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過後,何伯來了。不用楚天涯說,他便打算親自去獄中看一看,螣蛇說的那條好漢。


    楚天涯不問也知道,何伯定然又是動了愛才之心。至始至終,何伯都是這樣把楚天涯的事情,當作是自己的事情。如今楚天涯身邊圍繞這麽多的能臣幹將,至少一半的功能要歸於何伯。


    不久,監牢之中。


    何伯拄著拐杖,慢悠悠的走在陰暗潮濕的牢城裏,朝最裏那間單獨的監牢走去。那是一間封死的鐵門,密不透風。何伯也沒急著叫牢子開門,而是用拐杖敲著大門,對身邊的螣蛇甕聲道:“這世上能夠用洪拳打敗你的人,已經不多了。你就沒問出對方的來頭?”


    螣蛇答道:“迴老爺子,屬下無能,未能問出支言片語。”


    “嘿嘿!”何伯一邊笑,一邊有節奏的用拐杖敲著大鐵門,“那你信不信,我不用開口去問,他就會主動告訴我,他的身份?”


    螣蛇一愣,茫然的搖頭,又急忙點了點頭了。


    這時,監牢內突然響起那名囚徒興奮的大叫,“是郭先生?難道是——郭先生嗎?!”


    螣蛇大吃了一驚,“老爺子,神了!”


    “哈哈!”何伯大笑,“我就知道,會是他!——能聽得出老朽這一通敲擊之聲的,世上隻有一個人!”


    “什麽敲擊之音?”螣蛇很是迷茫。


    “很早以前,我受人所托要將一套槍法,傳於他本家的後人。”何伯說道,“後來我總算找到了這戶人家的一個後人,當時他還十分年幼。他不僅資質卓越是個習武的天才,還相當的勤奮,而且為人忠義無雙,重情守諾。於是老朽高興之下,也將自己的本事傳了他幾分,其中就有——關中洪拳。當時我教他練拳之時,就在一旁這樣的敲打瓦甕告訴他步伐行走與出拳的節奏快慢。想不到時隔多年,他仍能認得出來。”


    這時,監牢裏的那名囚徒已經興奮激動不已的大叫,“果然是郭先生來了!——授業恩師在上,請受不肖弟子大禮!”


    “砰砰砰”的聲音不絕於耳,囚徒顯然是在以頭撞地了。


    螣蛇目瞪口呆,“原來是老爺子的親傳弟子,怪不得如此厲害!”


    何伯嗬嗬的笑,“開門吧!”


    鐵門咂咂的拉開了。牢房裏,一名披頭散發深身襤褸的髒臭囚徒,正跪在地上對何伯連連磕頭。


    “再興,起來吧!”何伯輕歎了一聲,“老朽早就說過了,你我不算是師徒。你不必對我行此大禮。”


    螣蛇大吃一驚,“莫非他就是當年七星寨的武曲星君——楊再興?!”


    “是他。”何伯淡淡的道。


    “楊某一身本事,全是先生所教!先生執意不肯認了楊某這個徒兒,楊某卻不敢忘了先生的授業之恩!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楊再興仍在磕頭不止,“授業恩師在上,楊再興給您磕頭了!”


    “好哪,停住吧!”何伯隻好親自上前,將楊再興扶起。


    楊再興惶恐不安又興奮不已的起了身,瞪大了眼睛看著何伯,不無傷感的道,“多年不見,先生老了……”


    “是啊,怕是有十幾年沒有見麵了。”何伯笑眯眯的道,“再興,你怎麽淪落到了這般境地?”


    “不敢欺瞞恩師……楊某,就是專到洛陽來找恩師,肯求指點迷津的。”楊再興說道,“隻是洛陽將卒無禮,非要把楊某當作強人扭了投進獄中。楊某氣憤不過便逃將出來。不料又被這位壯士帶人捉了,這才關進了此間獄中——卻不料因禍得福,能在此處見到恩師!”


