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詡的表情僵硬了片刻,斥退了軍帳周圍的人走到蕭玲瓏身邊挨著她坐下。無奈的看著她,白詡愣了有半晌,說道:“郡主,你別為難我。”


    “如果我非要為難你呢?”蕭玲瓏說道。


    “那我也不能說。”白詡微笑的說,態度卻很堅決。


    “看來是真的。”蕭玲瓏輕歎了一聲,表情變得十分深沉。談不上憂傷也沒有憤恨,隻是深沉。


    白詡沒有說什麽。以他對蕭玲瓏的了解,事情都演變到了這份上,她肯定是早就有所查覺楚天涯要幹什麽了。再加上楚天涯現在突然行蹤詭密,那就更加證實了蕭玲瓏的猜想。


    蕭玲瓏從來都是這樣的,有什麽事情她不會挑明不會說破,其實她心裏比誰都清楚。


    “我很傷心。”蕭玲瓏突然說道。一邊說,一邊失望的搖頭。


    “怎麽了?”白詡問。


    “這麽重要的事情,他都不告訴我,也不跟我商量。”蕭玲瓏輕輕的擰起她特有的劍眉,英氣與嬌美完美融合的臉上,現出一些迷茫與失落的神色,輕聲道,“不是說好的再不分離麽?有什麽苦難都要一起承擔。他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白詡輕歎了一聲,心說:沒錯,她果然是什麽都知道了。


    “你為什麽不說話?”蕭玲瓏突然提高了一點嗓音,倒把本就有點緊張的白詡驚得彈了一彈。


    “小生……該說什麽?”白詡就苦笑,“一個是主公,一個是主母,也是曾經的妹子,小生能說什麽?”


    “曾經的妹子?”蕭玲瓏驀然劍眉一揚,“意思是,現在不是了?”


    白詡的表情更加無奈,“能不針對小生嗎?”


    “能。”蕭玲瓏果斷道,“除非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答案。”


    “哎……”白詡長歎,“好吧,你想知道什麽?”


    “他是不是親自帶兵去執行什麽危險的軍事計劃了?”蕭玲瓏說道,“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他隻能向東而行。那就是說,他取道黃龍穀去河北了?”


    白詡耷下眼瞼輕輕的點頭。


    由不得他不承認了。蕭玲瓏畢竟是楚天涯的床頭人,很多事情夫妻之間隻可意會不能言傳,就算不說,蕭玲瓏這麽聰明的女人肯定是早有查覺。既然明知騙不過了,白詡如果還幫著藏來捂去,擺明了就是要得罪眼前這個女人。


    “他都帶了哪些人去?”蕭玲瓏的聲音低沉了一些。


    白詡略感意外的怔了一怔,心說:你不是該問,他為何不帶我去麽?——轉念一想,沒錯,那才是她能問出的話。蕭玲瓏永遠不會變成怨婦,就算她心裏真的很有怨氣,也不會。她這麽問,是想知道主公身邊帶的人是否得力,他是否足夠安全。


    白詡就如實說了。


    蕭玲瓏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說道:“他有沒有托你捎什麽話給我?”


    白詡搖頭,表情有些遺憾和安慰的味道。


    “不可能。”蕭玲瓏斬釘截鐵的道,“就算沒有話語,也有書信或者信物。拿來給我!”


    “真沒有。”白詡言辭鑿鑿。楚天涯交給他木盒子的時候說得很清楚,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打開。顯然,現在還不是時機。


    蕭玲瓏凝視著白詡,白詡感覺有點心裏發毛。


    眼前這個女人,光是聰明心細也就罷了,白詡從來就不怕這種人。問題就在於,蕭玲瓏了解他,曾經還是和他感情深篤的妹子,現在——更是他的主母!


    這個身份說白了就是主臣之分,不再是以前那樣了!


    白詡不能不慌。某些時候,得罪了主公可能還沒有得罪了主母的後果嚴重。白詡這樣有見識的聰明人,這個道理自然明白。


    “四哥,你這是把我當作外人、敵人來防範了,還是真的是完全出於對主公的忠心呢?”蕭玲瓏的臉上,泛起一抹令白詡有些心裏發毛的寒意。


    “都不是。”白詡認真的說道,“郡主,主公是對小生有過交待,這沒錯。但小生現在想得更多的,是大局的穩定與軍隊的士氣。有些話,不該說的我就絕對不會說;有些事情,不能做的我就絕對不會做。郡主,請你不要逼我了。”


    “好,很好。想不到白四哥,有一天也會拿官腔來應付我。”蕭玲瓏微微的一笑,嘴角輕微的翹起,“既然話都說到了這份上,那麽可以。白四哥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敢迴答麽?”


