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春暖花發,南京城原是個繁華勝地,富貴名邦,秦淮河十裏樓台,生意漸漸興隆起來,兩岸柳蔭夾道,隔湖畫閣爭輝,湖裏畫舫名妓,仕女喧嘩,岸邊花欄竹架,時常有文人騷客憑欄聯詩,繡戶珠簾內,又多有美嬌娥時露半麵。時有風月客人,出沒於花街柳陌,楚館秦樓,暢飲酣酒,通宵遣興,真正是綺羅叢中,翠紅堆裏,好不繁華。


    卻說化名易晨的昭平帝陳翊,在玉婠院中已是住了幾個月,教授得一班小丫頭,個個出色,因他溫存和氣,舉手投足優雅講究,卻又總是深鎖眉頭,那一股憂鬱氣質,倒讓合院行中姐妹人人心疼,多有美貌小娘想倒貼於他的,卻都讓玉婠一一給擋了,陳翊看她□體貼,為他打算,心中感激,也時常與她談些詩詞歌賦,花下對弈。


    卻說這日乃是寒食清明節,家家掃墓祭祖,生意卻是清淡。傍晚,玉婠自做了些青團子,卻是送去與陳翊。


    走進陳翊住的院子裏,卻看到他正仰著頭看著天上的風箏在發呆。神態落落,宛如孤鶴,心中暗讚一聲,笑道:“易先生在看風箏麽?”


    陳翊轉過頭看到玉婠,微笑道:“是九娘,我不過是看到又是一年寒食,有些思念先人罷了。”


    玉婠斂了笑肅道:“想是易先生遠離家鄉思鄉了吧,春已暖了,運河也解凍,王媽媽也說了即將迴京了,屆時易先生便可和親人相會了。”


    陳翊寂寥道:“卻是沒幾個親人在了。”他想了半日,已是忘了自己的長子是什麽模樣,而他記得清楚的那些人,母後、皇後、貴妃……都已經死了。若是迴京……若是迴京,他心中茫然,臣民皆以為他已死,他迴去,會怎麽樣?


    他心中湧起了一絲不確定,會不會大家寧願他已死?這幾個月,國家依然井井有條,大亂之後,極快的政令下達,休養生息,以求盡快恢複經濟,鞏固國本,甚至比他在的時候要做得好,簡政寬民,去奢省費,輕徭薄賦,發動捐款,大力扶助農耕,鼓勵流民迴遷,無地的佃農遷往被韃虜屠空的城鎮,免稅十年卻是嚴查官吏,他隱匿在風月場中,隱約聽說了朝廷大地震,殺了許多的貪官汙吏,又罷黜了一批庸碌無為的官員,朝中已經隱隱以朱允炆為首,建章軍一係牢牢的把握了軍權,士林中又膺服於他,沽名釣譽,他心中有些不服氣,卻是聽到臣民傳頌他文武雙全,收複京師的事跡。而他,孝哀文,這是他的諡號,在臣子百姓心中,他隻是個短命而無用的皇帝吧。


    他麵有悲色,玉婠在一旁看他傷感,隻得將青團子放在院子中間的石桌上,又吩咐小丫鬟去燙酒,笑道:“不如奴為易先生歌一曲吧,卻不知易先生想聽什麽?”


    陳翊脫口而出道:“李煜的破陣子吧。”


    玉婠愣了下,雖想勸他不要聽此悲聲,卻是看他麵上抑鬱至極,心想倒是讓他發出來倒好,不然存在心裏反而病了,便斜抱琵琶,轉袖調弦,按調而歌:“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陳翊聽她嗚嗚咽咽的唱,想起自己倉皇離開京城,之後失去了一切,不禁淚下。看到小丫鬟已是燙好酒,便上前自斟自飲起來。


    一彎新月升起,小丫頭掌了燈,陳翊不覺已是飲了數杯,酒入愁腸,愁上加愁,他眯起迷離雙眼,看玉婠月下雲濃烏發,月淡修眉,豐姿旖旎,歌喉清亮,她感懷身世,正在唱一支《眼兒媚》:“垂楊嫋嫋映迴汀,作態為誰青,可憐弱絮隨風來去,似我飄零,蒙蒙亂點羅衣袂,相送過長亭。丁寧,囑汝沾泥也好,莫化浮萍。”


    陳翊頗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不覺魂搖心蕩,一時情動,借了酒意上前執了她的手,卻不料玉婠似是嚇了一跳,十分迅速的向後一縮,停了演奏,看向他,卻是麵色一正,道:“易先生您醉了。”


    陳翊連歌妓都嫌棄自己,酒氣上湧,麵上一熱,隻覺得羞辱,口不擇言道:“不知九娘子一夜纏頭之資幾何?”


