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我。

    這是伶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在她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人早已遠去。夏雲煙低低的歎了口氣,每一次,他總是扮演著那個一聲不響就離開的人,而她總是苦苦的等待追尋。這樣的日子,是不是等到他迴來就能結束,還是她根本就等不到他迴來的身影?

    君少昊站在遠處靜靜的望著雪地裏的夏雲煙,她呆呆的望著頭頂上盛開的梅花,曾經可愛圓潤的臉越漸消瘦。當她緩步移動的時候,他甚至有種現在的她被風一吹就會倒的感覺。

    什麽時候,她竟然已經改變這麽多?

    當她轉過身,兩個人的視線突然交匯,夏雲煙明顯愣了一下,“你什麽時候來的?”

    “沒一會。”他抬腳走到她身邊,摘下一小枝梅花,狀似漫不經心的問,“你猜我剛才一直在想什麽?”

    “什麽?”

    “你為什麽沒有恨我。”他定定的看向她,夏雲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別過眼神反問道,“我為什麽要恨你?”

    “需要我說嗎?我記得你沒有這麽笨的。”他有些調侃的道,看到她臉上有了些紅,說話的語氣也精神許多,“你這麽問我是想我恨你咯?”

    君少昊不由得笑了起來,搖搖頭。

    “那你還問我。”

    “隻是想知道。”他不死心。

    “那就是我沒必要恨你。”夏雲煙看向他,沉聲道,“或許你們曾欠過我,不過王府現在的樣子也是我造成的,所以我們算扯平了。”

    “扯平?”

    “對。”夏雲煙平靜的道,“所以你也不必去完成玉姨的遺願,因為根本就沒必要。”

    “聽你這麽說,好象的確如此。不過,既然答應了我娘,我就要把它做完。”他似乎無奈的說著,夏雲煙笑起來,“隨便你,反正我沒叫你留下來,你要走隨時都可以。”

    “那你呢?”話出口後,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問了這樣的怪問題。

    “當然是等伶了!”她理所當然的樣子竟讓他心裏有些不高興,忍不住冷冷道,“萬一等不到呢?”

    他看得出來,他的話觸及了她心底刻意隱藏的恐懼,從而牽動了她的怒氣。可是當她的臉色由青轉白時,她脆弱的樣子竟讓他有些後悔冒失的說出那些話。

    她似乎陷入到了什麽情緒之中,轉過身,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他聽到她輕輕的說,“他是最後一個夏雲煙。”頓了頓,她聲音裏滿是絕望,“如果他不在了……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夏雲煙這個人!”

    “我不會讓你死!”他脫口而出,沒聽出自己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轉過身來,蒼白的臉龐讓他覺得她就將融入到這片雪的世界裏了。但是一陣風吹來,撩起她烏黑的長發,他看到她勾起一抹苦澀的笑,輕聲道,“你不懂。”

    他呆呆的看著她離去,卻不知道為什麽連挪動腳步的力氣也沒有。

    水心榭裏,春蘭和春臣正縮在房裏吃著熱和的小甜點,夏雲煙突然從門外進來,臉色蒼白,春蘭急忙問,“小姐,你怎麽了?臉色好差!”

    “是不是在外麵凍著了?”春塵一邊說一邊上前帶她到火盆子旁。不摸還好,一摸嚇一跳,夏雲煙手上冷得一點溫度都沒有,“天,小姐你的手好冰!快過來烤烤火千萬別生出病來了!”要是生病,她可如何與將軍交代呀。

    春蘭也上前摸了摸夏雲煙的臉,“天,真的。小姐,你怎麽出去一趟冷成這樣,我這就給你拿被子去。”說著,就從床上抱了一床厚厚的被子給夏雲煙裹上,夏雲煙也不說話,聽命的在火盆子旁坐下。過了一會,她漸漸迴過神,這才朝春蘭和春塵兩個人道,“你們去幫我準備些熱水,我想沐浴。”

