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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士(四)


    “吹號角,下令做買賣的人散集,兩刻之後關閉城門”。


    “揭下炮衣,炮彈準備就位”!


    “弓箭手、火槍手上跺口,今夜開始執勤,各部輪番休息”!


    “花鵬,點齊你部人馬,天黑後挨家搜查可疑人等,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大寧城頭,都督璞英果斷地下達一連串將令。


    將士們答應一聲,迅速行動起來,一隊隊士兵從街頭跑過,聽到號角聲的百姓匆匆忙忙從城外向城裏跑,城裏買賣日常用品的蒙古人也戀戀不舍的放下手中的東西,個別人臨走還不忘叮囑一句:“給我留著啊,明天還來,今天錢沒帶夠”。


    此刻距天黑還早,草原上浮光躍金,太陽把溫暖的春guang盡情的瀉在草尖上,偶爾有風在草原上畫出春天的影子,波浪般向城邊湧過。


    出事了,城門口的小兵也知道事態不妙,每天這個時候,都能看見幾批斥候陸續騎馬趕迴,今天好像北邊沒見到一個斥候迴來。他們的結局隻有一種可能,被蒙古人的探子給做掉了。是誰有這麽強的實力,能讓正西、西北、正北、東北和正東五個方向各三波斥候發不出半點兒警報?


    夜幕和死亡的陰影同時籠罩了小城。受到驚嚇的人們緊緊的關住自家門窗,燭火從窗逢中不甘心地滲透出來,把樹的影子晃得長長短短,忽明忽暗。街頭上不時傳來打鬥聲,慘叫聲,重傷者痛苦的呻吟聲,百姓家中的狗也瘋狂地跟著湊熱鬧,雜著花香的晚風中還不時飄來小兒的夜啼。突然,所有聲音嘎然而止,無邊的黑暗讓人感到徹骨寒冷。


    蒙古人並沒有讓璞英等太久,淩晨十分,大地開始慢慢顫抖,由遠而近。他們趕著牛羊,跨著戰馬來了,號角聲在草原上如雷霆般作響,望不到邊際的隊伍黑壓壓遮住晨曦。


    不用問,北邊的上京和慶洲肯定失守了,如此兵勢,足夠讓兩地連報警都來不及,應昌看來也兇多吉少。大寧城下的蒙古人有十幾萬,戰馬不計其數,照管輜重的奴隸在底層將領的指揮下,距城六、七裏外紮起帳篷。


    “大愣,夠得著那裏嗎”?看見城上的士兵有些慌張,璞英指著衝得比較靠前的一隊蒙古人大聲問炮兵頭領劉德馨。


    被喚做大愣的炮兵頭領接過璞英的望遠鏡看了看,用同樣大的聲音迴答到:“打得到,就是未必打得準”。


    “不用打準,開炮示威”。璞英笑道,風趣的話語感染了周圍的士兵,大家紛紛跟著笑了起來。


    “對啊,轟他兔崽子,送他們迴老家”。


    “打他,那麽多蒙古人,隨便往人群中放一炮也能砸死倆、仨的”。


    在士兵的哄笑聲中,劉德馨走到敵樓上的那門大將軍炮旁邊,命令部下抬起一袋寫著數字的火yao袋,把裏邊的火yao倒進炮口,又打開另一個火yao袋,用藥勺挖了大半勺火yao添進火炮,然後用炮椿輕輕地把火yao夯實,放入彈丸,轉身示意眾人捂住耳朵。


    “轟”,一股烈焰從炮口噴出,整個敵樓都跟著晃了晃,彈丸拉著尖嘯紮進一隊正在向大寧靠攏的蒙古隊伍中,煙塵騰空而起,硝煙散盡,著彈之處一片狼藉,不可能再見到一個活物。附近未被炸死的蒙古士兵嚇得紛紛趴倒在地上,半天才敢站起來。