    玉婠麵色一白,抱起琵琶正色道:“奴以先生襟懷夷曠,才以師友相待,孰料先生卻仍以奴為冶蕩之女,則先生若要做九娘的入幕之賓,還請先按規矩與媽媽說去吧!”


    說罷拂袖轉身便走,陳翊忽覺愧悔,上前扯住玉婠衣袖,落淚道:“是我的不是,九娘勿怪……”


    玉婠看他麵紅過耳,似是十分羞愧,隻得緩緩道:“我知先生身出高門,妻妾齊全,想必一生所求,想來順遂,無女子會拒絕先生之求歡吧?”


    陳翊愣了下,點點頭。


    玉婠道:“先生飽讀詩書,想必也讀過《戰國策》中鄒忌諷齊王納諫之典,隻不知先生是否知道,您妻妾之中,何者私你,何者畏你,何者有求於你?您想必曾權重一時,您又可真的知道,真正的喜歡一個人,是怎麽樣的麽?”


    陳翊完全呆住,玉婠繼續道:“先生若是以權勢相壓,以錢財相謀,九娘自是隻能婉轉相就,隻是先生可知道要得到一個人的心,要讓人心甘情願的歡喜你,愛慕你,是怎麽樣的呢?”


    陳翊頭暈目眩,隻覺得玉婠的話不斷的在耳邊盤旋,大大超出了他平時的認知,玉婠最後道:“先生可讀過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可讀過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聽過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先生您在妻妾中予取予求,你可知道那女子是否真心待你?您又可真的真心對待過一個人?九娘不才,落魄風塵,卻仍望於鍾情之人,訂白首之盟,不求他富貴傾城,不過求他一心對我……”


    玉婠什麽時候走的,陳翊沒有注意。


    他一個人枯坐在院中,反反複複想了一夜,他想起劉明舒,她和朱允炆相互有情,卻被自己一道聖旨召入宮中,最後香消玉殞,他想起皇後,對自己一直舉案齊眉,最後卻殉國而死,他想起了德妃、林萱諸人,他後宮三千粉黛,記得的不過寥寥數個,哪一個是真的全心全意的愛慕他,而不是僅僅因為他是皇帝?


    他茫然不知所措,卻看到天已微微有些白,自己竟是在院中坐了一夜。


    他想到白天又要見到玉婠,忽覺得再無顏麵見她,自想了想,便轉迴房間,略收拾了幾件衣服,看到幾套衣服幾乎都是玉九娘為他準備的,更覺自己昨夜行為猶如禽獸,草草收拾了一番,要出門時,看到石桌上仍放著玉九娘昨夜送來的青團子,折迴來用紙包了包,團進懷中,便悄悄出了門,心道待自己迴了京城,再下旨除了玉九娘的樂籍吧,到時候再給她個夫人的誥封,也算是對她這段時間照顧的一個酬謝。


    他邊想邊走到車馬行,問了問價錢,租了個馬車,打算先乘馬車到鎮江府,再從那裏走運河水路迴京。


    春日融合,一連走了數日,這日卻是下了場雨,前頭路不好走,陳翊便與車夫在驛站住下休息,晚間去附近鄉鎮買了些吃用之物,卻是經驗不足,沒有掌握好時間,迴驛站路上,天已是有些昏黑了。荒原闃寂,榛莽翳然,新雨後泥平如掌,絕無人跡,他走在路上,總感覺身後有兩個人影跟著,迴頭看,卻隻是遠遠尾隨著,他的心立刻提了起來,隻恐是遇到探子,便加快腳步,卻看到身後那兩個人影也加快腳步緊緊綴著,他看到前邊有個拐角,便快步走過拐角,卻隱在樹後,看身後那兩個人影氣喘籲籲地跟了上來,陳翊定睛細看,隻見是兩個女子,一個頭紮青帕,身穿白衣白裙,束素腰輕,雲鬢上插了幾支銀釵,長得極是美麗,一個散挽頭髻,身穿青布襖,卻是個丫鬟。陳翊略放下心,便忽然從樹後走出,忽然看到陳翊,那兩名女子吃了一驚,定睛細看發現是之前自己尾隨的人,麵上卻也放下心來。