    “能夠迴答的,小生自然會答。”白詡四平八穩。


    蕭玲瓏輕微的冷笑,“我很好奇,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在許多的問題上你表現得比已故的關大哥、焦二哥還有現在的主公都要激進。為什麽?別告訴我就因為你是一個書生,一個有著憤世嫉俗之心、匡國護心之誌的書生!”


    白詡的表情變得迷茫,“郡主這話,小生著實聽不明白。”


    “好,那我明說了。”蕭玲瓏說道,“還記得黃龍穀一役後七星寨內亂的那段時間嗎?當時我們山寨內部分成了明顯的兩派,你對哪個陣營都不信任,最終選擇了支持當時還一無所有的天涯。到後來,你寧可眼睜睜的看著關山與焦文通先後赴死也不阻攔,還帶著薛玉與大部份的寨眾,前來投奔西山。天涯突然有什麽地方讓你對他死心塌地?還是,你心裏根本有著別的念頭,還是你早就對七星寨絕望了,想要另走一條新路?為此,你可以絲毫不在乎兄弟情義,冷酷的自走自路?”


    白詡的臉皮一下就繃緊了。深唿吸,他鄭重的道:“郡主,當時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投效官府是死路一條,小生無法阻止關大哥與焦二哥,但不能帶著其他的兄弟一起赴死。跟著主公才是正路,難道郡主不這麽認為?”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是……”蕭玲瓏有意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抹冷咧的微笑,“那麽多年的兄弟情誼,關山與焦文通都是待你不薄。當時你就那樣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與他們分道揚鑣、甚至明知道他們是去赴死,你也沒有全力的阻攔——如此對待舊主與多年的兄弟,將來,你又打算如何對待天涯?”


    白詡的臉色再也掛不住了,一片刷白!


    他站了起來,幾乎是屏住唿吸道:“郡主,這話……這話也太重了!”


    “四哥你別緊張。我沒有不信任你的意思。我隻是好奇……”蕭玲瓏仍是淡淡的,輕言細語的道,“究竟天涯有什麽吸引你的地方,究竟關大哥與焦二哥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從道理上講,你轉投西山是對的,沒錯;但是從感情上講,你為什麽就能那麽泰然處之?七星寨原有的幾個頭領當中,隻有你當時的反應是最淡漠的。還記得麽?就算是與你同來的薛玉,也追到天塹關門口對二哥做最後的挽留。你呢?”


    白詡深唿吸一口,臉色黯淡的輕輕的點頭,“是,我承認我當時十分狠心。但是大丈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小生縱然可以一死了之,但還有幾萬寨眾呢,他們怎麽辦?誰帶他們去投效西山?”


    “別掩飾了。”蕭玲瓏站起身來,走到白詡麵前,離他很近。兩人身高也是差不多,眼睛幾乎是平視。


    “郡主,你究竟想說什麽?”白詡輕擰著眉頭,正對著她的眼睛。


    “我隻是想知道,是什麽讓你把義軍的前途看得比一切都更加重要?你甚至比天涯還要在乎眼前的一切!”蕭玲瓏說道,“是,這讓你看起來很忠心,殫精竭慮為主公分憂,一切都為義軍著想。但是人哪,做什麽都應該是有動機和目的的。你難道隻是為了做一個好軍師,隻是為了輔佐主公成就一番事業?”


    “是。”白詡毫不猶豫的迴答。


    蕭玲瓏就笑了,“但是,在他還不是主公的時候,你就已經這麽做了。為什麽?”


    白詡的眉梢很不自然的彈了一下。蕭玲瓏的語氣與逼視,讓他很不舒服。


    “我來告訴你。”蕭玲瓏平靜的自問自答,“那是因為你發現,天涯的見識與你心中早有的預想,驚人的吻合。你早就厭煩了關山與焦文通的內鬥,你有著完全超過他們二人的見解與主張。但你隻是七星寨的四寨主,大事由不得你做主,主公的位置也難得輪到你的頭上。這時候天涯適時的出現了,於是你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支持他做新的主公。原因隻有一個——他是能夠做主公的,他的看法與見識,或者說理想與抱負與你一致!也就是說,現在與其說你是在輔佐主公,還不如說是,你在借助主公實現你的理想與抱負!”


