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上邪出來,兩人才分開身子,各自立於一旁。


    雲滄一身白衣,三千白發傾瀉而下,眉間一點朱砂,飄渺如神祗,他目光平靜淡然,腳尖踩在一株杏樹之上。


    白星一身深藍色長衫,沒有絕世的容顏,隻有那顆救起上邪的決心,他亦站立於雲滄對麵的杏樹上,目光頑劣,麵色憤懣,活脫脫一個憤世嫉俗的老頑童。


    第039章 剔骨


    “我說雲滄,虎毒不食子,再怎麽說,你也不該如此絕情啊。”白星的模樣很無奈。


    “身為上神,斷情絕愛是很應該的。”雲滄的聲音很飄渺,就仿若他的身姿一般,即使靠得很近,也感覺很難觸摸。


    白星冷哼一聲,滿臉的不屑,“好一個斷情絕愛,既然如此,我且問你,南宮上邪又是怎麽來的?難道這不是你的種嗎?”白星真是恨不得上前扇他一巴掌,當然如果他有這個能力的話,估計早就扇了。


    雲滄眸子一深,臉色難得一暗,沉默半晌,不再理會白星,而是執了劍向南宮上邪刺來,那模樣,仿似不將上邪挫骨揚灰誓不罷休。


    雲滄想要殺一個人,估計那個人根本沒有生還的機會,但是上邪卻隻是輕輕一閃,就躲過了他的長劍,“劍勢不夠淩厲,雲滄,你下手不夠狠!”上邪輕輕鬆鬆踩在一株杏樹上,輕描淡寫地說,“暫且停戰,我有話要說,說完你愛怎樣便怎樣。”


    上邪此刻的樣子,甚至比雲滄還要超脫,超脫凡塵,超脫六界。這完全是因為她無心。


    雲滄聞言,收劍站好,長發無風自動,唇瓣輕啟,“說。”


    上邪嫣然一笑,“據說當年你因為對萬物好奇,從而把好奇心放在了某個大方又漂亮的女子身上,嗯,那個女子可能就是我的娘親,從而將我誕下了,如此一番追究,可能我身上也是流著你的血的。”用了諸多可能,完全是為了表示她也不屑做他的女兒。


    聽了這一番話語,憤世嫉俗的老頑童止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雲滄的眉幾不可見的微微蹙起。什麽叫做把好奇心放在了某個大方又漂亮的女子身上?他沉默,不屑言語。


    “如今你勢要殺我,可見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更不會去想虎毒不食子這樣的事情。”說到這裏,上邪難得地嚴肅起來,話語有些逼人,“而我,也不屑要你的感情,更不屑成為你的女兒,你且告訴我,如何將身上那一半屬於你的骨血還給你,從此以後,我們再無瓜葛,你下起手來,也能毫無保留。”


    他不屑她,那她隻能更加不屑他!


    雲滄不語,白星不笑,氣氛一下子變得冰冷而沉重,唯有上邪不以為意,她挑眉,“我說的,是也不是?”


    “古有哪吒剔肉還母,削骨還父,後以荷藕塑得真身,莫非上邪也想嚐試?”白星有些詫異於她的說法,到底是要有多屈辱,才能說出這番話語。


    雲滄與月歌生她,卻不曾養她,到了後來,為人父親,雲滄還要舉劍殺她,也難怪上邪會說出這番話語。


    上邪挑眉,“這有何不可?既是他們生我,如今我便把這血肉之軀還了他們,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不可,若是如此,你必當無法存活。哪吒乃人生,而你乃魔女之後,你的靈魂無法上天,求得上神為你重塑真身!若是你執意如此,必死無疑!”白星將情況道出,有些心疼這個小女娃,不知道自己是有多久沒有心疼過了。


    偏偏她的倔強、她的屈辱,讓他腦子生疼,心也發疼。


    “一定要求上神麽?”上邪有些譏誚地挑眉,“不是還有老頭你麽?”話語間,手中已經幻化出一柄短刃。


    沒錯,她的法術正在不斷的蘇醒,現在,一般人難以與她抗衡。


    “唉,別,我沒有這個能力!”白星雙手亂揮,心緒煩亂,直接從杏樹上摔了下來,“唉喲!”疼痛的哀嚎一聲,臉上滿是痛苦之色。重塑真身,那得需要花費多少靈力啊!而且削肉剔骨,那可是相當疼的!