    那白衣女子嬌羞臉黛,掩袂向前,敘禮而言道:“這位公子有禮了,奴乃附近丹村塾師之女,因家父過世,繼母不容,要將奴賣於本縣一戶人家做婢妾,聽聞那人暴虐之極,家中僮仆婢妾時常被鞭笞致死,奴帶著貼身小婢連夜逃出,欲趕往京城找舅家做主,黑夜路險,奴二人纖纖弱女,行於路上,心中害怕,看到公子儀表非凡,定是貴人,不得已隻得尾隨公子身後,以壯其膽,還請公子原諒奴等唐突冒犯之罪。”


    陳翊見她容顏秀麗,詞氣清揚,心中憐之,便和聲道:“不妨事,前邊便是驛站,你不防和我一同前往驛站,也有個照應。”


    那名女子看他如此說,十分高興,深深斂衽施禮,含羞欲語,臉上卻飛起了一朵紅雲,陳翊看她嬌羞不勝的樣子,頗覺新奇,自己當先走了,兩名女子便跟著他走著,陳翊便問她些鄉間事情,她均一一迴答,言辭清婉,顯然其父十分用心教養,聽她說來,原是其父姓蘇,曾任過縣丞,因得罪了上司,黜落返鄉,做個塾師糊口,不料生了病沒熬過去,病死了,繼母仗著有子,吞沒了家財,又嫌嫁她還要準備一副嫁妝,索性直接找了個大戶,賣為妾室。


    陳翊隻覺得她身世堪憐,又喜她禮數周到,俠義心起,便大包大攬道:“此去京城,路途遙遠,我也是往京城去的,不如你我兄妹相稱,一路結伴而行,倒是有個照應。”


    蘇娘子聽了,十分喜悅,再三感謝不盡,看到陳翊逸致翩翩,有出塵之態,又十分和氣俠義,麵上和言語中也不禁帶出了傾慕之意,陳翊若有所覺,一直以來的抑鬱之心倒放鬆了些。便和她討論如何上京雲雲。


    卻見那蘇娘子卻有些猶豫道:“我逃出來,繼母定會糾集人追逃,若是兄妹相稱,隻怕略一打聽,便能打聽到行蹤,卻不好引人耳目,不若……”卻是麵紅過耳,嬌羞不語,陳翊看她靦腆,笑道:“有什麽法子,但說無妨。”


    蘇娘子才含羞道:“不若隻說是夫妻,一路上京,倒可掩藏行跡,我平日足不出戶,繼母萬萬想不到我能有人相助的。”


    陳翊笑道:“這卻不難,卻是對姑娘的名節有些妨礙。”


    蘇娘子道:“公子高風亮節,奴感激不盡,哪裏還敢顧及區區名節小事,如今倒是平安抵京要緊,屆時奴必讓母舅好好酬謝公子。”


    ☆、70似有前緣


    三人一路到了驛館,卻因連日下雨,驛館卻是早已客滿,好不容易隻有個大通鋪給小婢住上,又因以夫妻相稱,隻得讓蘇娘子住進了陳翊的房間。關好門後,陳翊卻將被子鋪在地上,請蘇娘子在床上睡了,自己卻是在地上睡了。


    蘇娘子未料到陳翊果真謙謙君子,秋毫無犯,看他真的睡熟了,自己和衣躺下,卻心潮澎湃,難以平靜。


    約三更時,蘇娘子將陳翊推醒了,陳翊夢中被喚醒,迷迷瞪瞪地看著她,卻是不明所以。蘇娘子隻得對他說道:“易公子,奴看您高風亮節,胸懷坦蕩,心中卻是慚愧,奴乃是揚州那邊花船上的妓子,卻是被一夥無賴花了錢包了來,在這邊專做套子騙人,幾月來也騙了不少,均是假作上京投親,看哪個衣物華好,盤纏十足的男子,便投靠過去,以□之,第二日無賴們便要帶人打上門,隻說家裏良家女兒被拐騙夾帶,誣賴敲詐,人客中多怕見官,隻得忍氣吞聲,便隻有被洗劫一空,方能離開,如此也不止一個了,如今天已三更,公子卻是趕緊先走吧,不然那群無賴便要上門了!”


    陳翊大驚,身上汗流浹背,呆了半晌說道:“多承娘子不棄,見教於我,不然,幾受其禍了。”卻又看蘇娘子麵色蒼白,便問道:“隻是我若現在走了,你怎麽辦?”