    “好”!城頭上響起一片喝彩,蒙古人怎地,再厲害也厲害不過大炮,士兵們衝著城下笑罵著,若不是主帥在麵前,幾乎就要在城頭蹦起高來。


    蒙古軍愣了愣,慢慢向後退開,直到退出五裏以外,才又開始整頓隊伍。一小股士兵打著白旗乘馬跑了出來,邊跑邊奮力搖旗,唯恐對方看不見。


    “可惜我這城上就四門大將軍炮”,璞英微笑著張望慌亂的蒙古人,有些惋惜。大寧城的守軍換裝還沒完畢,士兵手中火器不多。城頭四個方向的敵樓上去年冬天才各自安放了一門重3000多斤的大將軍炮,平時如同寶貝一般供著。野戰用的馱炮倒是有十幾門,也於昨日被拉上城來,一起對準北方。


    打白旗的人漸漸走近了,畢力格老漢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古銅色的臉上布滿刀刻一樣的皺紋,他在馬背上如喝醉了酒一般略微有些搖晃,旁邊兩個牧人拚力將老漢扶住。堪堪到了離城頭100步遠的地方,這個說客隊伍停住腳步。人群中一個蒙古千夫長模樣的人嘀裏咕嚕對老漢說了幾句,讓老漢翻譯。


    “城上的人聽著,大明無道,擅悔盟約,滅我屬國,我天可汗忍無可忍,興兵以血國恥,識相的快些投降,如若不然,城破之日,雞犬不留”!畢力格老漢把蒙古將軍的話翻譯成漢語,大聲地喊了出來。


    “滾,你們蒙古大汗不是投降了嗎,還好意思稱天可汗”。城頭上的士兵大聲噓道。


    “臉皮真厚,打不過了就宣布退位,實力恢複了就又關起門來自己稱皇帝”!


    “雲南怎麽是你們的屬國啊,你們大汗是我們皇帝的臣子,梁王也是個王爺,誰統屬誰啊,不是瞎掰嗎”!


    “你們大汗準備這次打輸了跑到哪去啊,再往北可又到大海了”。


    顯然,這番勸降之詞沒收到任何效果,畢力格把城頭上士兵的話翻譯成蒙古語,聽得那個千戶臉色鐵青。


    “畢力格,你在我城外放牧多年,我的部下沒欺負過你,我也沒征過你一頭羊的稅吧”,璞英的聲音清晰地從哄笑中傳出,一字不落地傳進畢力格的耳朵,周圍的蒙古牧人聽見了,很難堪地轉過頭。


    城頭上的哄笑漸漸靜止,所有士兵等待著畢力格的迴答,自從兩國議和,徐達率主力南歸後,大寧城的消耗主要依靠內地供應,璞英約束部下,從來不許搶掠,來往商人無論是哪一族,都不準強買強賣,所以璞英部兵馬在各部族中聲望很高。牧人們引領本族人馬來攻打大寧,心中本來就覺理虧,被璞英這麽一問,更是慚愧。


    “沒有”,畢力格低聲的迴答,有氣無力。


    “如果我記得沒錯,我那兩個兄弟,和你兒子是好朋友,去年冬天你家的馬被野狼驚了,還是他們追迴來的吧”。


    “是”,畢力格聲音越來越低,老臉憋成了茄子色。蒙古人之間素來講究義氣,那兩個斥候個趙三和周大個子平素和畢力格關係非常要好,無論什麽理由,都是畢力格出賣了他們,事實無可辯白。


    “那我問你”,璞英的聲音突然提高,震得城下帶路的蒙古牧人心裏突突亂跳,“我問你,我那兩個兄弟他們在哪裏,那兩個上個月還在你的包裏和你用同一個碗喝酒的兄弟在哪,你們蒙古人就是這麽來對待朋友的嗎,迴答我,拍拍你的胸脯迴答我”!


