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延慶礙於人多眼雜,也不好真的當眾把這個女子怎麽樣,因此頗為惱怒,於是恫嚇道——“再不讓開,本將可就要治你衝撞軍隊之罪,從你這身上一馬踐踏過去了!”


    “將爺就是將奴家踏作了肉泥,便隻要準了奴家所請,奴家也便認了!”那女子索性一俯身,五體投地的趴到地上,“將爺請踏過去吧!”


    “你!……”劉延慶頓時氣煞了。


    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議論聲與不滿聲也越是大了。眾人紛紛道,便是個馬上要斷頭的死囚,臨死時也得有親人送上一餐斷頭酒飯——這個將軍也忒不仁厚了,簡直有違人道!


    “好,就準你送他寒衣與牢飯!”無可奈何之下,劉延慶隻得妥協了。


    “多謝將爺!”女子大喜,爬起身來連磕了幾個頭,然後又跑到囚車邊,抓著囚車的木欄仰頭看著楚天涯,說道:“楚官人且稍後,奴家這就去給你取來衣物與酒飯!”


    “姑娘,你這是何苦?我是個囚徒,恐會連累了你。”楚天涯歎息了一聲,“不是讓你從良歸家的麽,你怎麽還在太原?”


    “小妹頭七未過,官人大恩未報,奴家如何肯走?再者說了,奴家已是孤身一人無家可歸,根本無處可去。”女子說著便眼圈紅了,咬著嘴唇嚶泣道,“楚官人休說什麽連累。奴家生就是個卑賤之人,早已是昧著良心苟活於世。楚官人便是奴家的再生父母。縱然是將這麽性命歸還給楚官人,又是何妨?……便是好人沒了好報,楚官人卻也陷入這樣的境地。”


    “隻讓你送些囚衣牢飯,休得多言!”劉延慶不耐煩的喝道。


    “楚官人請稍候……奴家去去便來!”女子抹了一下眼淚,提著裙裾快步就跑了。


    “同黨未曾誘殺一個,卻引來個多事的賤婢!”劉延慶狠啐了一口又咽了一口怨氣,將馬鞭一揮,“走,繼續遊街!”


    眾軍士便拉著囚車繼續前行,依舊沿街大叫,引來無數百姓圍觀。


    過了不久,那女子去而複返,手中便多了一件禦寒的厚絨披風和一個菜籃子,裏麵裝了一瓶酒、一隻熟雞和大盤的羊肉與米飯。


    “求將爺恩準奴家,為他披上寒衣、喂食牢飯!”那女子便又跪在了劉延慶的馬前。


    “難不成這大隊的人馬還為你停留不成?”劉延慶沒好氣的道,“你自己爬上去送衣送飯,便與他一同遊街!”


    “謝將爺!”女子感激涕零的謝過了,吃力的爬上了囚車來。隊伍依舊前行,敲鑼打鼓的大聲嚷叫,引得越來越多的路人圍觀。


    楚天涯站直在囚車裏手腳皆是鐐銬,根本無法活動。女子便站在他身後吃力的將披風從木欄裏塞了進去,又繞過他的脖子給他係好了,忙得是滿頭大汗,手臂與手背多處,還都被囚欄粗糙的木柱給磨破了皮。


    就在女子給楚天涯係披風時,有意無意的將披風係繩的尾端在他的臉上反複的撩了三下。楚天涯心中一激靈,細下一看那一指來寬的係繩,裏麵似乎夾帶了什麽東西,尾端也是可以揭開的。


    這時女子已經繞到了楚天涯身前,臉上帶著恬靜且溫柔的微笑,舉起酒瓶對著楚天涯道:“楚官人,請滿飲!”


    楚天涯看她眼神,頓時意會——果然是另有玄機!