    蘇娘子苦笑道:“奴自幼深陷煙花之地,見過的男子無數,卻是今日才見到公子這樣仗義任俠的君子,奴實不忍心害你,還請公子速速離去,我到時隻哭訴被看穿便罷了,無非是被打兩頓,他們還要指望我作搖錢樹,不敢狠打的。”


    陳翊心下憐惜,道:“既如此,不若你和我一起逃走,到時候我想辦法替你脫了樂籍,豈不兩便。”


    蘇娘子隻道:“奴腿腳力氣不濟,走不遠,會拖累了公子的。”


    陳翊道:“不妨事,有馬車。”


    便悄悄起身,到下房去悄悄叫了車夫,帶著蘇娘子上了車,一路往鎮江馳騁而去。


    到天明,已是到了鎮江,陳翊與蘇娘子正暗自欣喜逃了出來,便給車夫付了車資,下車便到運河邊找船。


    才走到運河邊,找了個船家,方上了船,便聽到一聲斷喝:“在這裏了!”


    他們倉皇迴頭,果然看到一群男子,一個個粗手大腳,裸臂揎拳,洶洶而來,為首的一個男子,指著他們大喝道:“與我拿了這對奸夫□!都拿迴來,敲斷他的孤拐子,那時方見我的手段!”


    陳翊大驚,隻得喊道:“光天化日之下,如何能聚眾行兇,我要報官……”


    卻看到旁邊上來一個精壯村漢,已是提起升蘿般的拳頭給了他臉上一拳,直打得他往後一倒,眼冒金星,頭直嗡嗡的響,臉已是熱腫起來,旁邊蘇娘子隻是驚叫哭喊救命,卻是被幾個人上來拿住她一索子縛了堵了嘴,又有人向圍觀群眾團團稽首道:“列位父老鄉親,這男子前日路過我家,我家好心留他住宿,卻不料他竟是個賊!不但偷了我家細軟,還把我家妾室給拐走了,我等清理門戶,還望諸位鄉親行個方便。”說罷已是幾個男子上前對著陳翊拳打腳踢,又剝了他衣服和包袱,圍觀的人看他們疾風驟雨一般,兇猛之極,並不敢上前,隻叫著莫打,有話上岸來說,岸上卻已有衙役跑了過來,那群男子見狀隻將陳翊往船上一扔,已是挾著蘇娘子唿嘯而走,一轉眼又走了個精光。


    卻說那船家看到有衙役跑來,隻嚇得趕緊急掉轉篙,往岸上用力一點,那船如箭一般,已經蕩開,又恰好順風,恰像生了翅膀一般,頃刻沿著河流開走了。原來平民老百姓,最怕見官,如今出了毆鬥的事,看陳翊又癱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兇手已是逃走,若是被衙役拿住,輕則耽誤幾日的生意,重則被連累成為同夥,傾家蕩產都未必能贖出來,沒準還要一條命填進官府中,哪裏能不逃?便是附近看熱鬧的小船看到衙役前來,早已四散而逃,個個怕被連累。


    卻說那小船一路順風順流而下,已是百裏,船家看陳翊半死不活,身上又無錢,摸了摸還有氣息,不敢讓他死在船上,便找了個荒無人煙的岸邊,徑將他扔到岸上,便開船走了。


    岸邊卻是離唐棲鎮頗近,正是清明時節,每日收繭船、去杭州靈隱、丁山五顯廟的燒香船來往不絕,正有路過的好心的鄉民,看他還有氣息,又知道江家醫館一貫是救死扶傷,濟貧扶弱的,便當積福,將他送到了江家醫館。


    江文恪卻是一眼便認出了他,心中暗驚,料不到皇上還活著,卻也不敢聲張,替他診治安排人包紮,煎藥灌藥後,思忖了半天,終究還是派人去通知了林萱。


    ******


    昭平帝陳翊悠悠醒來,隻覺得全身無一處不痛,他睜開雙目,發現自身躺在一張床上,身下墊的是蒲草席,蓋著的棉被是白底藍花布被麵,枕頭也是蒲草所編,床上倒是十分整潔幹淨,架的是普通的棉紗帳,陳翊轉過頭,看到床頭有一簡單的木架架著銅盆,旁邊掛著一件青袍,屋內粉壁光明如鏡,窗外海棠數枝,探入室中。陳翊想起了昏睡前發生的事情,心中估摸應是被鄉民所救,便勉力起身,忍著疼痛披了那袍子,走出臥室。


