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若是還有一個人的話我能聽得進去,便是大哥了!”焦文通抱起拳來,“大哥,你想怎麽罵都行,小弟聽著!”


    關山微然一笑的點了點頭,“文通,你沒有想過,兵強馬壯兄弟齊心的七星寨,為何會落到今日的境地?”


    焦文通頓時一怔,茫然的搖了搖頭。


    “你我,皆有過失。”關山說道,“招安之爭,使得山寨內部出現了分裂,導致人心惶惶飄乎不定。但這些都不是主要的問題所在。”


    “那是什麽?”


    “是因為我們七星寨,一直缺乏一個真正的領袖。”關山輕擰眉頭的正色道,“你我雖是統領山寨上下,眾兄弟也都相服,但是我們始終無法找到一條屬於七星寨的出路。事實證明,招安是錯誤的;不招安,也隻是藏頭露尾的得過且過。文通,你有想過十年二十年後,我們這些人還有我們的後代,會是什麽樣子麽?”


    焦文通語塞,無言以對。


    “原本白詡很有見解與主張,但你我二人的立場不一,讓他三箴其口,不肯將心中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關山繼續道,“文通,你我二人之間的兄弟情義,深如海、高過山,但是它不應該淩駕於太多人的生死前途之上,也不應該淩駕於國家與民族的大義之上。大宋與金國已經反目開戰,太原之戰隻是一個開始。相信用不了多久,亂世就將真正到來。男人大丈夫,不在這樣的時候挺身而出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更待何時?”


    “小弟……小弟不正是前來投奔大哥,與大哥一同效力官府,建功立業了麽?”焦文通答道。


    “算了吧!”關山苦笑,“文通,你心裏想的是什麽,瞞得了所有人,瞞不過你自己。多年以前你就早已對大宋的官府與朝廷深惡痛絕了,但逢聽到‘招安’二字你就滿胸怒火。若非礙於我的麵子,你早就發作了。這一次你不肯去西山,說到底,隻是接受不了屈居人下的尷尬境遇。因此,你寧願委曲求全的前來投奔官府,也不肯去西山。難道不是麽?”


    焦文通有點難堪的別過了臉去,沒有答話。


    “文通,聽我一勸。不可因私心而廢了大事。你一身本領胸懷大誌,值此亂世正是大有用武之地。豈能明珠暗投自暴自棄?我錯信官府接受了招安,如今騎虎騎下可算是廢了,你不能再步我後塵哪!你好糊塗!”關山說著,有些激動起來,喝道,“你還不快走?!”


    “大哥……”焦文通木訥的看著焦文通,喃喃道,“七星寨沒了,大哥陷在太原,你讓小弟……到哪裏去?”


    “去西山。”關山正色道,“就算你信不過孟德信不過楚天涯,你應該信得過我吧?”


    “小弟……我!……”焦文通一時不知如此分辯,總之心中十分的糾結,萬分的不甘。


    正在這時,姚古所率兵馬軍陣的後方,再響起一片煙塵,似有大隊的軍馬趕來。


    “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關山急切道,“朝廷要招安七星寨這倒是不假;但是他們也絕對不會放過我們這些頭領,也是千真萬確!我剛剛進城,就被剝奪了兵權;王都統過世多日,許翰不與發喪,就連王荀也不能給亡父送終。來的聖旨赦罪、封官,隻是為了麻痹我們七星寨,然後對我進行分化與吞並!如此無信無義、奸臣當道打壓忠良的朝廷,末日已不久遠。楚天涯雖然年輕,但假以時日他必成大器!文通,聽哥哥最後一勸——去西山,好生輔助楚天涯,成就一番事業!”


    焦文通好一陣心慌意亂,看著前方鋪天蓋地朝這邊湧來的太原兵馬,來勢洶洶不懷好意。明顯是許翰對七星寨的人一點也不放心,因此又加派了大量兵馬前來。名為迎接,實為監視與鎮劾。


    “大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焦文通急切的大吼道,“要走,咱們兄弟一起走!”


    焦文通慘笑的搖了搖頭,“我帶著五千兄弟一起前來投奔官府,怎麽可能一人逃走?文通,我的好兄弟——咱們就此別過!”


    “不!——”焦文通急了,大吼一聲,“湯盎何在?”


    湯盎就立在焦文通身後,聽他二人你來我往的對話不敢插言,早就等不及了。此時提著一根巨大的鐵棒就跳了出來,“在!”


    “牽上大哥的戰馬,走!”


    “住手!”


    姚古大喝一聲,所有兵丁舉起了刀槍,“焦文通,你想幹什麽?”


    “竟敢在此大唿小叫,以為焦某不敢殺你?!”焦文通大怒,當下就從鞍上摘起了牛角巨弓。


    “文通不可造次!”關山急忙上前阻攔,橫在他與姚古中間,苦口婆心道,“請以大局為重,不要因為一時衝動、一己之私,而與朝廷公然反目!女真大敵當前,河東義軍必須聯合官府一同抗金方是正道,又怎能彼此內訌讓女真坐收漁利?!”