    第70章 打虎上山


    敲鑼打鼓的遊街仍在繼續。估計今天這一天下來,太原城裏也是人盡皆知。


    那女子便隨同楚天涯一同在車上被遊行,一口一口的喂他吃東西。


    趁著劉延慶騎馬走開了一些,女子低聲道:“楚官人勿怕,已有好漢要來救你。”


    楚天涯嘴裏嚼著飯菜,不敢點頭,眨了眨眼睛示意知道了。


    這件事情,在劉延慶的預料之中,自然也在楚天涯的預料之中。別的人不說,何伯、蕭玲瓏是肯定會來救自己的。還有他的那個拜把子兄弟、青雲堡主孟七郎,但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情,必然來救。此外,太行七星山的人應該也不會坐視不理。


    隻不過這樣一來,一場血|拚在所難免。再怎麽說,太原城也是勝捷軍和官府的地盤,城外就駐紮著四萬大軍,城內布下的埋伏也不會少。青雲堡與七星山就算是再如何兵強馬壯,胳膊又如何真的扭得過大腿呢?


    看到楚天涯臉上現出憂慮之色,那女子機警的朝旁邊瞥了兩眼,低聲道:“楚官人不必擔心,有一位姓白的先生讓我轉告你,凡事有他籌謀,必然妥當。楚官人隻須取出披風中的小鋸,鋸斷繩索適時自保,便一切無虞。”


    白先生?白詡?


    楚天涯心中暗暗的驚訝:我昨天才與蕭玲瓏分別,白詡今天就到了太原,真是動作神速,或者是他早就在城裏了?……聽蕭玲瓏說,白詡是七星山的軍師,一向足智多謀排行第四“文曲星君”是她見過的“最聰明的人”。既然營救計劃是出自他的手筆,想必應該不是血|拚蠻幹——更重要的是,不能因為太原城中的事情,而誤了城外童貫那邊的大計!


    “跟他說,城外之事才最重要!”楚天涯低聲道。


    這時旁邊一名軍士似乎發覺二人在密談,手中的長槍就在囚車上拍了一下:“不許交頭結耳——你,下來!”


    女子無奈,隻得匆忙往楚天涯的嘴裏塞了一些飯菜,依依不舍的下了車。


    “姑娘,我還沒問你芳名?”楚天涯道。


    “奴家姓艾,賤名不敢提及。”女子道,“楚官人便可叫我小艾……以前,我妹妹才叫小艾。現在她去了,我要記著她。以後,我便叫小艾!”


    “好,謝謝你,小艾!”楚天涯展顏一笑,還打了個嗝,“好飽!”


    小艾看著楚天涯笑了,眼睛彎得像一道新月,鮮紅光潔的櫻桃唇角邊,漾起了兩個小酒窩。


    笑得很甜,也很清純,絲毫沒有風塵味道。


    “快走!難不成還賴在這裏打情罵俏!”軍士不耐煩的拿長槍驅趕小艾。


    “楚官人,奴家明日再來與你送飯!”小艾隻好站到了街邊,怔怔的看著囚車越走越遠。


    在街上遊了一圈,楚天涯便被拉迴了廣陽郡王府。


    一天下來全無所獲,劉延慶跟著囚車繞了一圈,既累乏又惱火。剛把楚天涯從囚車上解下來押進牢房時,他便跟了進來,手裏拍著一根馬鞭,不懷好意的瞪著楚天涯。


    “怎麽,讓你失望了?”楚天涯不屑的笑了起來,“要不明天再遊一次街?說不定真有同黨來救我。到時候,你就能一舉將他們擒獲了。”


    “小子,你就盡管冷嘲熱諷吧,便也硬氣不了多久了。”劉延慶摸著八字胡嘴唇也擠到了一塊,眯著三角眼瞪著楚天涯,恨恨的道,“不管能否抓到同黨,三日後,便將你棄斬於市,以正王法!——好在你爹娘親族差不多早已死了個盡絕,否則你這賣國之賊,還要誅連他們!”


    “我賣國?”楚天涯冷笑,“我再如何賣,也頂多隻把我一個人賣出去。你與童貫卻是賣了十萬大軍與無數的錢糧。你們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還掩耳盜鈴的自以為是收複了失地的英雄。我估計吧,你們有祖宗要是知道了這些事情,死了的都會被氣活了。你信不信?”


    “你!……”劉延慶說不過楚天涯,頓時臉都氣紅了,拿馬鞭指著楚天涯罵咧道,“若非是太師有吩咐讓我不與你計較,今日便要打到你殘廢!——你等死吧!”


