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晞靜靜看了他片刻,終於開口:“弟子從十三歲被師尊帶進一脈,得師尊一路扶持照顧,弟子感激不盡。師尊一直是弟子在世間最信任、最尊敬的人。”


    他的聲音很低,卻也很穩:“師尊曾教誨,盤神絲有緣者身世慘烈,因此更不要浪費這份機緣,弟子一直覺得甚有道理。可倘若這份血腥機緣是人為操縱,恕弟子不能接受。”


    哪怕秦元曦沒有進太上脈,沒有當修士,最終是個混吃等死的富家子弟,那也是自然而然的發展,而非被看不見的手操控,讓過往蒙上濃厚血影。


    他選擇對最尊敬的師尊和盤托出仙聖所為,這或許是秦元曦極少見的衝動豪賭。便在此刻,他忽然能體會到令狐蓁蓁在思士穀麵對仙聖時,說出那句“想念”的滋味。


    若果真是師尊,秦元曦便真會發瘋。


    大脈主亦定定看著他,目光中有一絲欣慰,更有些許無奈。


    他深深吸了口氣,背著手緩緩踱了兩步,道:“一脈是培養九個脈主繼承人的地方,自然隻留真正的天之驕子。令狐羽天賦絕佳,念頭更遠超常人,我把他要進一脈後,泰初與我發了很久的脾氣。”


    “那時候令狐羽和泰初師徒情誼甚融洽,他時常還要迴二脈山探望曾經的師尊,我並未阻止過。他來了一脈山後,雖改口叫我師尊,可提起泰初,依舊是親昵地叫‘先生’。”


    “不過時間一長,我發現他鬱鬱寡歡的時候變多,也不怎麽再往二脈山跑。泰初雖極聰明,卻也極小氣,我猜他是迫著令狐羽再迴二脈,便下令不許他再去二脈山。令狐羽倒確實再沒去過二脈山,他開始往外跑,做了一堆嚇人的事。”


    大脈主自嘲一笑,又道:“他逃往大荒前,我見過他一次,本想親手將他處死,可他一直看著我,不說話隻看著我。我竟然心軟,最終任他逃向大荒。現在想想,他多半是想與我說神魂契的事,卻說不出。”


    他長歎一聲:“自那之後,我偶爾也會留意泰初,卻始終沒發現什麽破綻。直到有人刻意打造盤神絲有緣者,說我出於私心也好,暗暗警惕也好,我把你和小七帶進太上脈,一直暗中護著,不叫泰初接近,十三歲時再把你們收來一脈,放在眼皮下才安心些。”


    說到這裏,大脈主又望向令狐蓁蓁:“你也是,留在一脈山才最穩妥。”


    秦晞低聲道:“師尊是說,二脈主是仙聖。”


    大脈主反而笑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為師倒是想通一件事,這真假仙聖何嚐不是對繼承人的考驗?現下你得到其中一位的說辭,另一位你也可以去問問,為師要看看你能不能把仙聖揪出來,再順利度過盤神絲這一劫。”


    就曉得風雷魔氣的事瞞不過他,秦晞解釋:“弟子謹遵教誨,並未讓風雷魔氣行遍全身,還留了條右胳膊。”


    大脈主瞥了他一眼:“不錯,到時你化風雷魔氣而去,好歹還有條右胳膊給你下葬用。”


    秦晞歎了口氣:“弟子必然小心謹慎,不讓這樁悲劇發生。”


    大脈主亦歎了一聲,款款坐迴書案後,指尖一彈,令狐羽的信便輕輕落在令狐蓁蓁手裏。


    “也算你父親的遺物,好好收起來。”他甚少見地朝她露出一絲慈和神色,“迴去吧,過得正月將有試煉,讓小九給你仔細說說。”


    秦晞躬身行禮,走去門邊,不知出於什麽情緒,迴頭看了一眼。


    大脈主也正看著他,目光融融。過了片刻,他溫言交代:“小九,你要好好的。”