    “大哥!……”焦文通驚怒交加,內心更是悲憤難當。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是關某的師父臨終之時給我的遺訓,文通,今天我將它送給你。”說著,關山從馬鞍上取下一個包袱扔給焦文通,麵帶微笑道,“這句話你們肯定都聽膩了,也會覺得關某十分的迂腐。但時到今日,關某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文通,永遠不要忘了你是七星寨的寨主,是河東好漢們心目中的一麵大旗!”


    “大哥,你這是何意?”焦文通拽著那個包袱,看其中露出一片紅角,想必就是關山平常所披掛的那一領“大紅袍”。


    “七星寨雖是河東綠林的領袖,但內部也有著狹隘的門戶之見,這使得七星寨難以吸引到更多的人才,難以真正的發展壯大,終究難成大器。合則強,分則弱,我們早該與西山一同聯合起來的。時到今日你仍然你不願去西山,無非就是私心與傲氣在作怪,再有就是放心不下我。”關山突然大喝一聲,“文通!你該醒醒了!”


    焦文通渾身一震,手裏的巨弓都差點掉落下來。


    姚古急了,舉起馬鞭大喝,“關山,你在說些什麽?爾等要造反不成!!”


    後方的大隊兵馬越來越近,隱約已經可以看到旗號,是種師中的部隊,人數至少不下五千之多,清一色的西軍騎兵。他們正在繞走弧形,即將把關山這整支人馬包圍在核心。


    “事已至此,上山入海天堂地獄,小弟都陪大哥走完這最後一趟了!”焦文通索性籲了一口氣,不走了。


    “你!……”關山頓時氣結。


    湯盎則是急得跳了起來,“大哥二哥,還不走就來不及了!”


    “大膽,爾等是要走到哪裏去?”姚古將手一揮,“來人,將他三人拿下!”


    “你敢!”焦文通大怒,一箭就搭到了弦上!


    姚古早就知道焦文通的神箭之名,這時也禁不住有些緊張的頓住了。


    “放下弓箭。”關山淡淡的說了一句,驀然拔刀,將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焦文通與湯盎以及山寨眾騎卒們都大驚失色,“大哥!”


    “做哥哥的勸你不過,隻能用這一腔血,來讓你醒悟!”關山凝視著焦文通,然後環視眾人,又遠眺天際與山巒,眼神之中充滿了不舍與眷戀。


    “速去西山,奉楚為尊!”


    “大哥,不要!!”


    “哧——”


    刀光一閃,鮮血噴濺!


    焦文通的表情與動作,瞬間定格!


    姚古也大吃了一驚,“啊?!……這、這是何苦?”


    關山的身體,轟然落馬。脖間的血如噴泉一般噴湧而出,雙眼直直的看著無限蒼穹,臉上仍是那副滿懷眷戀的深情。


    湯盎不顧一切的跑上前來,伏地痛哭。


    “啊——”焦文通慘叫一聲摔下馬來,仰麵朝天嘶聲痛哭。


    三千騎卒一同落馬湧了過來,環環的撲倒在關山的身邊,哭成了一片。


    姚古也愣了,“怎麽會這樣!這該如何是好!”


    這時,種師中帶來的一支人馬,已經將焦文通所部圈在了核心。包圍圈剛剛形成,驀然東北角上一片煙塵四起鐵蹄震響,一飆騎兵宛如疾風的衝殺了過來!


    第157章 突圍


    在王師大營裏備宴等候的許翰,接到姚古迴報消息說七星寨的人馬來降時情況有恙,唯恐關山和焦文通二人匯合了一同逃走,急忙派了大將種師中率領五千精騎前來圍堵。


    就在種師中剛剛完成外圍包圍圈立足都還未穩之時,關山突然引劍自刎了,一支騎兵突然朝他殺來!


    這支騎兵來得極是迅猛,前方的百餘騎明顯個個騎術精湛身手不凡。一直鎮守關西抵禦西夏外敵、久經陣仗的種師中一看對方來勢,心中頓時有些驚詫。


    因為,大宋治下絕不可能會有這樣“專業”的騎兵!


    看對方縱馬的騎姿與馬匹之間的間隔分布與走位,再加上手不執韁、倒提兵器、弓箭分手的這些馬上習慣動作,全都是遊牧民族獨有的風範!


    “什麽人?”種師中不禁驚問。


    “玫瑰夜叉!”與之隨從的將士當中,或許是有此前的勝捷軍將士,一眼就認了出來!


    “玫瑰夜叉是誰?”種師中反而更加迷惑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因為對方那撥騎兵當中,有一騎衝在了最前。渾身上下就如同一團奔騰的烈焰,倒提一竿太寧筆槍,臉上戴著猙獰的獠牙麵具。緊緊跟隨在她身後的,當然就是阿達阿奴,還有耶律兄弟率領的一撥騎術精湛的契丹族勇士們。


    “想起來了,就是那個遼國郡主!”種師中不禁精神一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來得倒好——迎戰,拿下!”