    說罷,劉延慶就氣唿唿的走了。


    楚天涯關在牢房裏反而嗬嗬的笑,悠然的坐到了一堆發黴的草堆上,又打了個嗝。


    “大官人,你打的嗝……好香啊!”這時草堆裏傳出一個聲音。


    楚天涯嚇了一跳,急忙扒開草堆一看,裏麵是小飛呢!


    楚天涯不禁笑了起來,“你怎麽躲在這黴草堆裏?快出來!”


    “我是又冷又餓啊……他們不給飯吃,也不給衣服穿。”小飛有力無力的爬了出來,咂巴著嘴道,“大官人,你吃的什麽啊?好香的酒肉味道啊!”


    “斷頭飯啊!”楚天涯笑道。


    小飛一怔,臉色頓時駭然,“不、不會吧?這就要殺頭了?”


    “是啊,你怕了?”楚天涯仍是笑眯眯的。


    “怕個鳥!頭掉了碗大個疤,都不知道疼!”小飛反倒是來了精神,一下就從草堆裏跳了起來,拍著牢門大叫道,“喂,快把小爺的斷頭飯送來!小爺餓了!!”


    楚天涯哈哈的大笑,“小飛別叫了,沒人給你送飯。你先忍著吧——等咱們出去了,我帶你去摘星樓,吃最好的酒菜!——過來,我這披風倒是又大又暖合,咱們一起裹著取暖吧!”


    小飛隻得悻悻的迴來,和楚天涯坐在了一起,便將那件大披風像毯子似的蓋在身上。


    夜幕慢慢降臨,守牢的卒子都喝了一些酒,都趴在桌上打起了盹。楚天涯便從披風的帶子裏取出了一枚條狀的精鐵小鋸。


    “大官人,這……”小飛驚訝道。


    “別出聲。”楚天涯細細端詳那小鋸,雖然小巧,但是極為精悍與鋒銳,顯然不是尋常的材質打造而成。此外它的頭子還是尖的形同匕首,近戰搏擊之時還可以用來刺殺。


    此時二人的身上都有手腳鐐挎,楚天涯心想,要把這套在四肢上的鐵套完全鋸掉時間恐怕不夠也容易被發覺。因此隻能鋸當中的鐵鏈,關鍵時刻手腳能開合活動,便就行了。


    楚天涯便道:“小飛,咱們大概還有兩個晚上的時間。你一定要把這東西藏好;一有空,咱們就鋸這鏈子!——會有人來救咱們的!”


    第二天上午時分,太行山麓。


    草木衰敗野獸無所遁形,的確是打獵的大好時機。此時,三千鐵甲圈出了一個大獵場,旌旗翻飛大聲吼叫的驅趕野獸。蒼鷹獵犬此起彼伏,追隨著駿馬在山麓間奔馳往返。


    昨天已經打了一天的獵,從小就練熟了這門手藝的耶律餘睹,收獲不小。但他卻沒有感覺到多少開懷,反而有點惴惴不安——因為楚天涯至今未返!


    午時暫行歇息,耶律餘睹與童貫一並迴了營地。就地搭起火堆來灸烤野味煮了好酒。為了照顧耶律餘睹的愛好,童貫還特意帶來了歌妓舞女,在打獵的閑暇之間獻藝取樂。


    “太師,那個楚天涯怎麽還沒迴來呢?”耶律餘睹有點沉不住氣了,主動問道。


    “哦?他呀!”童貫裝作滿不在乎的嗬嗬笑道,“王稟是他師父,又是軍中的長官,叫他過去興許是有重要的軍務或是公幹吧!”


    耶律餘睹為免露餡也不好多問,隻是心中暗生疑竇。


    “貴使果然箭藝高超,騎術精湛啊,不愧是馬背上長大的將軍!”童貫討好的笑道,“一連兩日貴使收獲頗豐,連黑熊也能被你捕獲,當真厲害!”


    “何足掛齒。”耶律餘睹笑了一笑舉盞飲酒,說道,“往年我在遼國,每年秋天都要出遊納缽。曾有一年冬天,我三天就打了兩隻豹、六隻野豬!”


    “厲害、厲害!”童貫嘖嘖的讚歎了一陣,又道,“一連奔騰了兩天,貴使想必也是累了。不如下午就歇息半日,咱們來談談兩國的國事如何?”


    耶律餘睹一聽,心中頓時急了。一拍膝蓋做出不耐煩的表情,“你不如直接催我迴去好了!”