    出了臥室,看到外間房舍,屋壁均用光麵紙裱潔如鏡,屋內因此十分明亮,而牆角一半人高的青花蝶戲花花瓶,浸著粉花一樹,卻是拒霜花,高二尺許,垂枝覆幾外,葉疏花密,風吹來,花顫顫。案幾上十分整潔,僅有筆墨紙硯,牆邊卻是幾個落地書架,滿滿的磊著書,與平日書櫃卻是樣式不同。靠著書櫃,還有一低長椅子,類似貴妃榻,卻方方正正少了精巧紋飾,上頭放著卻是白底藍花粗布墊子,料子雖粗,卻洗得十分幹淨。


    陳翊不禁想,看來這家主人是將自己安置在他們主人起居之處裏頭了,不禁心中感激,邁步向外走去,隻見白石砌路,夾道紅花,片片花瓣墮於階上,曲折向西,推開院門,聞到陣陣雞湯的香味,不禁覺得腹中饑餓,想是到了廚房所在的庭院,隻看到一寬敞庭院,豆棚瓜架,綠意漸濃,架滿庭院東側,瓜架下還有小雞在啄食,三個紮著小丫的小女孩,約三、五歲的樣子,身著洗的發白的粗布衣深藍裙,正低著頭專注地在看地上毛茸茸的小雞,還用手指去捅小雞們,又有著稚嫩的聲音在探討哪隻是公小雞,哪隻是母小雞,陳翊不禁莞爾一笑,料想是這農家的小孩,便張口招唿道:“小姑娘。”


    幾個小女孩聽了聲音嚇了一跳抬頭,其中一個三歲的小女孩看到他卻驚唿了一聲:“阿爹……”又轉過頭去對著廚房方向喊:“阿娘,爹爹醒了!”


    陳翊被一聲阿爹喊得嚇了一跳,定睛一看,隻看那小姑娘杏眼桃腮,可不正是很久不見的大公主陳曦麽!


    廚房裏頭正在做飯的林萱也走了出來,陳翊轉頭看到她也是一身粗布白衣藍裙,頭上不過隨便挽了個髻,斜插了根銀釵,也不禁呆住了,卻一時不知怎麽叫,最後叫了聲:“萱兒……”


    林萱看到是他,微微笑了下道:“官人在河裏被人救了起來送到醫館,恰好送到的是江太醫的醫館,他便將你送到我這裏來了,官人餓了吧?這裏有些肉粥,你且先用。”


    說罷上前將他扶到桌邊,又盛了碗噴香撲鼻的雞肉粥放他麵前。


    陳翊看她卷著雙袖,灶下添柴,揩台抹凳,庭中打水,洗菜擇菜,力力碌碌,十分嫻熟,幾乎以為自己身在夢中,然而麵前雞肉粥噴香撲鼻,他忍不住拿起勺子嚐了一口,雞肉已是撕成肉絲,又有香菇紅棗切成絲在其中,鹹鮮可口,他腹中饑火正急,不顧粥太燙,幾口便將那一碗粥吃光,抬起頭卻看到曦兒和另外兩個小姑娘正靠著廚房的門盯著他喝粥,不禁麵上赧然,問她:“你們要吃點粥麽?”


    曦娘微微笑了下,說:“阿娘說不到飯時不許吃東西。阿爹你病了好幾天,都沒有醒起來,你吃吧。”


    滿臉懂事嬌憨的樣子,陳翊看著她笑起來神似常皇後的樣子,心下一酸,招招手示意她過來,小小女孩的身體柔軟芬芳,自然而然的依偎過來,他忽然淚下,緊緊摟住這失而複得的女兒,小姑娘似乎有些不習慣,卻依然順從得讓他抱著。抬頭道:“阿爹你行商迴來了?可有給曦娘帶什麽好東西?”