    種師中的部隊,是大宋現今少有的能戰之師。將令一下,部隊馬上變陣,轉頭迎擊蕭玲瓏去了。這邊姚古一看形勢有變,配合種師中馬上做出了反應,讓他麾下的部隊散成了弧形從兩翼掠開,將關山的一隻人馬漸漸的包圍了起來。


    此時,關山仍然像是失魂落魄了一樣的躺在地上,兩眼發直形如死人。他的蒼雲寶駒低下頭來用臉頰蹭他,還用嘴咬他的衣服想將他拖起來。這匹極通人性的寶駒仿佛是體會到了主人徹骨的悲痛,兩顆寶石般的眼睜裏竟也流出一顆顆的眼淚。


    湯盎伏在關山的屍體上,如喪考妣的放聲大哭。其他的山寨嘍羅們也是哭聲一片六神無主,亂作了一團。


    此時,蕭玲瓏所部的五百騎已經像一顆箭頭似的紮進了種師中所部的軍陣之中,戰作了一團。種師中就想趁機將蕭玲瓏這個朝廷指名要拿的重要人物給活捉迴去,也算是功勞一件。因此下了命令不可殺她性命。


    蕭玲瓏卻不會跟種師中講什麽客氣,心急之下隻想尋到焦文通,一上來就將她練得半熟的“楚家槍法”使到了極致,力求短時間內殺出一條血路,破陣救人。


    但種師中的部隊顯然不是膿包,蕭玲瓏一頭紮進來,就落入了包裹嚴實的鐵桶之中,透口氣都難,就甭提要衝殺出去了。


    “務必要捉活!生擒遼國郡主者,賞黃金五百兩,加官兩級!”陣外觀戰的種師中再次重申要活種,並下了血本激勵將士。因此陣中的宋兵倒是無人施放冷箭,全都爭先恐後的向蕭玲瓏撲去,就如同層層的潮水,根本殺不退卻。


    這時姚古策馬走到了關山的屍首旁,一時也不知如何言語,隻得長歎了一聲,說道:“焦文通,本將萬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份上。關鈐轄自刎身亡,本將跟你一樣,也是十分痛心。但現在你不能就這樣一直躺著。你起來看看,那個遼國郡主已經跟種師中打起來了。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如何是好?再者,這也跟關鈐轄的生前遺訓大相違備啊,咱們宋人怎能自相殘殺?——你還是趕緊去勸一勸吧!”


    隻個嘍羅們相繼上前將焦文通從地上扶了起來。


    焦文通站起來後一臉的木訥與呆滯,茫然的看了看關山的屍體,又迴頭看了看那片煙塵四起喊殺震天的戰陣,一聲不吭的騎上了馬。


    “老七,背上大哥,咱們走。”


    湯盎聞言,二話不說就將關山的屍體背了起來。


    姚古不禁愣了,“焦頭領要去哪裏?”


    “西山。”焦文通答了一句,將巨弓從馬鞍上取了下來,定定的看著姚古,聲音冷如冰塊的淡淡道:“擋我者死。”


    姚古也算是一員沙場宿將了,這時也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絲毫也不懷疑,如果這時候他出聲阻攔或是做出什麽阻攔的動作,焦文通就會一箭將他射穿!


    於是,姚古隻是歎息了一聲,無奈的點點頭,“好吧,人各有誌……關鈐轄的事情,本將深感遺憾!你走吧!”


    “姚經略,不可!”近旁的俾將卻是急了,“許相公可不會放過你的!”


    “住口!”姚古大喝一聲,“——人馬散開!放焦頭領走!”


    焦文通冷冷的瞟了姚古一眼,一言不發,調轉馬頭就走。


    姚古趁他轉了馬頭,急忙策馬迴奔,同時將手中令旗當空一揮——“截殺焦文通,萬不可放虎歸山!”


    “哼!”焦文通仿佛早就料到姚古會使這一招,猛然大喝一聲,“兄弟們,隨我突圍!”


    “是——”


    七星寨眾嘍羅們聽到焦文通這一聲暴喝,瞬間又有了主心骨,便從一盤散沙的狀態恢複了過來。關山之死已經讓他們心中滿是悲憤,這時都化作了恨意,個個殺氣騰騰。


    焦文通不急不忙的搭了一箭到弦上,驀然扭腰返身,一箭朝正在奔逃的姚古射去!


    這一枚比平常的破甲箭還要粗大了兩倍不止的巨箭,就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在眾多大宋騎兵們的頭頂穿棱,劃過了一道曲線微小的弧形,“當”的一聲就射中了姚古的頭盔!


    姚古當場魂飛天外,直接落下馬來!


    眾軍士大驚失色!


    這也太誇張了!人山人海之中,姚古離焦文通已足有百步之遙,居然還被他反身一記背射擊中!


    當場就有許多宋兵嚇得裹足不前甚至跳下了馬來,就怕焦文通下一箭伺候到了自己身上。


    摔落下馬的姚古被軍士們七手八腳的從地上拉了起來,除了一點摔傷,居然沒事。他倉皇的取下頭盔,發現自己的纓盔已被削了去!


    此時,姚古才著實被震撼到了。焦文通的蓋世神射果然名不虛傳,如果要取他性命,簡直就是探囊取物。現在卻隻削他盔纓,顯然是因為關山的那句遺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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