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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三)


    如果千裏之外的朱元璋能知道朱棣現在的想法,他一定會和兒子一樣感到非常委屈。皇家威嚴讓父子之間無法好好溝通,裂痕一旦出現,隻會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大。洪武十五年震北軍在草原上勢如破竹,曹振率水師橫掃日本,接二連三的勝利讓朱元璋和朝中大臣們對新式軍隊的信心膨脹到極點,所以根本沒考慮到震北軍現實所麵臨的困難。今春調常茂西去大同更無半點兒惡意,當年拆分震北軍是為了分散武安國的勢力,如今這種調動卻是為了加大帝王家對軍隊的掌握。按朱元璋現在的想法,現在每從朱棣的震北軍中分出一股力量出來,這股力量都可以成長為一支新式軍隊的主力,並且這個主力最好是掌控在自家子侄的手中。大明朝的軍事力量也基本是這樣劃分,在幾隻最具戰鬥力的隊伍中,水師的最高統帥是太子朱標,安東軍歸湯和指揮,名義上的主帥卻是寧王。西南新軍主帥沐英是朱元璋的義子。駐紮在大同一帶和蒙古人隔河對峙的威北軍實力稍弱,主帥馮勝自從去年貿然出擊葬送了李陵和麾下半數人馬後,一直負疚於心,多次上本請辭,常茂及其所率的精銳一到,威北軍的指揮權自然會交到他手裏。這個看似魯莽的將軍常茂接替馮勝掌管威北軍是朱元璋考慮多時的一步舉措,對於馮勝來說,把軍隊交給他自己的女婿,表現了皇家對他以往功勞的最大肯定,他必然毫無怨言。而常茂的另一個身份和沐英一樣,也是朱元璋的義子,由他執掌軍隊,朱元璋最放心不過。


    戰功赫赫的太子居中,諸子侄率軍拱衛於外,大明朝江山萬萬年。自從李善長老去之後,朱元璋也開始慢慢考慮起自己百年之後的安排。原來朱元璋還有些擔心太子性格過於軟弱,可是經過近幾年的外出磨煉,朱標的性格中明顯體現了朱元璋自己那遇事機智決斷的優點,雖然還和他母親一樣有些善心泛濫,但朱元璋並不認為太子的仁慈是個致命缺點,朱元璋認為和自己打天下時不同,太平時期治理天下偶爾需要些慈悲心,經曆去年日本一戰,太子朱標在文臣和武將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可以預見,他將是一個合格的帝王。朱元璋仔細規劃著朱家王朝的未來,如畫江山前,沒有人比他凝望的時間更多。徐達老了,馮勝老了,常勝將軍傅有德也老到隻能在指揮學院中發揮餘溫,將來是孩子們的天下,自己必須提前為他們布好這個局。文臣方麵,武安國沒有野心,也沒有軍權,按李善長的建議,是留下輔佐太子的不二人選,有了他,至少大明朝的國庫不會出現入不敷出的窘態。北平的郭璞也是一個不錯的資政之才,為官多年,經驗豐富,是將來打理吏部的最佳選擇,隻可惜他和武安國關係太近了,自己還需要花點兒時間讓他們疏遠。海事司大臣朱江岩是個智士,還出身於太子一係,可以入選禮部或繼續主管海事司,平衡朝中權力劃分…。武將方麵,天下之精銳全部掌握在自己的子侄手中,可以肯定的是,在自己有生之年就能看到大漠南北並入大明版圖,盛唐之世朝廷實力不過如此。水路陸路並力發展,自己朱家的江山的規模肯定要超過以前任何一朝。無論世界有多大,中華注定是世界的中央,要接受四夷來朝。這不但是他朱元璋的夢,也是曆朝曆代帝王的夢。


    “萬歲,平遼侯他們來了”。秉筆太監王公公在禦書房外低聲通稟。


    “讓他們進來,叫禦膳房準備今天的晚飯給送過來,今晚下午朕和他們有要事商量,叫閑雜人等沒事別來打擾朕”!朱元璋頭也不迴地吩咐,眼前的如畫江山好似一盤棋局,他要把每個子放到恰當位置,任一個子不能脫離掌控。