    “哈哈!你還是當年的執拗性子!”何伯大笑,“正當戰亂之時,關口盤查自然嚴密。你攜帶兵器騎有戰馬要直闖虎牢關進入洛陽,手中卻又沒有洛陽官府或是軍隊堪發的驛券路引,守關將士自然不會輕易放你入關。以你的性子,你也肯定不會我說是來找我,或是誰讓你來的,對嗎?”


    楊再興尷尬的點了點頭,“實不相瞞,是郡主讓我來的……當時我效力於曹成麾下與之相會在梧桐原。曹成見利忘義實令楊某不齒,便果斷棄之而走。臨走之時卻忘了討要什麽驛券路引,更不知道河南府洛陽郡這處地方,行的是別處王法,一般的路引不可通行。”


    何伯嗬嗬的笑道:“此時有宗翰駐兵數十萬在黃河以北,為防止間細出入,河南宣撫司另行製定了許多律法細則,的確不與其他州郡相同。”


    楊再興好奇的道,“外方傳言,河南府一地已經被楚天涯割據而立,便如國中之國,看來真有此事?”


    “胡說!”螣蛇怒斥,“這分明是謠言,大謬!”


    何伯擺了擺手仍是笑眯眯的,“再興,不要聽外人胡說八道。我家主公一心匡扶趙宋,幹的都是保境安民之事。梧桐原一戰你也在場,可有見過我家主公如何欺壓良民或是欺君罔上?”


    楊再興沉默不語。


    何伯拍他的肩膀,“跟我走吧!”


    “去哪裏?”


    “嘁!”何伯臉一撇,“難不成你還舍不得離開這牢城了?”


    “不是……”


    “少囉嗦了,走吧!”何伯說罷先走了一步,“我老了,不能在這種陰暗潮濕之地久留。去我家裏,陪我喝兩杯吧!”


    入夜後,何伯家中。


    楊再興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在房中走來走去,好奇的四下觀望。螣蛇陪著他,時不時的閑聊幾句。二人不打不相識,倒是有了一番交情。


    “楊兄弟我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你可能還不知道,現在老爺子在我們這裏就像是太上皇一樣。”螣蛇笑道,“我家主公大小的事情,都會聽他的意見。”


    楊再興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並不搭話。


    “我家主公求賢若渴禮賢下士。如果楊兄弟願意……”


    楊再興揮了一下手打斷螣蛇的話,“此事,我自有主張。”


    “好吧,我便不予多說了。”螣蛇笑了笑,岔開話題,“老爺子不知道又去忙活什麽了。宴席應該快要備好,也不見他老人家露麵。”


    就在螣蛇話剛落音時,屋外響起了何伯的柺杖聲響,然後便見他進了門。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楚天涯,蕭玲瓏,白詡、薛玉和湯盎。


    “六哥!”白詡與薛玉等三人興奮不已的大步上前,“當真是你!”


    楊再興也眼前一亮,急忙上前,“三位好兄弟,我們又再見麵了!”


    四人抱作一團放聲的哈哈大笑,歡暢無比。


    蕭玲瓏甚是感慨的說道:“當年七星寨的七大首領,如今這裏已經有了五個,隻缺焦二哥在梧桐原掌兵,大哥關山,已經仙去……”


    此言一出,楊再興等四人都安靜了下來。


    “這也是天意。”何伯說道,“當初關山在太原自刎,一刀下去了斷了自己的性命,卻指出了七星寨眾豪傑的前程與歸宿。從那一日起,七星寨所剩的五大首領率領所有寨眾,一同歸於主公楚天涯麾下,直到今日便將七星寨的家業,發展到如此的輝煌。關山在天有靈,也能安心了。”


    何伯這一席話,都勾動了楊再興與白詡等人的衷腸。他們一同走到院子裏,整齊的對著北方——關山之墓所在的方向,跪拜叩首。


    蕭玲瓏走過去,也與他們拜在了一處。


    何伯便索性叫人取來香蠟案台,今日正式的祭拜關山一迴。


    “可惜二哥不在此處……”薛玉無意的說了一句,“不然我等兄弟,就都團聚了。”