    白詡的表情依舊保持著淡定與沉穩沒有變過,但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凝重。他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常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又道,士為知己者死。關大哥與焦二哥是我的兄弟沒錯,但他們不是我理想中的主公。上將軍是,那麽我就選擇了上將軍,這有什麽不對麽?”


    “你終於肯承認了?天涯能做到主公的位置,多半應該是你的功勞才對。”蕭玲瓏微然一笑,“我沒有責怪或者質問你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理想與抱負?”


    白詡一愣,然後一笑,“郡主,這個問題值得問麽?”


    “非常值得。”


    白詡搖頭苦笑,“我是個讀書人,雖然有些離經叛道但畢竟是從小飽受教化,矢誌忠君愛國。我有這樣的理想,有什麽不對?”


    “當然不對了,而且是很不對!”蕭玲瓏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了一些,“因為你的誌向、理想全都與主公一致!——那就意味著,你不是矢誌做一位良臣,而是一位明君!”


    “啊!!”


    白詡慌忙後退了幾步差點跌倒,臉色嚇得慘白,嘴裏也囉嗦了,“郡、郡主!這話……誅、誅心哪!”


    蕭玲瓏淡淡的微笑,輕聲道:“四哥,你不要太緊張。我既然能把這些話跟你說,就意味著我不是真的猜忌你或者是懷疑你的品行,我仍是你的妹子,才敢跟你掏心掏肺。有一句話叫做旁觀者清,這些問題或許你自己都沒有仔細的思考過。但是我了解你,我更了解天涯。所以,隻有我才能看出這一層。我知道你對天涯的忠心不是偽裝,你也沒有特別的野心、更不會幹出什麽出格的事情。我隻是好奇——你的內心究竟還藏著什麽樣的最深的秘密?是否,正是這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才影響到了你的一切決定與行動?”


    “我沒有秘密……”白詡連著深唿吸了幾下,勉強的苦笑,“郡主,請你不要嚇唬小生了。小生這副病怏怏的身體,可沒有主公一半的健壯。”


    “好吧,請原諒小妹的好奇。你就當我是如同以往一樣,對你無理取鬧了一迴行不行?”蕭玲瓏輕鬆的笑道,“四哥你就別緊張了,你這樣我也挺尷尬的。”


    “好吧……”聽到蕭玲瓏都自稱‘小妹’了,白詡總算輕籲了一口氣苦笑不迭,“想必這世上,也就隻有主公能夠招架得住郡主了。小生……甘敗下風、甘敗下風!”


    蕭玲瓏也笑了一笑,說道:“其實你們都小看我了,包括天涯。”


    白詡略微一怔,神經不由得又緊張了起來,“怎麽說?”


    “其實天涯隻要把話跟我說清楚,他說怎麽樣,我就會怎麽去做。”蕭玲瓏認真的說道,“不帶我一起去,不告訴我實情,我其實都可以理解。我也不是那種死纏爛打拚死拚活的女子,我相信自己的選擇,也相信自己的男人。我相信他無論做出什麽樣的決定,都有他充分的理由。所以,我尊重,我照辦,不會有二話。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他,我信任他。”


    白詡輕輕的點頭,心中暗暗的放了心。


    “好了,我去練兵了。”蕭玲瓏微然一笑,還對白詡抱了一下拳,“若有差譴,請軍師下令。”


    “唔……郡主好走。”白詡下意識的拱手答了一句,蕭玲瓏剛剛走出去,白詡就莫名的又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話中有話啊,什麽叫‘若有差譴,請軍師下令’?——她怎麽知道主公走後,會把河東義軍的一切實權交給我?”白詡驚詫了,“前麵說了那麽多,翻來覆去顛三倒四的,聽起來很亂,但仔細一迴想——她似乎早就知道主公會走、會把軍權暫時交給我了!”


    白詡越想心裏越寒:她說那麽多,扯到關山、扯到焦文通、扯到當時山寨裏的內鬥,甚至直接說了我要做明君——不就是在警告我,讓我不要生出取而代之的奪權之心麽?


    想到此處,白詡徹底懵了!心道:不愧是皇族出身的人,從小就在政治較量與權力爭奪的氛圍中長大,她對這種事情會格外的敏銳與警覺。或許在我剛剛率眾投奔西山的時候,她就在防微杜漸的注意我了!現在主公走了把權力交給我,如果我有二心,那現在就是我最好的機會——於是,她來了個先發製人敲山震虎!