    陳翊擁著她,恍如隔世,淚更是洶湧,卻聽到屋裏傳來孩子的大哭聲。


    陳翊愕然,懷中的曦娘卻笑道:“阿弟醒了。”


    林萱推門走了出去,一會兒轉迴頭,抱著個胖乎乎的小娃娃走了過來,走到廚房,在灶上的溫水裏頭拿出一碗蒸好尚溫的雞蛋羹,將那小男孩放到一個高腳圍欄凳上,然後曦娘便過來懂事的接過勺子,一口一口的喂起那小男孩來,雞蛋羹上還有一些肉糜,十分的香,小男孩一口一口的吃得十分歡,吃的空閑還有空衝著姐姐笑,曦娘也一直耐心地喂,還時不時的替他用手帕擦擦口水。


    陳翊已是看呆了,林萱卻是另外端了一碗藥來放他麵前道:“吃藥吧,吃完還是迴床上躺著吧,你傷還沒完全好,需好好休息。”


    躺迴床上的時候,他看著她依然恬靜的麵頰,問道:“那是我的兒子?”


    林萱微微笑了下,道:“是的,已經四個多月了,十二月的生日,隻起了個小名叫福哥兒,大名還未起,你有空便想一個吧。”


    他一陣心酸,道:“你們受苦了,怎麽不來南京找我們,當時怎麽逃出來的?”


    林萱便將出宮的情況和他說了一邊,卻瞞掉了在密道裏拿了高祖的遺物一節,隻說是想起了從前他說過的禦書房的事情,便帶著路上遇到的初陽去試了試,出了宮後因為時局太亂,婦人帶著孩子無法上路,便認了江太醫的母親為義母,迴了江南過活,對外隻說丈夫出外行商,因戰亂斷了音訊。


    陳翊長歎一聲,林萱道:“義母以及鄰居已是知道我的丈夫迴來,你卻是也要記得你現在的名字了,叫沈瀚。”


    陳翊茫然道:“待過幾日身體好一些,我們還是返京吧。”


    林萱挑了挑眉毛,想了一會兒說道:“前日你昏迷時,京裏已是傳來了消息,蘇太後前些日子殯天了。”


    陳翊大驚道:“怎麽會?她那樣年輕!”


    林萱道:“托了江太醫向從前京裏的朋友打聽過了,說是死得蹊蹺,卻沒什麽反應,也沒有大辦,隻通告後,封了封號,匆忙下葬了。”


    陳翊默然。


    林萱道:“如今京中,是攝政王朱允炆扶著幼帝一手遮天,皇上還有別的重臣可以交托,平安迴京複位麽?”


    陳翊默默無語,一個才兩歲的幼帝,一個已經成年的舊皇帝,相比之下,無論誰掌握了權柄,都不可能讓自己再平安迴去。而自己,居然全無心腹重臣可以交托。


    林萱看他不言語,便自出了房門。


    ☆、71當棒頭棒喝


    還在京城努力謀杭州職位的常玥,接到玄衣衛昭平帝還活著的密報,也震驚了。密招了木蛟來商議。


    木蛟沉默了許久,道:“如今常家已是不行了,又深受攝政王猜忌,隻怕接迴來,就是常家滅頂之日,他們隻需要一口咬定我們找迴來的是假的,再誣一個謀反之罪名,我們便死無葬身之地。”


    常玥也沉默了,前些日子,蘇太後莫名殯天,他派了密探查探多時,才知道,原來蘇太後與宮中大內侍衛統領有染,不慎有娠,害怕被發現,自行找了藥來打胎,不料下紅不止,居然一命嗚唿,太後外家蘇家開始知道蘇太後殯天,氣勢洶洶入了宮,結果最後卻偃旗息鼓出了宮,一旦蘇太後有染的醜聞傳出,蘇家便是欺君的大罪,可以抄家滅族。如今醜聞是攝政王捂住了,卻也是牢牢的抓住了蘇家的把柄。


    此後朝堂中已是朱允炆一手遮天,權傾朝野,常家在守城一役,大半精英隨著鄭國公和國公世子殉國,已是不能對抗朱允炆。


    常玥最後隻得道:“派人去把他一路的痕跡都抹幹淨,加派人手在唐棲守著,一旦有風吹草動,即刻保護他們。”


    木蛟道:“屬下已派人易容成先帝的樣子,在來路上混淆了行跡,也許能防住將來可能的追查。”


    常玥點點頭,長歎道:“江南副總兵一職加快謀缺吧……”


    在唐棲安頓下來後,陳翊這些日子都很沉默,身體卻是在林萱的細心照顧下漸漸的好了起來,每日曦娘又來和他說話,童言稚語,到讓他抑鬱的心情得了舒展。


    林萱除了照顧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忙碌著幹些家務活,有時候去鎮上的童樂坊看看,有時候也在家裏做些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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