    白詡急忙以目示之,讓他不要再說——楊再興,向來便與焦文通不和。


    楊再興看到後,淡然的一笑說道:“四哥不必對薛三哥使這樣的眼色。時隔多年,一切都過去了。在梧桐原時楊某也曾與二哥見麵。當年的恩怨已經煙銷雲散。二哥,終究是個英雄人物,楊某早該與之冰釋前嫌握手言和。”


    “這便好。這才是我們的好兄弟!”薛玉十分欣慰的上前拍了拍楊再興的肩膀,“兄弟,迴來吧!世事無常,難道我們還能在此異鄉之地重新聚首,就不要再分離開來。就讓我們兄弟同心,一起輔佐主公成就一番大的事業!——以你的通天徹地之能,他日之成就必然在我等之上!”


    白詡與湯盎也一同來勸,“是啊六哥,迴來吧!”


    蕭玲瓏說道:“六哥,就算你信不過小妹,也總該信得過你的這麽我好兄弟。他們總該不會合起來騙你。相信他們吧,楚天涯,才是你真正的明主!”


    楊再興默然無語,用眼睛的餘光瞟著楚天涯。


    何伯給楚天涯遞了一個眼色。楚天涯心領神會上前一步,說道:“楊再興,我有精兵十萬,就差一員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陷陣猛將——你敢擔綱此任,讓一向自詡無敵的女真人,也見識一下我南國的武勇麽?”


    “六哥,你還不答應更待何時?”白詡與薛玉等人急忙勸道,“快快應下,與我並肩作戰!!——我們需要你、主公需要你,數十萬抗金大軍也需要你!”


    楊再興怔怔的看著楚天涯,仍是紋絲不動,但神色變化萬千,顯然是在彷徨猶豫。


    “楊再興!!”何伯突然大喝一聲,怒聲斥道,“你祖上留下的槍法、老夫傳你的武藝,就是要讓你殺敵建功的!機會擺在眼前,你因何猶豫?——你楊家的列代先祖英烈若是在天有靈,必要以你為恥!老夫,也會後悔當年傳你武藝!”


    何伯很少這樣公然發怒的,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楚天涯拿出一個血紅布包裹著的官印盒子,大聲道,“此乃純金所鑄,我軍先鋒大印——楊再興,你敢接嗎?”


    楊再興深吸一口氣,一抖襟袍對著楚天涯單膝拜下,雙手舉過頭頂,“楊某,接了此印!!!”


    第289章 值得


    至從梧桐原一戰之後,楚天涯就感覺一切順風順水,就算是遇上壞事,因緣際會也能變成好事。蕭玲瓏調侃說,可能是肚子裏的寶貝孩子給他父親帶來了好運。


    於是楚天涯就一本正經的表態說,將來等這孩子出生了,無論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一律取名叫“楚吉祥”。


    這很是被蕭玲瓏鄙視了一番,說他既不風雅也無學識,給兒女取這麽難聽的名字。楚天涯就哈哈大笑的說,小名就叫“吉祥”吧!


    次日早晨,楚天涯一行人打點好了行裝,準備離開洛陽前往梧桐原。臨行之時,楚天涯還特意到鄆王趙楷那兒去了一趟,以示拜別。趙楷這個被他的官家皇兄發配到洛陽做人質的落難皇子,很是受寵若驚,就差反過來給楚天涯下拜了。


    這對名義上的主臣正在洛陽宮裏寒暄的時候,青衛來報說,西遼使者昭德皇後蕭塔不煙,跪在了宮門之外,求見洛陽王。


    “這個女人,倒是挺會挑時機。”楚天涯無奈的笑了一笑,對趙楷道,“讓鄆王殿下見笑了。蕭塔不煙乃是內子的親姐姐,她借著這層關係想要下臣在國家大事上做出一些妥協與讓步,微臣怎能答應?”