    大學士邵質、吳伯宗、費震和平遼侯武安國通報後魚貫而入,叩拜之後,各自找個合適的位置站好,朱元璋吩咐太監搬過幾把椅子,眾臣子照例走一遍推謝的過場,等皇帝再三賜座後貼著椅子坐了半個邊。


    “朕今天找你們來主要是幾件涉及到番邦來朝的事,朕想聽聽你們的主意,怎樣做才能不失天朝威嚴,又不讓外人說咱們天朝大國仗勢欺人,關鍵一點,要占據主動,防著將來大家翻臉。這兩個小國都不是什麽善類,咱們現在前方和蒙古人正打得激烈,不能樹敵過多,先放他們一馬,有些帳往後壓一壓,等大家都有時間時再一點點兒算”。眾人落座之後,朱元璋把下午的議題擺了出來。


    受了武安國的影響,朱元璋現在每當議事前,總喜歡把議事要達到的目標說清楚,免得大臣們說話詞不達意。在朝堂上這樣試過幾次,效果還不錯。所以在禦書房決策時,朱元璋基本就采用了這種談話方式。為了讓幾個大學士更清楚當前情況,朱元璋特地吩咐人把最近的幾個奏折和番邦來信取了來,一字排開在桌麵上。那是河中地區帖木兒的稱臣信,日本幕府將軍足利義滿的保證書,還有郭璞和曹振等人的建議。


    自從內閣中逐退了王本等人,眾學士知道皇上做事唯利,不願意受一些禮義上約束,所以也不再提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反正內閣議定某事的處理意見後,自有臣子能找出一個符合春秋大義的理由。況且現在是在禦書房,不是朝堂之上,更不用避諱什麽是否違背聖人之道。國家利益麵前,根本沒有道義公理可言。眾人一一將桌子上的奏折、文案以及輔助資料翻閱了一遍,各自心中有了計較。


    “萬歲”,文淵閣大學士吳伯宗拱手施禮,欠著身子率先說出了自己對日本請求大明水師撤離的意見,“那日本國人行事一向欺軟怕硬,反複無常,是以漢朝以來,中原稱其為倭,乃取其卑鄙齷齪之義。現在看到我方勢大,所以百依百順,但水師撤離之後,恐怕就要背地裏搞些陰暗勾當。萬歲且看他這保證信,向萬歲稱臣並保證日本再不支持倭寇犯境的是大將軍足利義滿,而不是兩個僭王中的任意一個,早就給將來反悔留下了伏筆。等其日後有了實力,來一個奉其僭王之命,立刻可以毀約。還有,他們表麵服軟,向我大明開放沿海城市,實際上打足了交換我大明財物的算盤,占得利益恐怕比沒戰敗之前還多,這購買火銃之請更是包藏禍心,恐怕得了火銃,首先用來對付的不是海盜,而是我大明將士……”。


    “嘿”,朱元璋聽到這裏,鼻子裏悶哼了一聲,嚇得吳伯宗一哆嗦,看看皇帝的臉色,知道怒氣針對的不是自己,趕緊加快對日本狼子野心的分析,說出自己的建議不退兵的理由“臣以為,陛下可下令威海等地聚集更多甲士,即日東渡,他日本南北分治,彼此不服,我中華理當幫他們立一個國王出來,不然聽憑他們這些臣國內亂,顯得我上國有失監督之責”。


    那日本早些時候倚仗海麵寬闊,颶風無常,曾經在迴複朱元璋的國書中有“日出之國皇帝致書日落之國皇帝之言語”,朱元璋本來就耿耿於懷,若不是太子朱標曾有本章,認為‘日本倉促難服,必須以其國之官吏,治理其國之民眾’,根本不會考慮足利義滿的請求。此刻聽得吳伯宗如此分析,怒火又被勾了起來,壓著嗓子問道:“你們幾個呢,是否認為朕應增派軍隊,幫助曹卿家追捕海盜”?


