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後,便是晴天。


    一開始,還是略微帶些水汽的濕熱天氣,雖然令人有些濕乎乎的難受,但終歸是沒那麽炎熱了,可蜀地這幾年不知道怎麽迴事,一到夏天氣溫就開始飆升。


    這不,人們又紛紛懷念起了大雨的時候。


    灼心的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上俯視著地麵,仿佛在說:“一群螻蟻,快點向我求饒。”


    或許是沒有人向它獻上祭品,愈發惱火的太陽加大了自己的能量輸出,將地麵蒸騰的仿佛黃泥都要著了火一般。


    知了的聲音蔫了,打著赤膊的軍士拿長矛當杆子,一撲棱就能在綠意如墨的樹上拍打下來一群。


    “嘿,老張,我跟你說這玩意可好吃了。”


    來自渭北道襄樂郡的一名府兵拿著布袋,用手撚起一個個知了放入布袋中,一邊吞咽著不由自主地分泌出來的口水,一邊對同伍的府兵念叨著。


    府兵的隊伍也並非是完全按照地域來源劃分的,尤其是作為弓手,同一個伍中那就說不定都是哪裏的人家了。


    他的同伴,兩個同樣來自渭北道,分別是安定郡和平原郡的。另外兩個就離得遠了,是渭南京畿道的藍田郡人。


    雖然隻隔了一條渭水,南北相距也就五六百裏,生活習慣卻大不相同。


    就拿著這知了舉例,來自藍田的府兵就好奇地看著地上被一個個拎入布袋的知了,問道:“這玩意真能吃嗎?別吃中毒了。”


    “嗨。”


    那漢子擺了擺手,道:“正光年間渭北、隴西赤地千裏,那時候俺們樹皮草根都吃盡了,俺就記得,娘在懷裏藏了兩個知了,舍不得吃。”


    說到此處,那渭北的漢子卻突然停頓了下來,同伍的士兵,也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談話。


    漢子有些勉強地笑了笑,用小臂的上方蹭了蹭眼角,複又撿起了知了。


    “娘,俺現在過得挺好,您在下頭不用惦記。至尊給俺分了地,村西頭的,原來是俺給放羊的陳老爺那家的地。


    娃今年三歲了,俺和婆娘巴望著以後能讓他去縣裏念幾年記說了,立了啥三等功,就能讓娃娃免費念書了,俺在遠處射箭,不危險,您放心吧。


    俺在營裏也識了幾個字,前天俺問書記‘李秀娘’咋寫,翻來覆去記下來了,等打完這場仗迴鄉裏,就給您立個牌,您可得保佑兒子全須全尾地迴來,要不您這牌牌就沒了。”


    漢子絮絮叨叨地念叨著,不多時,知了就撿完了,他打算厚著臉皮去夥房求一勺豬油炒炒,大不了多分點給夥頭兵。


    剩下的,給同伍的兄弟分分,再給伍長孝敬孝敬,能留下幾個自己咂摸咂摸味道,想來晚上做夢都能淌口水。


    就在這時,轅門口駛進了一輛馬車,馬車周圍有幾個梁軍打扮的騎卒,馬車側方掀開的布簾露出了一個青年文士的麵孔。


    這些人都被隨行的魏軍禁軍騎兵嚴密監視著,見有敵軍士卒來,打著赤膊的魏軍府兵們也不以為意,更有鄉間野慣了的軍士,解下褲子衝著馬車撒尿。


    在他們看來,若不是梁軍不知死活,非要守著城池頑抗到底,他們打仗哪用得著這麽累,大家和和氣氣的多好,出來轉悠一圈就有軍功撈。


    府兵們看著馬車時,馬車裏的文士也在看著魏軍,顯而易見,魏軍的禁軍和府兵之間的軍容軍紀差距很大,至於更外圍的還鄉軍就更不用多說了。


    “譙先生,請吧。”


    領頭的還是禁軍將領吳桃苻,這位當年在齊王麾下效力的基層軍官,已經步步升遷到將官的位置了。


    文士從馬車上下來,方站定,便覺得眼前一股熱浪撲來,熏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視野所見,都是波浪一樣的水波紋,顯然是有些目眩了。


    見成都來的使者這般體弱,吳桃苻倒也不急,等了他片刻。


    縱使大熱的天,禁軍們依舊披著甲麵容不改,此刻到了營地連兜鍪都沒卸下來。當然了,這其中也是有著怕得卸甲風的緣故。


    譙姓文士神色稍緩,衝吳桃苻感激地點了點頭,吳桃苻麵色不改,引著他前去大營的裏麵。


    越往裏走,文士的心神就越發動搖。


    原因無他,兩旁的旗杆上掛著大大小小地,醃過的人頭,有的睜著眼睛,有的歪著嘴,就這麽詭異地看著他。


    皇帝的話很有效力,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各路不聽命令的叛軍首領的腦袋就掛在了魏軍大營的旗杆上。


    事實上,在魏軍的軍勢麵前,哪怕規模最大的,足有數萬人的義軍,也隻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


    尤其是在義軍的近半力量都已經歸附了魏軍的情況下,這些叛軍更沒有什麽迴轉的餘地可言,大家誰不知道誰呢,叛軍裹挾了大量的百姓,也沒有什麽打遊擊的條件和能力。


    故此,不到一個月,魏軍的營盤就從晉壽城挪到了梓潼城下,數萬大軍將梓潼城圍成了城中城。


    梓潼城是梓潼水最重要的交通樞紐,也是成都平原的東大門,梓潼一破,下一個目標就是成都平原周圍的城池了。


    這也是為什麽蕭淵猷急匆匆地派人來和談的原因,拖得越晚,主動權越小。


    “將軍,梁國的使者帶到了。”


    吳桃苻見了守在大帳外麵的蕭凱,疾走了兩步,對皇帝的小舅子附耳說道。


    “行,下去休息吧,方才派人給你帳中送了兩罐冰葡萄酒,至尊剛賞我幾罐。”


    “嘿嘿,謝謝將軍。”


    吳桃苻擦著汗走了,蕭凱抬了抬眼,譙姓文士也大著膽子看著這位衣甲顯眼的魏國將軍,躬身道:“梁國使者譙讓見過將軍,煩請將軍通傳大魏皇帝一聲,說蕭行台派某來有要事相商。”


    “等著吧。”


    不多時,蕭凱便掀開帳簾,衝譙讓招了招手,示意他進來說話。


    譙讓邁著小碎步,見了坐在胡床上的元冠受,恭謹地行禮,口稱:“外臣譙讓見過大魏皇帝陛下,祝陛下千秋無期。”


    譙讓的舉止之間恪守著儒家禮法,雖然心頭有些膽怯,表麵上卻不動聲色,反而在得到迴應後抬起頭偷偷地瞧著當麵的魏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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