銳之師的對手,剛一交火,楚彤即喪命於平南軍的娃娃炮下。主寨轉眼被攻破,伯文淵的幾本著作和他與反賊的往來書信全部被繳獲。


    本來這個案子已經過去一段時間,西平王的奏折裏也沒有提及伯辰及其與反賊的關係。不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刑部不知從何渠道得知此事,快馬加鞭取來了人證物證,趁伯文淵還在江南流連之際,將他捉拿歸案。


    “這不是飛來橫禍麽”,幾個教授聽了麵麵相覷。直到如期舉辦的北平複古儒學何理學辯論以伯辰不能到場而宣布取消的時候,大家才從打擊中緩過神來。


    “不戰而屈人之兵”,幾個理學學究洋洋得意,伯辰鋃鐺入獄,其所堅持的平等論隨即也成了**,大街小巷的告示和官方報紙上都說的得清楚,有逾期不肯上繳伯辰著作或藏匿者,一經被發現,按通匪罪查辦。


    “還是少寫幾筆為妙,誰知哪天有人犯了罪,結果家中發現了我的書,豈不是冤枉”!幾個著作等身的名流打著冷戰,將自己的手稿扔進了水爐子。


    雪夜挑燈讀**,偏就有不怕死的學子,偷偷地從垃圾堆中或地攤上將伯辰的書找來,抱著獵奇的心思打發漫漫長夜。


    “其實那些都是至理名言啊,不平等則沒有止境,平等則能相互製衡”,一個學子讀過伯辰的書後悄悄地對自己的好友說。


    “不要命了你,敢讀**”,其好友大驚詫失色,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看看四下無人,低聲喝命:“趕快燒了,什麽時候還敢這樣胡鬧。誰不知道‘人皆欲置己於他人之上,不欲居他人之下’”。


    此案帶來的衝擊巨大,幾乎整個臘月,都有人在為伯辰的安危奔走。伯文淵的死對頭白正白德馨千裏迢迢從北平趕到了京城,一路上收集了上千士子簽名聯名擔保伯辰;京城幾所學堂更有數百膽大的學生集體在皇宮外請願,懇求朝廷釋放伯辰,並任命他為國學教授;一些小商小販也以罷市要挾應天府秉公審理此案,鬧得沸沸揚揚,直到朝廷動了真怒,出動禁軍趨散了請願的學生,並抓走了幾個幕後組織嫌疑者,街市才恢複平靜。爆竹聲裏,新的一年宣布來臨。


    “其實此案也不算冤枉,畢竟人證物證俱在,況且那句‘若官府不能保護百姓之權利,百姓則有權力重建官府’不是謀反是什麽”,慶賀新春的酒席宴間,一個儒學教授提及此案,如是評論。


    “你從哪裏看到的,伯先生的書裏邊沒這句話”。立刻有人站起來為伯辰喊冤枉。


    “不是伯先生說的,是那個楚彤給伯老的信裏寫的,這句話在報紙上寫得很清楚”。作為罪證的書信衝擊著人們的思維限度,其中一些言論傳播得比沒禁止之前還廣。


    “嗨,應天府真是糊塗。這樣一來,反倒成就了文淵的聲名。白老夫子那天攔住黃大人的官轎,在弟子麵前為伯辰喊冤的話說得明白‘放了文淵,大家還可將是是非非理論清楚,殺了文淵,則江南儒學永無立錐之地’”。


    “是啊,從今以後,我們江南儒者見了北平那幫家夥,氣勢上就輸了一籌。他們說我們知道講道理要輸,所以栽贓陷害伯辰來作弊,而我們偏偏無法反駁”。一直欲和伯辰在學術上分出高下的江南名儒們失去了對手,迷茫中發出聲聲歎息。


    “不用著急,此人朝廷不敢殺。沒見武大人、曹大人、朱大人都出來說話了嗎,燕王殿下還親自給皇上寫了信,據說言辭非常激烈。說北方六省士子皆奉伯辰為師,若殺之,恐失去天下之心”。有人樂觀地分析案子的進展,一件證據確鑿的案子從臘月拖到正月,可見朝廷上也為伯辰案如何定罪猶豫不決。


    “是啊,黃閣老和齊閣老已經給他們的師叔求情了,聽說皇上也打算恩準呢”。一個消息靈通的教授小聲嘀咕。特殊時刻,小道消息總比朝廷邸報來得快。


    眾人把期盼的目光看向消息的傳播者,無論是否支持伯辰的觀點,所有人都不希望伯辰因言獲罪。


    一個醉醺醺的聲音打破了大夥的美夢,“別做夢了,書生之見,黃大人不求情則已,黃大人一求情,伯辰才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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