    “是,奴婢這就去。”

    夏雲煙看著兩個人離開,又望著火盆子裏紅黃的火苗發了會呆。突然想起什麽,她快步走迴內室,掀開床上的枕頭,看到那塊通體碧綠的玉環時,她鬆了一口氣,眼前浮現起那天晚上,伶給她這塊玉的情形來。

    “你等我。”他說。當時,她並沒有迴答他。很久以後,他吹滅了燈。她以為他要走了,結果卻發現他翻身上床摟住了她。

    “這個給你。”伶說這話的時候,一塊在黑暗中也閃爍著幽幽綠光的玉環被塞進了她手裏,“小的時候,我生過一場大病,差點因此而死掉。我爹為我遍尋天下名醫卻都沒有一個人能治好我。後來有一天,家裏來了一個道士。這道士給了我爹一塊玉,就是你手中的這塊。他說玉是神品,有靈性,讓我爹把它戴在我的脖子上,病自然就會好。我爹當時不信,也沒把那道士的話放在心上,就給了那道士一些銀兩當作玉錢,也算做善事為我積福。那道士說這玉與我的命相連,玉亡人亡,人在玉在,所以這玉本就屬於我,他一兩銀子也沒拿就走了。我爹雖然不信,但萬般無奈下也隻好照那道士的話做了,說來也怪,這玉到了我脖子上當真不出十日我的病就完全好了。而且隻要我有點什麽小傷痛之類的,這玉就會呈現奇異的血紅色,所以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從來沒取下來過。”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低低的,就像小時候他抱著她給她講故事一樣,讓她心裏暖暖的。她握著他給的玉環,上麵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在黑暗中那一圈綠色光暈隱隱照出她和他手指交纏的影子,她眼裏一熱,淚止不住的往外湧。

    “現在我把它給你,你看著它就像看見我一樣。”他溫熱的氣息落在她耳邊,“等我迴來,你再把它親手給我戴上。”

    她點頭,努力的點頭,咬緊牙不讓自己哭出聲,可當她說“我等你”的時候,還是不能控製的哽咽了一聲。

    “長生。”他摟緊了她,低低喚著她的名字,思緒飄迴多年前那甜蜜而幸福的一刻,“風過雲煙清,真是,這種時候怎麽會突然想起這句話來。”

    她將玉環抓緊在手中,“聽娘說,好象是我出生的時候,有一個道士來到家裏給我算過命,我猜這話大概就是那個道士說的吧。不過伶當時不也說了這樣的話嗎,所以我想雲煙這種東西本來就飄飄渺渺,風一吹就散了,會說出這些話也很正常。”

    “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麽會突然想說這樣的話,說出來的時候,也覺得有很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哪聽過。”

    “怎麽可能,那之前我們根本就不認識。”她的精神總算好了起來,聲音也沒那麽低落。

    “我知道,或許是因為我們兩個本來就很有緣吧。”

    “伶是故意逗我開心的吧。”

    “沒有。”

    “騙人!”

    “我騙你做什麽?”

    “騙人是小狗!”

    “那你是什麽,小母狗!”

    “伶你真沒禮貌!”

    ……

    想到後來的對話,她不自覺的勾起嘴角。手中的玉環雖然已經冰冷,卻似乎還殘留著屬於他的氣息。夏雲煙找了根紅繩,小心的將它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她在想,或許這樣伶就能感受到她嘣嘣的心跳了。

    雪地上,男人站了半晌,直到有人從水心榭裏出來,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因為一個女人的話失了這麽久的神。他一邊舒活自己被風雪凍得僵硬的筋骨,一邊低咒著,“這女人又在講些什麽鬼話。”雖然他對自己不能理解她話裏的意思感到很不高興,但既然聽不懂,他也懶得費心思去猜。有那麽多精力去猜測一個女人的的胡話,他還不如多睡一會,養養精神。上官伶不在,還單方麵把她硬塞給自己,萬一什麽時候敵人來襲,他隻能一個人應付,這可不是什麽輕鬆的差事。心下決定,他便抬腳往自己的沁心齋走。路過花園的時候,他卻兩個人的對話給吸引住了。