    城下刹那間鴉雀無聲,所有的牧人都慚愧得不敢抬頭,半晌,畢力格老漢才仰起臉來,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都督,你們是漢人,可我是蒙古人啊”。


    “就因為你是蒙古人,所以你就寧願讓這片草原再次血留成河?就因為你是蒙古人?你就可以出賣自己的朋友?你們的大汗過來,因為你是蒙古人就不征你的稅了嗎?不讓你的兒子跟著出兵打仗了嗎?”


    畢力格不再說話,大汗的人來了,家裏的兒子被又為大汗跨上了戰馬,這幾年好不容易繁衍起來的羊群也被拉走了一半,這大汗,真的值得自己賣命嗎?他不敢自問。


    從眼前嘀嘀咕咕的牧人口中,來勸降的蒙古千夫長多少了解到一點兒兩人對話的內容,顯然勸降是不成了。反正他也沒真的指望對方投降,這麽大一點兒的城市,在他眼中降不降都無所謂,不降在城破後反而多了一些娛樂,有了殺戮的理由。


    推開畢力格,他用蒙古話大喊道:“別羅嗦,城上那個蠻子,你痛快說一句,降,還是不降,蒙古人的規矩你知道不知道,抵抗一日,破城後屠殺一日,抵抗兩日,破城後屠殺兩日,抵抗超過十日,破城後人芽不留”。


    城頭上懂蒙古語的士兵把這幾句話翻譯了出來,這種赤裸裸的威脅反而激起了士兵們的憤恨,紛紛用漢語或蒙古語迴罵,問候那個千夫長家族的聲音響成一片。


    璞英揮了揮手,壓住眾人的漫罵,大聲衝城下迴答道:“好,我告訴你,我大明有戰死的勇士,沒有過投降的將軍,迴去告訴你們的韃子頭兒,他攻城一日,等我璞英反擊時在草原上劫掠兩日,他攻城兩日,日後我璞英定要劫掠四日,他攻城超過十天,我璞英日後絕不會給這片草原上留下一隻羊羔,有本事你就讓他放馬過來吧,看看你蒙古人身體硬,還是我的火槍硬,季二,送客”!


    “知道了”,城頭上閃出一個肩膀寬出別人一小半的將軍,抽出三隻雕翎,抬手一箭,將城下的白旗射落,又一箭,射穿了那個蒙古千戶的馬脖子,第三箭卻引而不發,幽藍的箭頭閃著寒光指向城下的人群。


    牧人們轟的一下,拔馬就跑,那個千戶也有些怕了,慌慌張張的跳上了一個士兵的馬背,兩個人的重量壓得戰馬直打趔趄。畢力格老漢沒有跟著大夥跑,他緩緩走在人群的最後邊,背對著城門,他不想走快,兩個斥候憨厚的麵孔還在他眼前晃動,兩具滿是血汙的屍體壓得他透不過氣來,雖然年青時也在中原打過仗,但不知為什麽,這次心裏對漢人的死亡如此愧疚,潛意識裏他真希望季二將軍那隻箭射下來,那樣,自己就一了百了,再不欠別人什麽了。


    看著這小隊蒙古人走遠,璞英轉身走進了敵樓,身邊的武將紛紛跟入,大敵當前,將軍要保持冷靜的頭腦,他們等著都督分派任務。


    “季二,今天你夠威風,滅了韃子士氣,當居首功”。璞英等眾人都在石頭凳子上坐了,笑著誇獎道。


    神射手季滄浪是震北軍大將季滄海的弟弟,人稱神箭季二,他們兄弟三人本來都是徐達舊部,上次北征蒙古後才各自分開,一個在燕王麾下,一個隨璞英鎮守大寧,最小的一個被湯和帶到了水師中。