    “不,小王並非此意。談完了國事,不管貴使要住多久,小王也是歡迎的,必然全情款待。”童貫微微一笑,說道,“隻是小王的上頭,也還有官家與朝廷。他們催促的緊,小王也不敢怠慢啊!”


    耶律餘睹冷哼了一聲,不搭理童貫。心中卻是有一點急迫:童貫三番五次的催我談及國事,我哪能當真跟他說?……因為所謂的國事根本就隻有兩個字,那就是——宣戰!


    這話一說出來,宋金兩國便是徹底決裂,童貫也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了,必然翻臉不認人。那時,我將十分被動!楚天涯又遲遲不歸,他派的綠林高手也一直沒消息,我該如何是好?


    “貴使……可是有何顧慮?”童貫笑眯眯的看著耶律餘睹,話卻是說得綿裏藏針,笑中帶諷。


    耶律餘睹不由得心中略微一悸,但表情仍是蠻橫且不在乎,大咧咧的道:“本使尚未玩得痛快,哪有閑心坐下來與你商討國事?——下午繼續打獵,便往那林子深去走!我且要看看,這南國的猛虎該是什麽模樣!”


    “嗬嗬,貴使好氣概,還要打虎!”童貫仿佛是並不在意,笑了笑說道,“那小王自然奉陪!”


    吃罷了飯,耶律餘睹便與童貫再度跨上馬,大隊人馬在前開道、哄趕獵物,擎蒼引黃的朝太行山上走去。


    耶律餘睹看著這漫山遍野的宋兵,心裏就在著急:這可如何下手?……楚天涯又不在,他的幫手也是遲遲不見現身,真是急煞我也!


    “貴使好像心事很重啊?”童貫笑眯眯的問道。


    “我一介武夫隻知吃喝玩樂,哪會有什麽心事?”耶律餘睹沒好氣的應了一句,揚起鞭來奮力一抽馬,“王爺來與我較量一番吧!先論馬術,再論獵物的兇猛與多寡!輸了的,便賠上百兩黃金——可不許找人幫忙!”


    “哈哈,好啊!”童貫拍馬追上,“既然貴使興致勃勃,小王這打獵的功夫雖是一般,卻也舍力相陪!”


    “走!”耶律餘睹大喝一聲,跨下黑馬奮蹄疾揚,朝前奔去。


    童貫冷笑不迭:看你搞什麽鬼!雖然我不知道你與姓楚的那小子有何預謀,但在這天羅地網之下,諒你也耍不出什麽花招!遼國狼主對我大宋的國策早已製定,你根本左右不了,隻是個傳話之人。若非是看在完顏宗翰的份上,我便大可不必對你這二主之臣如此的曲意奉誠!


    想歸想,童貫還是拍馬跟了上去。


    太行山,西麓的坡勢較緩,山腳下的叢林也並不茂盛,並且頗多草甸。這一兩日,童貫就讓三千軍士在緩坡淺林的地帶圍出了大獵場,供他二人畋獵。


    但現在,耶律餘睹顯然是衝出了獵場的範圍,已然向太行深山的密林之處衝了去。


    “這廝,真要去前方的老山密林、高山大崗獵殺猛虎麽?”童貫心裏嘀咕上了,“還真是個蠻奴!你的性命不值錢,本王卻不想跟著玩命!”


    這時前方的耶律餘睹卻是停住了,勒馬迴看童貫,大聲道:“王爺若是膽怯了,大可在山下等候!等本將獵來猛虎,送你一條虎鞭泡酒,滋補壯陽啊,哈哈!”


    童貫頓時氣得眼睛都瞪圓了。身邊還有許多的軍士看著聽著,臉上極是不好看。想起這一陣子來,一直被這耶律餘睹嘲諷、欺辱瞧不起,童貫一咬牙恨恨道:“叫你也知道我南國武夫的弓馬功夫!”


    “駕——”大喝一聲,童貫策馬朝耶律餘睹追去。


    “哈哈!是條好漢——王爺,快請跟上!”耶律餘睹放聲的大笑,策馬狂奔!


    第71章 一盤大棋


    清晨,霧氣森森,太原沉浸在一片悠然之中,仿佛還在沉睡尚未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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