    “還是不要,小姐不喜歡有人伺候她沐浴。”

    耳邊傳來一個丫鬟的聲音,君少昊勾起一抹笑:還好,看來這還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夏雲煙。

    “那真的把東西備好就可以了嗎?”另一個丫鬟問,正是上官伶留下來照顧夏雲煙的春蘭和春塵。

    “當然,我上次就是聽將軍的吩咐,進去看了一眼,結果被小姐給罵得狗血淋頭。”

    “有那麽慘嗎?”春塵不太相信,都是女子,隻是進去一下,不至於吧。當然,不相信的還有君少昊,在王府的時候,他到是沒聽說過夏雲煙因為這麽點小事就罵人。好奇之下,他忍不住撥開冬青樹,看到春蘭四處望了一眼,似乎確定沒人後才湊到春塵的耳邊,神秘的說,“我懷疑小姐有病。”

    “病?”春塵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春蘭點點頭,“上次我看她洗澡的時候,身上皮都快搓掉了,可她就好象感覺不到疼一樣,還在使勁刷,後來還是將軍進去阻止她的。”

    春塵打了個顫,“不會是有什麽皮膚病吧?”

    “很可能。”春蘭肯定的說,“上次她發燒,大夫說要保持她身上幹爽,將軍就叫我把她的衣服換下,你猜我看到什麽?”

    “什麽?”春塵瞪大了眼,好奇的望著春蘭,兩個人完全沒注意到這裏還有著第三個旁聽者。

    “她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跡,有些地方好象消了不少。”

    春塵紅了臉,不好意思的說,“春蘭,那個不會是……”

    “什麽?”春蘭不知道她要說什麽,春塵扭捏了半天,才在嘴邊含了句,“那個呀,就是那個嘛!”

    “你到底想說什麽?”春蘭急了。春塵無奈,隻得小聲道,“就是那件事之後多半會留下的東西嘛!”

    “什麽事?”春蘭還是不明白,氣得春塵紅了臉,轉身要走,她叫起來,恍然大悟,“你是說?”見春塵紅著臉點點頭,春蘭隨即猛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啦,那天我基本上都在,將軍根本就沒機會做那種事嘛!而且……”

    “春蘭春塵,你們還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把水給小姐抬去,快點!”對麵走廊上,一個中年婦女拎著食盒,遠遠的訓斥著,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

    “是,楊嬤嬤,我們這就去!”春蘭推推春塵,兩個人急忙消失在假山旁。那老嬤嬤不知道又念叨了幾句什麽,往水心榭而去。君少昊皺皺眉,看到老嬤嬤走到屋子裏,過了一會,空手出來。他轉身正要離開,小徑的另一頭,關先林身後跟了幾個人正向他這邊走來,顯然再想要避開是不可能的,對方在看到他後,低首與幾個士兵吩咐了幾句,便一個人向他這邊走來。

    “君公子,您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君少昊笑笑,“屋裏悶,就出來走走。關將軍呢,你們這是?”

    關先林望了一眼身後的幾個人,點點頭,“正打算去軍營,有些事還沒辦。”

    “辛苦你們幾個了。”

    關先林搖搖頭,望著水心榭的方向道,“都是我們的本分。倒是君公子,讓您跟著我們一起隱瞞將軍離開的事,實在有些對不起。”

    “我也沒做什麽。”君少昊不以為意的道,聽到身後的幾個人催促道,“關將軍,該走了。”

    關先林迴頭揮揮手,示意他們再等一下,朝君少昊道,“不管怎樣,將軍把那姑娘托付給您,還是該謝謝您的。”

    君少昊淡淡的笑了一下,看他跟著幾個將領慢慢走遠,喃喃道,“如您所說,那也隻是我的本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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