    多厲害的手段、多高明的心術啊!——她甚至比主公更加細心、更像一個主公!這或許與她慘烈的身世有關,受過傷害、經曆過變故,因此敏感而多疑!


    想得越深白詡越覺得不安,他的鬢角不自覺的就有一層冷汗就下來了!


    “太可怕了!”


    “這個女人什麽時候有了這麽深的心機,這麽深的城府?”


    “她現在是完全徹底的一心向著主公了!不管是誰,隻要有那麽一絲可能對主公構成風險或是威脅的,她都絕對不會放過!”


    白詡拍著額頭,有點仰天長歎的衝動。


    “為主不易,為臣……更不易啊!”


    驀然又一醒神,白詡的眼中精光畢露,“莫非,她知道了什麽特殊的事情?……不會啊,就連關山與焦文通都不知道,她又怎麽會知道?”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白詡甚至說出了聲來。可是越這樣重複的說,他心中越有這個猜疑:難道她真的知道了?!


    第230章 姓楚的家業


    傍晚時分,摘星樓裏進來幾個奇怪的客人。他們剛一走進這家酒樓,在場的酒客食客們就不由自主的盯著他們看,放到嘴邊的筷子都停住了。


    是幾個男客,帥的太帥,醜的太醜,或冷酷或沉寂,總之不像是尋常之輩。掌櫃的石可全倒是認識其中一個,是楚天涯的貼身護衛之一,六合。其他幾個是他剛剛從外麵帶迴來的。


    楚天涯要帶走的青衛,全部到位了。帥氣俊朗的六合,第一刺客玄武,溫雅書生勾陳,大胖子天空,洪拳高手螣蛇。再加上提前出發的朱雀與貴人,一共七個。剩下的五人,留下不走。


    幾人都到了楚天涯的房間裏,小飛與太常太陰姐妹倆仍在。楚天涯將寫給各大頭領的信箋封好交給小飛,讓他親手一一送到頭領們手中,然後給太常太陰交待一些小事,關於蕭玲瓏的一些生活習慣問題,讓她們好好照顧。


    不久後,姚古也準備妥當,到了摘星樓來與楚天涯匯合。他隨身帶了兩名軍士伴檔,都做短打小廝的打扮,三人一同裝作楚天涯的隨從。


    “時間不早了,我們去黃龍穀。”楚天涯看準備妥當了,便叫眾人出發。


    正要動身,摘星樓的大堂裏突然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眾人心中生疑,便叫太常出去看了一看。她迴來時麵露驚訝之色,“主公,蕭郡主來了!隨行還帶了百餘女兵!”


    “她怎麽來了?還帶了百餘女兵?怪不得樓下有了騷動!”楚天涯也有些驚訝,心說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風聲。


    正說著,樓梯口邊已經傳來一片蹬蹬的腳步聲,蕭玲瓏已經帶著一群女兵上來了,邊走邊落崗,一群穿著軍服挎手刀提花槍的女人把摘星樓裏搞得像軍營一樣。在場的酒客食客們既是驚訝又是驚豔,交頭結耳的說咱大宋什麽時候有女兵了?嘿,一個個的還蠻漂亮,有點特別的味道!——那個領頭的女將真是漂亮啊,就跟天仙似的,卻穿著一身烢紫嫣紅的戰甲,大步流雲的威風絲毫不輸給男將!


    那些女兵們全然無視這些男人的議論與眼光,全把他們當作了空氣一般。有幾個喝多了的市井潑皮湊得近了一些調笑一名女兵,那女兵既不躲閃也不廢話,毫不猶豫的一槍就把他拍翻,嗚唿哀哉的當場倒在地上就起不來了。


    堂中發出了一片驚唿聲,蕭玲瓏停步迴看了一眼,冷笑。堂中馬上又靜得鴉雀無聲,掌櫃的石可全連忙招唿眾酒客不要多事了,差人將那個被打翻的潑皮給拉走。


    蕭玲瓏帶著人繼續上樓。


    楚天涯的心裏就糾結了。看這架式蕭玲瓏是來者不善了,隨行還帶了兵。說不定城外還有她的契丹騎兵和滿編的女兵。


    “你們在外麵候著。”楚天涯就將青衛都差了出去,開著門等蕭玲瓏進來。姚古也就識趣的迴避了。


    正在這時,太原衙門的軍巡捕快們來了。剛進酒樓時還大聲喲喝的,進門看到這架式馬上懵了——這是哪兒的軍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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