    “多謝將軍”,季滄浪抱拳施禮,“季二不敢居功,還是將軍那幾句話問得痛快,那幫吃裏扒外的韃子要是有良心,一定會羞死”。


    “是啊,我們對牧人秋毫無犯,他們還給別人做內應,我就不明白當韃子有什麽好”!將士們對季二的話非常讚同,一塊議論起來。


    “對啊,不是我們,他們穿得上那麽舒服的毛料嗎,他們的羊毛賣給誰去,誰給賣給他們鍋、碗、瓢、盆,這幫沒良心的韃子,都督指責的有理,沒等打起來就讓韃子氣勢上輸了三分”。


    璞英笑著製止道,“別拍馬屁了,眼前的戰事要緊,上京和慶洲估計失守,要不就是被包圍了,韃子這次是有備而來,大寧城雖然堅固,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趕了這麽遠的路,今天白天他們肯定要休息一下,明天我們就要手底下見高低,大家看看有什麽破敵之策”。


    “怕他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屯,老子正手癢癢呢”,一個絡腮胡子的武將笑嗬嗬的迴答道。


    “都督,末將願帶人出城會一會韃子”。小將花鵬起身請命。


    “對,趁敵人立足未穩,我們先殺他一陣,挫挫他們的銳氣”。有人附和這個建議。


    璞英搖搖頭,低聲說道,“大家說得有道理,但是不得不防備韃子被我們打急了真的喪失人性,城中百姓太多,糧草也不夠,我看還是先送百姓走”。


    眾將一下子陷入了沉思,璞英說得沒錯,離大寧最近的一路人馬也在百裏之外,並且附近能和璞英部實力相當的明軍隻有在熱河上營換裝的陳恆部,那地方距這四百多裏,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獲得蒙古入侵的消息前來增援。城中百姓太多,很多商人從來沒經過戰陣,留在城中肯定影響軍心,況且這麽多百姓消耗糧草也不利於堅守。問題是如果放百姓南歸,一旦被蒙古人派兵追上,肯定一個孩子都不會留下,這等於送羊入虎口。


    正在眾人沉思間,一陣嘈雜聲從外邊傳來,聽方向是來自城內,亂亂的越吵越厲害。璞英衝花鵬使了一個眼色,後者領命出了敵樓,不一會迴來小聲報告道:“城中漢人百姓罵蒙古韃子沒人性,要先殺了在城裏居住的蒙古商販,以免將來他們裏應外合,雙方打了起來,我已經讓士兵去製止”。


    璞英苦笑了一下,點點頭肯定了花鵬的做法,然後對花鵬問道:“花小子,你跟了我快十年了吧”。


    “九年半,花某一直靠都督提攜才有今日”。花鵬莫名其妙地迴答,聲音裏充滿感激,他少年時投軍混飯吃,是璞英把他從普通士卒中挖掘出來,一直像個老師一樣指點他。


    “花小子,今天要你完成一個艱巨任務了”,璞英拍拍花鵬肩膀,低聲吩咐道:“出去通知城裏的百姓不要胡鬧,讓漢人百姓自己收拾細軟,盡量輕裝,天黑後你帶五百騎兵送他們南歸,一直把他們送到熱河上營,然後你派得力手下通知塞上各守軍,小心蒙古人偷襲”。


    “這,都督,花鵬誓死追隨都督左右,請都督派別人送百姓南歸”。花鵬第一次頂撞上司,英俊的麵孔漲得通紅,璞英對他亦師亦友,隻要有一口氣在,他絕對不會讓敵人殺到璞英跟前。


    “胡鬧,平時我怎麽教你的”,璞英正色訓斥道“快去,去了又不是不迴來,我還等著你的援軍呢,順便告訴城裏的蒙古人不要驚慌,明天午時我會讓他們從北門出去,是否迴來攻打大寧憑他們的良心,去吧,軍人就要服從命令”!