    趙楷誠惶誠恐的不知該如何答話,忙道:“這個……洛陽王自行斟酌便好,不必來問小王。”


    “這不行。”楚天涯笑眯眯的道,“殿下可是官家委派的河南通判,大小事務皆有過問之權。不如下臣將蕭塔不煙請進宮來,便由殿下發落如何?”


    “不、不,這不妥!”趙楷情急之下連連擺手,“國家大事,小王哪敢決斷?”


    “殿下就不必謙虛了。”楚天涯道,“來人,有請西遼昭德皇後。”


    趙楷苦笑不迭,連連撓頭。誰人不知他鄆王趙楷隻是一個擺在洛陽宮裏的傀儡擺設,眼下楚天涯卻要讓他來發落,真不知道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少時過後蕭塔不煙入了殿來,一身華貴的契丹皇後袍飾,加之麵如桃花舉止雍榮,讓年輕的鄆王趙楷都眼神直了一陣。


    敘禮罷後,楚天涯便道:“蕭皇後,這一位乃是大宋鄆王,朝廷委派的河南府通判。凡大小事宜,楚某皆要請示鄆王殿下定奪。今日皇後若是有國家大事要問,不妨就在鄆王麵前開門見山的談起。”


    蕭塔不煙迷茫的皺了皺眉頭,但楚天涯既然已經開了這個口,是機會她就沒理由放過,於是道:“妾謹代表敝國菊爾汗來與大宋結盟通好。為示誠意,妾與敝國太子願留在洛陽。肯請鄆王殿下與洛陽王恩準!”


    趙楷聽得一愣一愣的,這種事情他是聞所未聞,於是迷茫又求助的看向楚天涯,示意讓他發話。


    楚天涯故意視而不見,自顧喝茶,淡淡道:“殿下定奪吧!”


    趙楷與蕭塔不煙皆是愣神:這是何意?


    趙楷更是抓瞎了:我怎麽定奪啊?是不是我怎麽說都行?


    蕭塔不煙心頭很是鬱悶了一陣,細細一思索,總算想了個明白:原來楚天涯是有意要給鄆王幾分薄麵;再者,他是想我在外人麵前做出保證、表現出誠意。眼前的這個鄆王,與其說是個‘決斷者’,還不如說是一個見證人……好吧,隻好如此了!


    於是,蕭塔不煙在趙楷與楚天涯麵前五體投地的大禮跪拜下來,說道:“敝國誠心與大宋結盟並奉大宋為宗主國,便如嬰兒之盼母乳、青禾之盼甘露……”


    蕭塔不煙詞不重複的說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隻為了表達西遼與大宋結盟之誠意,聽得楚天涯都有點累了。


    趙楷更是一愣一愣的,一來是為眼前這個女人的文采與口才所驚歎;再者,大宋立國已有百餘年,尤其是近年來,哪裏見過番邦的使臣如此死心塌地、哭天愴地的來求大宋和盟的?趾高氣揚來敲詐勒索的倒是常見!


    “妾肯求鄆王與洛陽王垂憐恩準!”蕭塔不煙總算說完,還在地上砰砰的磕起了頭,頭皮都破了,鮮血長流。


    趙楷有點坐不住了,這樣的大美人兒在兩個大男人麵前如此的低聲下氣也就罷了,還做出自虐之舉頭破血流,真正是大煞風景。趙楷情急之下離開了寶座走下來急忙將蕭塔不煙扶住,反而來替她在楚天涯麵前求情,“洛陽王,小王見昭德皇後一片赤誠,不如……就答應了她吧?”


    “一切全憑鄆王定奪。臣下,不敢有異議。”楚天涯放下茶盞,笑眯眯的拱手道。


    “那……小王就替洛陽王先答應了?”趙楷自己都不可置信的連輪眼珠子。


    楚天涯忍俊不禁,再次重複道,“一切全憑殿下定奪。”


    “好、好……那就,答應了!答應了!”趙楷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十分的尷尬,“昭德皇後,關於結盟之細則,還請你與洛陽王細作商議。小王這裏……就不便參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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