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四麵楚歌圍,千軍萬馬彭城頹。


    看那西楚霸王籍,破釜沉舟萬人敵。


    ……霸王槍,烏騅馬……十年征戰血未涼,尤是當年楚地郎,誓要將這漢軍殺殺殺殺殺殺…….


    …殺穿…腸——”


    邙山大營中,一個十來歲的少女正在唱《垓下曲》,嗓音清脆而空靈。若是元冠受在此,定能認出,那是五年前被山偉指使偷他錢袋引誘他陷入重圍的小孩。


    如今時光荏苒,已經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唱的不錯,有田僧超的幾分功力了,可惜年歲太輕,還少了些殺伐悲壯之氣。”


    高敖曹今日未披甲,一身燕居常服坐在空蕩蕩的酒樓中。


    邙山大營已經重新成為了東魏軍的大兵營,由於邙山大營的地理位置位於邙山以北和黃河以南的狹長通道中央,可以扼守從洛陽至黃河大橋的要道,因此爾朱榮下令派重兵把守斷後,阻止洛陽方向的追兵。


    一天以前,在西魏軍晝夜不停的猛攻下,函穀關告破,由於西魏攻城速度太快而洛陽的撤離行動又比預計的慢得多,洛陽城中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倒是經黃河大橋北上鄴城,但百姓大部分還未來得及撤離。


    扶老攜幼的百姓逃出城的,便沒了迴轉餘地,茫茫然經過邙山向河橋去,企圖逃難到河北。


    作為大軍的斷後部分,爾朱榮派遣了高歡、高敖曹、侯景等將領率四萬大軍駐守邙山大營,掩護裹挾百姓撤離的洛陽禁軍。


    高歡來了些興趣,問道:“田僧超?可是當年崔延伯的那位樂師?”


    “不錯。”


    高敖曹微微頷首,他雖然不喜歡讀書,但是要注意一件事,高家是河北大閥,高敖曹是有書但是他不想讀,高歡則是出身六鎮破落戶,從小就沒書讀。


    家庭環境不同,也造就了兩個武人的文化底蘊以及藝術素養截然不同,對於少女唱的《垓下曲》,高歡也就是聽個熱鬧,藝術境界如何他是分不出來的。


    而這田僧超其人,還有一段往事,崔延伯當年每逢出戰,便令樂師田僧超用胡笳吹奏《壯士歌》、《垓下曲》,田僧超乃是當世樂曲大家,所奏戰陣之曲慷慨悲涼,聽其胡笳聲,士卒無不精神振奮,奮勇殺敵。


    後來萬俟醜奴在高平大戰之前,特意令數名神箭手,射殺田僧超。田僧超死後,崔延伯悲痛萬分,對侍從說:“俞伯牙失鍾子期,莫過於此。”


    誰料一語成讖,沒過多久,崔延伯便也戰死於高平之戰中。


    “說書的,本將軍今天聽幼童在唱‘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這其中有什麽典故啊?講來聽聽。”


    唱歌的少女身邊有一青衫文士,年歲也不大,他緊張地看著眼前的幾個武將,腦子裏迅速地想著該如何說才不會觸怒這些看起來非常蠻橫的人。


    在邙山大營的酒樓裏,他說書,妻子彈琴,日子倒也勉強過得去,可這幾年天下越來越亂,洛陽城裏的皇帝走馬燈似的換。


    漸漸地,當兵的換了幾茬,軍餉發不足,除了少數軍官也很少有人來酒樓吃飯,也沒人打賞了,他們這對賣藝的夫妻,就連一日一餐都成問題。


    說書人清了清嗓子,謹慎地迴答道:“《後漢書·五行誌》曰:靈帝之末,京都童謠。至中平六年,少帝登躡至尊,獻帝未有爵號,為中常侍段珪等所執,公卿百官皆隨其後,到河上,乃得來還,此為‘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也。”


    “哦。”


    高歡飲了口茶湯,皺了皺眉,當世的茶湯還往裏放鹽或者糖,味道實在是不敢恭維,可這偏偏是貴族們新興的流行品味,如今位列東魏高官的高歡,也開始學著如何融入貴族群體了。


    琢磨了一下,高歡複又開口道:“那你的意思是,如今的天子,便是東漢時的少帝嘍?太原王是那奸臣段珪,公卿百官也一樣追到了河橋。”


    說書人體如篩糠,聲音顫抖著說:“小人非是此意,此為後漢書所記。”


    “看把你嚇得,逗你玩的。”


    侯景樂嗬嗬地一笑,三人中就他披了甲。


    沒辦法,侯景先天有點跛腳殘疾,因此更注重外在形象,不願意讓人小瞧於他。


    高歡看著鬆了口氣的一對小夫妻,也是淡淡一笑,從懷中掏了點銀錢扔在桌上。


    “兵荒馬亂的,找個安穩地躲起來吧。”


    “謝謝將軍!將軍大恩大德,”


    看這對小夫妻拿著銀錢,背著包裹和琴離去,高歡也有些感慨。


    他是殺伐果斷之人,隻不過今日看這對小夫妻,想起了他和妻子婁昭君,也是相識於微末,不離不棄,這才有感而發賞了些銀錢,權當是為自己的心情買單。


    “高征西今日不是為了聽曲前來的吧?”


    高敖曹飲了半壺酒,麵色不改地問道。


    “不錯,太原王命我等在此待命,如今新的命令已經到了,要於邙山北麓設伏,關西軍的前鋒今明兩天應該就要追上來了,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給這些關西兵點教訓。”


    高敖曹飲酒不語,他是河北漢人大閥出身,又兼之武藝絕倫,脾氣暴躁,性格孤傲的很,誰都瞧不上,也不願意與他眼裏的庸人交往。


    不巧的是,爾朱榮的軍隊裏,大多數高級將領都是胡人,會打仗,但沒什麽文化,基本沒有高敖曹放在眼裏的,除了高歡刻意結交與他以外,也沒交下什麽朋友。


    “正合我意!”


    高敖曹飲盡壺中酒,抹了抹嘴巴,肅聲說道。


    “軍中皆言關西兵驍勇,在我看來,不過是土雞瓦狗罷了。根本就不應該放棄洛陽,兩軍決戰,我兩河兒郎豈會怕了這些關西兵?”


    高歡附和著點點頭道:“所言極是。”


    侯景聽出了高歡話裏的敷衍,忍著笑說道:“那這次還得看咱們的‘小馬超’給關西軍一點教訓了。”


    自從潼關一戰後,高敖曹名聲鵲起,軍中皆知,許褚裸衣戰馬超今日又重現於世,彭樂號稱“虎侯”,那高敖曹自然是“小馬超”,以讚譽其勇烈過人。


    就在這時,酒樓外急促地馬蹄聲響起,一騎飛奔來報。


    “報!關西軍前鋒萬人已至邙山以西,後續隊伍無窮無盡,不可計數。”


    侯景與高歡相顧駭然,高歡沉聲說道:“函穀關剛破,洛陽大火正烈,關西兵不去救火,反而來的這般快,元冠受真是鐵了心要一戰而定中原了。”


    “高征西,還請下令披甲,備戰。”


    高敖曹霍然起身,既然伏擊不成,那就出動出擊,坐以待斃才不是他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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