    “末將遵命”,花鵬不敢再爭辯,領命而去。


    混小子,璞英對著他的背影愛憐的笑了笑,轉頭對眾人吩咐道:“大家做好準備,今晚二更時分,我們嚇蒙古人一下,季二,你帶一千士卒分三波趁黑夜偷襲蒙古軍營,不要戀戰,從大營中直接衝過去,然後清點人馬向東奔遼陽,找你哥哥和燕王殿下求援;劉將軍,到時候你讓炮兵準備,聽到蒙古營中亂了,就胡亂開幾炮,讓他們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偷營。剩下的將軍到自己營中,各自派譴一百嗓門大的士兵,今夜出城給季二壯威,喊上半個時辰,向蒙古人營中亂扔幾個手雷就迴來,注意不要和蒙古人硬抗……”。


    眾人一起領命,璞英笑著又解釋:“韃子想從當年徐帥出塞的路線入中原,我們這裏是第一站,我們不讓開,看他怎麽走,睡覺,睡覺,天黑了一起出發”。


    “對,除非韃子從我們的屍體爬過去”。一個將領響應。


    “呸,烏鴉嘴,還不知道誰死誰活呢,將近二十萬人馬,他吃什麽,沒幾天就得把草原啃平了,他們散去的時候,正是我們反擊的時候”。


    擦拳摩掌,將士們等候著黑夜的來臨。


    和他們一樣盼望天黑的是城內的百姓,眼看著好好的家要拋棄掉,很多人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掉眼淚,雞窩裏的母雞還下著蛋呢,把它連雞蛋一起送給守軍吧,今年那窩小豬也沒有長大機會了,送給軍隊到時候給傷兵補補身子。士兵們雖然看起來精神飽滿,可百姓們都知道此戰兇多吉少,畢竟韃子太多了,這天殺的韃子。


    花鵬整頓著亂糟糟的百姓隊伍,天還沒黑,南城門口已經擠滿了逃難的百姓,這些百姓以來塞外做小買賣的商人居多,所以攜帶的物品還不算沉重。有幾個背著鍋的已經聽從士兵的勸告把鍋放下了。


    “一家人盡量走在一起,不要散了,沒有家小的男人走在最後,別急,天要漆黑後才能出發,不能被韃子看見”。士兵們來迴整頓著秩序。


    隊尾處隱隱傳來的哭聲吸引了花鵬的注意,皺皺眉頭,他分開百姓向隊末走去,“哭什麽,不就是損失點家產嗎,早晚還不是能掙迴來,真差勁”。


    人們紛紛給他讓出路來,很快花鵬就看到了啼哭的女人和兩個被她緊緊樓在懷裏的孩子。他愣住了,這是個誰也無法解決的難題。那個女人是釀燒鍋的老王頭的女兒,塞外難得一見的江南小家碧玉。老王頭雇了個很得力的小韃子打下手,前幾年老漢生病,小韃子忙前忙後沒少出力,比親兒子都孝順。老漢病好後幹脆招了那個韃子做上門女婿。小兩口平時一個釀酒,一個紅袖當壚,日子過得羨煞眾人,花鵬閑時經常去酒店沽酒,和兩口子都很熟悉。


    “娘,娘,不要不要我們呀”,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子哭得梨花帶雨,這是對龍鳳胎,平時王老漢含在嘴裏都怕化了的寶貝。


    “娘沒有,娘沒有啊”,女人瘋狂的親著孩子,邊親邊給孩子擦眼淚,自己卻忍不住淚如雨下。


    “娘,我再也不欺負妹妹了,再也不惹你生氣,你不要扔下我們行嗎”,壯一點兒的哥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娘,我也再不告哥哥狀了,你不要走,娘――”。小一點兒的妹妹哭喊。


    女人肝腸寸斷,自己沒錯,愛侶沒錯,孩子更沒有錯,可是到底為什麽一家人要這樣生離死別,是誰非要把天下人分成蒙古人和漢人。她不知道怎麽對孩子解釋,隻能一遍遍說著:“娘沒有,娘沒有啊”。聲音是那樣的無力。