    雅室門被合攏,秦晞牽著令狐蓁蓁在迴廊上走了一段,便扶住欄杆眺望外間冰封雪埋的九清山頂,一時間過往在一脈山修行成長的歲月如流水般從眼前掠過。


    他當然想好好的,他不是叢華,沒有多少心魔,能讓秦元曦瘋魔的永遠是眼前人,眼前事。


    所以他此刻難以好好的。


    “你會化作風雷魔氣死掉?”令狐蓁蓁突然開口,聲音很輕。


    秦晞眯了眯眼:“當然不會,就算有那麽億萬分之一的不幸,師弟變成風雷魔氣也會在小師姐腳邊團成狐狸的。”


    她多半已習慣他現在動不動不說人話,莫名笑了一聲:“那你要變成眼睛長長,尾巴也長長的狐狸,這樣我才不會扔掉你。”


    扔掉是怎麽個意思?


    秦晞麵無表情一把掐住她腦袋,眼角餘光卻瞥見迴廊上有幾道身影款款行來,巧得很,正是二脈主領著幾個二脈弟子一麵走一麵說話,因望見令狐蓁蓁,他目中露出喜悅的神色。


    弟子們被他招唿先行離開,他笑道:“蓁蓁迴來了,竟瘦了這樣多,吃了不少苦吧?”


    令狐蓁蓁欲言又止:“二脈主……”


    他會意地擺手:“我不管你為了什麽事想不通才離開,總之能迴來就好,別像你父親一去不迴。如何?要不要再去二脈山?想學什麽都可以。”


    令狐蓁蓁悄咪咪朝秦晞丟了個眼色,他立即了然:“二脈主,弟子聽聞令狐羽曾是二脈修士,此次我們在大荒頗有些奇遇,又有無數疑惑,還請二脈主解惑。”


    二脈主“哦”了一聲:“你們隨我來,坐下說。”


    他的雅室與大脈主的清雅截然不同,地磚像是細碎的彩色寶石鋪就,屏風亦是大片彩繪,整個雅室色澤鮮豔而明快,連吹進來的風雪都好似甜絲絲的。


    令狐蓁蓁捧緊手中琉璃茶杯,茶水花一般清香,還未等茶冷,秦晞已條理分明口齒伶俐地把事情說完了。


    二脈主定定看著他倆:“是真的?”


    令狐蓁蓁點頭:“是。”


    他默然良久,眼圈竟漸漸紅了,一時急急用手扶住額頭,聲音很低:“竟是這樣……你父親他……我竟全然沒發覺……”


    他驟然站起背過身去,又過許久,方語氣平靜地開口:“我知道了,你們對仙聖的身份有揣度,來探我口風,唐大脈主那裏去過沒?”


    秦晞正沉吟,令狐蓁蓁已說道:“去過了,所以現在找你。”


    二脈主扭頭似笑非笑看著她:“你們膽子未免太大,較真起來,這可是挑撥脈主之罪。”


    他偏頭思索一陣,吸了口氣:“你父親是個天性活潑的人,愛說愛笑,然而去了一脈後,很少見他笑。我擔心一脈天才多,他在那裏得不到重視,於是時常見麵開解他。他一直不肯叫唐大脈主師尊,隻管他稱‘先生’。後來唐大脈主不知為何下令嚴禁他再來二脈山,為此我也有許久不曾見你父親,再聽聞時,他已成惡名昭彰的魔頭。”


    二脈主感慨良久,又露出慎重之色:“神魂契似乎非人力所能創,世間真有如此操控術?那位先生如此大方,神物都能隨手給弟子,想來他自己收集的隻會更多。據我所知,唐大脈主有收集神物的喜好,一脈一下集齊三個盤神絲有緣者,個個天賦絕倫,也是罕見。”


    令狐蓁蓁輕道:“二脈主是說,仙聖是大脈主。”


    他嗬嗬笑起來:“我可沒這樣說,蓁蓁說話直率,是好事也是壞事。”


    說罷,他取過一張紙,在上麵刷刷寫了數行字,輕輕彈給令狐蓁蓁:“拿這封信去找和韻長老,叫他把你父親的遺物都還來。你們去吧,過了正月便有試煉,務必小心謹慎。”


    令狐蓁蓁行至門邊,下意識迴頭看一眼,二脈主正望著她笑,聲音溫柔:“蓁蓁迴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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