    “微臣以為,太子殿下的意見甚有道理,方才陛下亦有留其秋後算帳之意,眼前我大明主敵在北而不在東,同時兩方作戰,不但軍械難以供給,百姓亦難負糧秣之重”。大學士費震看朱元璋要意氣用事,趕緊出來對吳伯宗的建議表示反對。“依臣之見,既然日本去年已經對倭寇之事做出賠償,並且追捕了大批‘海盜’以示誠意,我大明不妨先顯示些大國之風,有條件的將水師撤迴。經此一戰,足利幕府實力大損,威名已失,南方新降大名未必肯繼續聽命,龜山天皇如果再肯出來配合一下要求日本百姓奉劍、鏡、玉之名驅逐幕府,廢除足利將軍和我們簽訂的喪權辱國之條約,到時候恐怕南北之間又有一番好戲,我大明隻要適度對幕府支持一下,這仗就足夠打到我們收拾完蒙古的時候。到那時我們垂憐日本國民遭受戰亂之苦,受邀平亂,不但名正言順,那挨了打的也要感謝陛下之恩德”!


    這條計策夠毒,朱江岩給皇帝的本章上也有類似的建議,隻不過沒說這麽透徹,朱元璋盤算這費震所獻計策,心中怒火漸漸平息。嘉許地對費震點點頭,有些猶豫地說道:“朕聞北朝的今川貞世是個了不起的名將,過海以來,各地諸侯紛紛投降,九州已經大半落入其手。這次曹振將軍打的都是京都附近的勢力,九州軍隊沒傷及分毫,南朝那個不成器的龜山未必能如費卿所願支持得幾天。真要讓日本南北統一了我朝再對其用兵,隻怕未必如這次般順手”。


    這個擔心不無道理,日本國民忍耐力驚人,各地大名征稅往往征到全年收成的一半還多。比起中原的十中抽一,高出足足五倍。而日本百姓偏偏能忍受這麽高的賦稅而不反抗,所以其國幕府可以短期內聚斂起大筆財富應對戰事。如果日本統一,足利幕府的實力將大大增強,各地大名私兵聚集起來,恐怕水師再難順利攻到對付腹地。幾個大學士俱不知兵,一時答不出下文,把眼睛一同轉向武安國,在座的臣子中,隻有他是上過陣打過仗的,最有發言權。


    武安國笑了笑,把剛才被費震那句“挨了打還要感謝陛下恩德”逗出了笑意終於找個機會宣泄出來,聯想到日本在後世的所作所為,費震的形容不可謂不貼切。他可沒有其他大臣那喜怒不形於色的涵養,忍得肚子直發酸。眾人莫名其妙看著他樂不可支的樣子,過了好一會才聽這個禦前也沒臣子形象的平遼侯笑著說道:“巴掌大的地方,一場仗卻打了這麽些年,還好意思自己吹是絕世名將,也就是日本人會這麽幹。如果他們中間真能出一個陛下這樣的主帥,恐怕日本早就統一了,還用等到我們出馬”。這句話倒不完全是拍朱元璋馬屁,武安國年青時正值中日友好,看了不少日本人寫的傳記和漫畫,對那些戰國前後的所謂名將楠木正成、今川貞世和後來的織田信長、德川家康也曾甚為推崇。後來經曆了很多事情霍然發覺,這世界上有一夥人寫的曆史是最不能相信的,心裏對他們所謂的英雄也產生了懷疑。等後來到了大明,了解了元末時期義軍在朱元璋、徐達、常遇春等人帶領下拿著簡陋兵器對抗蒙古騎兵的手段,方知道那些所謂的日本名將和這些真正的用兵高手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孩子玩尿泥。中原隨便一場戰役,參戰的雙方加起來也要超過十萬,其中各部之間配合,後勤補給,地形掌握,難度和日本戰國那幾千人就算大戰的打法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世無英雄,乃使豎子成名”!邵質恰到好處的點出武安國所說原意。