    “走吧,天黑了”,老漢硬著心腸去拉女兒。


    “娘,抱抱,娘,抱抱”小姑娘看出苗頭不對,死命摟住母親的脖子不鬆手。


    女人抱住孩子放聲大哭,有誰忍心拋棄自己的骨肉,猛然,她對著老漢端端正正的跪了下來,哭道:“爹,女兒不能拋棄他們,爹,女兒不走了,原諒女兒不孝”。


    “你是漢人啊,你不走,你不要命了”。老淚縱橫,王老漢抱著女兒和外孫女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呸,她想做蒙古人”,一個旁觀者啐道。


    “呸”!另幾個看客掉頭而去,縱使心裏充滿同情,他們還是無法原諒一個女人背叛自己的民族,無論什麽理由。


    突然,一個寬闊的身影從黑暗中跑出,是這個家庭的父親掙脫了士兵的阻攔趕了過來,臉上還帶著被士兵打傷的淤痕。他張開雙臂抱住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用後背擋住所有鄙視的目光。


    女人哭得更響了,用柔軟的手擦著丈夫臉上的血跡,“我不管,我不管,我去做蒙古人,去住帳篷,喝馬奶,我們一家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個大漢輕輕拍了拍女人的背,壓下女人的啼哭,站起來走到了花鵬麵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咬著牙說道:“花將軍,我認識你,你也認識我塞吉拉虎是什麽人,我和你們走,去中原做漢人,說漢話,穿漢人衣服”。


    爬過來抱住丈夫,女人哭著說,“你不能啊,他們會打死你的,我不讓你去,不讓你去……”。百姓之間的仇恨,已經到無法容忍對方站立在同一片天空下,白天就已經有蒙古商人被暴怒的百姓打死,誰也無法想像這個人到了中原被人發現是韃子後結局會怎樣。


    一家老小哭成一團,縱使鐵石人到此,也要落淚,圍觀的人忍不住用袖子捂住鼻子,有的人陪著哭得抽抽噎噎。


    沉思了半晌,花鵬從身上解下一把腰刀,遞到了小韃子手裏:“別哭了,塞吉拉虎,像個男人嗎,給,這是大明軍的武器,一會我給你找一件號坎穿上”。


    “我,我怎能殺自己的族人”。塞吉拉虎拿著刀猶豫著。


    “路上,一邊是你的老婆孩子,一邊是你的族人,你看著辦。迴到中原,你就脫了軍衣,我證明你是歸化的蒙古人,有軍功”。


    看看自己身邊的兒女,看看柔弱的妻子,塞吉拉虎拄著軍刀站了起來,咬住牙說道:“好,我們走,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家人一根寒毛”。


    圍觀的人哄的笑了,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個美好的結局,盡管前路還不知有多少兇險,至少此刻讓人感到溫暖。


    無論對方是蒙古人還是漢人,誰想傷害我的家人,我都和他拚命,花鵬一路上沉默地想著,誰是我的家人呢,我的家在哪裏,他腦海中隻有童年時討飯被人四處追打的自己,唯一給了自己一個家的,就是軍營。


    黑夜中,人們扶老攜幼,慢慢地走著,把大寧城拋得越來越遠,有士兵想將戰馬讓給孩子,被花鵬製止住了,“如果你不累,就下馬走著,讓馬歇歇,碰上蒙古騎兵和劫匪,馬是決定力量”。


    走出三十多裏,依然能聽見大寧方向傳來的炮聲,喊殺聲夾雜於炮聲中間在夜空中隱隱約約,火光在蒙古軍紮營處燃起,照得夜空一片通紅。那是城中守軍為了吸引蒙古人注意力,冒死劫營。千餘士兵前仆後繼,如飛蛾撲火。


    對著火光的方向,花鵬跪了下去,無數士兵和百姓深深地跪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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