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廷尉評山偉放出邙山大營有胡刀線索的風聲給河南尹衙門的衙役,元冠受就一定會被派來調查,他一定會遇到賣刀的楊忠和買刀的羽林軍什長,也一定會被誘到巷子裏持胡刀殺了禁軍士卒,拿著胡刀見了血,就什麽都說不清了,定會被廷尉評山偉攀咬為胡刀案兇手。


    心懷愧疚的楊忠,抽出斬馬刀,咬牙道一聲:“山偉過河拆橋,想殺楊某滅口,楊某對不住你,欠你的意氣,這便拿性命還了!楊某且護你殺出重圍去!”


    “那胡刀可是你家傳之物?”


    楊忠點了點頭,傲然道:“那是自然,我曾祖父、祖父俱持此刀殺賊。”


    “那便好。”


    元冠受喟然長歎:“孝寬,今日你我兄弟,就要死在這修羅場裏了,可惜了那把殺人不見血的好刀,失在了巷子裏。”


    元冠受右手撿起環首刀,左臂微屈,在臂彎處用衣甲仔細擦淨了環首刀上的血漬。


    韋孝寬笑道:“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有大兄這首將軍少年,死有何憾?”


    元冠受透過酒樓半敞開的大門,看著不遠處在羽林軍士兵擁簇下的廷尉評山偉,這個靠諂媚驃騎大將軍元乂上位的寒門子弟也正在冷冷地看著他,像是看死人一樣。


    “樓內反賊,一個不留!”


    山偉冷笑一聲,他轉頭對左右禁軍吩咐道。寒門出身的他,從來都隻能仰望皇族,沒想到今天還有親手誅殺元氏子的機會,真是快意啊!讓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把我當一條喪家犬對待,瞧不起我山偉,今天就是你元冠受的死期。


    環顧四周,酒樓裏的客人早就被這陣勢嚇跑了,隻餘下堂中一個瞎了眼的老頭抱著琵琶呆坐著。


    元冠受嗓音喑啞:“老人家,可會《垓下曲》?”


    瞎眼老頭不聾,咧開嘴笑道:“自是會得。”


    老頭琵琶聲瑟瑟,急切如驟雨將至,嘈嘈切切。


    “垓下四麵楚歌圍,千軍萬馬彭城頹。


    看那西楚霸王籍,破釜沉舟萬人敵。”


    ..................


    夏末的天氣說變就變,邙山上空剛剛還是晴朗的藍天,不知什麽時候,就開始陰雲密布了起來。


    “山偉,你敢害我!好好抬頭看看這天,再過一刻,你身首異處的時候就看不到了!”


    廷尉評山偉不屑地笑了,放聲衝著酒樓喊道:“哪來的反賊,看來真是擅殺朝廷大臣膽子大了,連我也敢威脅,可笑!速速放箭!”


    殺校書郎崔凱、起居注鄭博的屎盆子,就這麽扣到了酒樓裏的“反賊”身上,要不怎麽說呢,讀書人殺人不用刀。


    “簌~簌”


    箭如雨下,羽林軍弓弩手的箭矢隻兩輪就把酒樓的外牆釘的密不透風,還好牆壁算是厚實,裏麵的人暫時安全,門板和窗戶被射穿並不要緊,那幾個口子的射角有限的緊,傷不到裏麵的人。


    雷聲轟隆隆地從天穹中傳來,老天爺似乎也怒了。


    “天要下雨了。”


    “是啊,要下雨了。”


    下雨,意味著羽林軍裸露在外邊的弓弩即將受潮,再過兩輪箭,就會失去準頭和力道,變得綿軟無力。這是他們唯一的生機,否則頂著箭雨根本就是毫無勝算。


    “哢嚓!”


    又是一聲響雷,沒有讓他們等多久,老天爺這次站在了元冠受這邊,夏末的暴雨傾盆而下。


    天地間昏暗了起來,羽林軍的弓弩也開始變得軟弱無力,甚至射不穿門板了。


    元冠受率先衝了出去,三人舉著準備好的,削了腿的圓桌板冒著大雨和箭矢衝向數百人的軍陣。


    “猛聽得漢軍笳鼓急,持槍上馬把虞姬別——”


    瞎眼老頭如泣如訴的琵琶聲和唱詞在大雨中倍感淒涼。


    “殺!”


    齊齊低吼一聲,短短二十餘步距離根本就是彈指便至,元冠受全力加速,身披重甲的他如同一輛人形坦克,扔了圓桌板狠狠地揉身撞進盾陣中。


    環首刀反手抹了陣中軍士的脖子,元冠受麵對第二排的槍林不退反進,一寸長一寸強,跟長槍拉開距離才是死路一條。


    元冠受矮身躲開了刺過來的槍尖,單臂夾住三根長槍,強橫的力量重新降臨到了元冠受的體內,他很清楚,這是透支身體的迴光返照,衝進陣裏,就沒有退路可言了。


    現在他有且隻有一條生路,就是陣斬了廷尉評山偉。


    用力一扭,長槍就像是被孩童掰開的甘蔗一樣,七零八碎。


    半截槍頭被元冠受夾著刺入了槍兵的身軀,元冠受一腳踢開擋路的槍兵。


    楊忠手執巨大的斬馬刀跟上,他未披甲,在側翼掩護元冠受多時,這時候槍兵已經被元冠受劈開了兩排,對他最大的威脅已經解除了。


    身高七尺八寸的楊忠獰笑著瘋狂揮舞斬馬刀,巨大而充滿弧度的刀鋒輕鬆地將第四排的大盾砍得粉碎。所謂斬馬刀者,乃是以步製騎,人馬俱碎之器。更何況是在楊忠這等不世出的猛將手上,要知道,在曆史上這位西魏八柱國、隋文帝之父,可是單手按住虎豹就拔了舌頭的猛人。


    盾兵既碎,前排豁然開朗,除了最後兩排槍兵,隻剩下邊緣的弓弩手棄了弓弩拔劍湧上來。


    分不清是雨水還是血水,韋孝寬抹了把臉,千牛刀已經砍卷刃了,他索性扔了刀,抄起一把大盾護在元冠受、楊忠身後。


    性格深沉謹慎的韋孝寬,其實更擅長的事情是防守。


    元冠受戰到這一步,身披大小數創,早就殺紅了眼,腦子裏已經沒有了什麽宏圖霸業,今天要是走不出這邙山大營,一切都是枉然。元冠受看著連連後退的羽林軍士兵和站在原地已經嚇得腿不斷顫抖哆嗦的廷尉評山偉,他笑了,今日便讓你知道什麽叫一夫之勇。


    “……霸王槍,烏騅馬……十年征戰血未涼,尤是當年楚地郎,誓要將這漢軍殺殺殺殺殺殺…….”


    酒樓內,瞎眼老頭被琵琶劃傷手指,鮮血淋漓仍不自知,高聲呐喊:“.…..殺穿…..腸——”


    元冠受看著最後的兩排槍兵,後退了幾步大聲怒吼:“孝寬助我!”


    韋孝寬沉默地單膝跪下,大盾舉向了元冠受的方向,把後背留給了身後的羽林軍槍兵。


    元冠受的下唇已經被咬破,他拚命讓自己再堅持住,助跑,起步,踩踏,騰空,就像是他和韋孝寬兒時翻越院牆時做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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