    貼切的馬屁拍的朱元璋有些飄飄然,故作謙虛地擺擺手說道:“朕當年也是全憑將士用命,天佑華夏而已。那今川貞世能完成別人數十年難以完成之事,也未必真如武卿所言浪得虛名,你們還是給朕提議提議,如果讓南朝別這麽快亡國才是正經”。


    眾人見朱元璋傾向於同意水師撤軍,挑撥日本南北兩朝自相殘殺,知道撤軍之事已成定局,就不再探討是否該撤軍,把問題焦點轉到如和利用日本國內矛盾上。費震建議,既然日本人在來信上做文字遊戲,那大明也有來有往,把條約的彈性留大一些。吳伯宗則建議再敲詐一筆,至少要把所下之地搬空了才能走。朱元璋命人一一記下了,交給相關部門討論具體細節。至於如果讓南方能苟延殘喘,大家對日本了解甚少,拿不出具體建議,又把目光踢到武安國頭上。


    “武卿,你有辦法別藏著,說出來給朕聽聽”,朱元璋意識到有好半天沒聽見武安國言語,命令他盡快表達自己的意見。武安國從沉思中迴過神,歉意的笑了笑,低聲道:“臣剛才考慮為何日本國先前南北對峙,南方擁有神器卻越來越不濟,北方名不正言不順卻越來越強。這恐怕和我大明的興起有關,我們在這方麵需要做些表麵文章”。


    “你且說來”!朱元璋被武安國的新穎說法勾起了興趣。


    “我大明立國之後,陛下下令剿滅海盜,那南國諸侯多少都和海盜有些瓜葛,自然心裏害怕得很。偏偏蒙古人幾次進攻日本都是在九州登陸,南朝沒了海上掠奪生意,還要一邊對付北方進攻,一邊提防我大明水師登陸,自然是力不從心。諸侯們紛紛投靠北方,恐怕也有大明兵臨時避禍的打算。實際上我朝水師在前些年征剿倭寇時,打的全是南朝的戰艦,無形中幫了足利義滿大忙。如今陛下欲想暗中扶植南朝,恐怕先得給南朝諸侯吃個定心丸…”。武安國站起來走到地圖邊,比著海麵上那幾個小島,慢慢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首先,臣建議陛下發一道聖旨,著水師撤軍,同時再次宣布日本為無罪不征之國,讓南方諸侯不必擔心大明水師出現在他們的領地上”。


    朱元璋也從禦座上站了起來,幾個大臣見狀紛紛起立,一同站到了武安國背後。


    “其次,足利義滿這次將沿海各地港口都對大明船隻開放,交換條件僅僅是要我們賣給他火銃,說明日本人對火銃威力非常迷信,陛下不妨命令使臣答應他們,把定價能開多高開多高。然後讓沿海的劉秉瓏他們想辦法和盡快和南朝接觸,以地方走私商人名義大量供應火器給南朝,讓他們互相之間打個痛快”。


    朱元璋捋著胡須不住點頭,李善長的推舉沒錯,這武安國的確有些門道,心機夠用,隻是對付朝中這些大臣則外行了些。看來是心思在官場上用的少之緣故。自己如果好好培養,必要時再作些天威難測之事,讓太子親政後啟用此人,不難讓收複他讓其成為太子的臂膀。


    “最後,既然兩國往來書信皆是足利將軍執筆,陛下不妨做個順水人情,假做不知真相,封足利將軍為日本國王,一個國家出了三個國王,陛下就等著他們的笑話好了”!


    “啊糗”,足利義滿在花禦所內重重地打了個噴嚏,侍從跑過來,幫他批了件明朝進口的毛毯,心中納悶,都快立夏了,怎麽京都的天氣還這麽冷?


    酒徒注;關於書中日本當時情況,包括赤鬆家美少年,日本國王,神器等,是查過一些資料的,日本的一些史書似乎並不迴避這些事情。


    注2;初到澳洲,不太適應,恍惚間忘記更新公眾區,請大家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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