    上邪再次嫣然一笑,“沒關係。死了便算了。”語畢,跳到地上,幻化出一口大箱子,舉刀,在左手之上削出一片肉,瞬間,白骨森森,血流如注。


    雲滄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麽表示,白星欲要上前阻止她,卻見她已經跳入大箱子內,蓋子即刻死死關閉,白星動用了靈力也沒能打開!


    “不要白費力氣,就算你把我拽出去,雲滄也會毫不猶豫殺了我。”微頓,又道:“雲滄你也不必突然反悔,要將我救出去,畢竟你自己都無法保證不會殺我。既然如此,我把你給我的,通通還給你,若有一日,能重塑真身,我定當報仇,若是沒有機會,下一世,我會迴來找你!”


    從箱子裏傳來的聲音,沒有任何情感,有的隻是滿滿的堅決,堅決與雲滄斷絕任何關係!若有來日,定當報仇!


    在一邊看著的白夜,傻傻的,就連白星都無法阻止的事情,它更是沒有能力,它忽然很惱恨自己,為什麽要生得這麽晚,以至於沒有能力幻化成人,它一個跳躍,跳到上邪的箱子上,緊緊地趴著,“不要對自己這麽殘忍!”似哀求,夾雜了無窮無盡的難過。


    “不是殘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上邪的聲音已經有些許的虛弱,但是白星還是不能夠將箱子打開。


    雲滄看了很久,終於扯起一抹苦笑,終究道:“如此也好。”說完,便走了。


    白星一把拽住雲滄的衣領,“你,是全天下最失敗的父親!”一字一頓,說得無比堅決!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雲滄話語簡短。


    “我死後,把我的血肉還給他們,此生,不再相欠。”上邪咬緊牙關,說了出來,此後,再也沒了聲響。


    雲滄的臉上有些蒼白,卻並不言語。真的是如此也好,他乃上神,上邪乃魔界後人,他此生的責任就是護佑天下蒼生,怎能容她活於世上,讓她活在人間十八年,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可是,心,還是很疼,很疼……


    這樣的結局,是懲罰他當年動了情所設的劫難吧。


    本不該有的感情,他有了,所以就要承擔本不該承擔的痛苦。


    時間久久,他推開白星,徑自離去,身姿依舊飄渺,麵容依舊絕世,不曾染上世間任何塵埃。隻是,如果說他不愛的話,又怎會一個人守在這方寸山飄渺峰這麽多年……


    卷二:燼·情落


    第040章 請求


    因了上邪之事,大楚國皇帝龍顏大怒,下旨誅南宮氏九族,三日後,於京都遲安街問斬。


    當此時,上邪的肉體已死,靈魂卻無處歸依。


    她無怨、無恨、無悲、無喜,從來都是這樣。可就是這樣的她,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陰間的鬼差來索取魂魄。


    “因為你的魂魄不全。”血婆婆的聲音出現在她的上空,此時正值黑夜,上邪仰頭,便將血婆婆看得真真切切,和之前夢中見到的不一樣。


    忽而,她落於半空,與上邪踩在同一平麵上,“怎的如此苦害自己?”


    “夫子曾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他們一邊給我肉體,一邊又要讓我死去,既然如此,我便把肉體還了他們便是!”也許是靈魂在憤怒,在悲戚,無法忍受這樣的屈辱。


    血婆婆緘默不語,過了許久,才道:“白星會為你塑得真身,隻是可惜,你的靈魂不夠完整,而且……仍舊無心。”


    “為何?”上邪詫異。


    “因為,你的心是被人挖出來的,你其中一縷魂魄跟著心走了。”


    這次上邪的靈魂沒有感到悲憤,隻是感到無限的悲傷,就像被楚靖軒殺時那種痛徹骨髓的悲傷。“是誰把我的心給挖走的?”她有這麽作惡多端麽?居然被人挖心!


    “這個你以後自然會知道的。”血婆婆避而不答,“皇帝下令誅南宮氏九族。因為你大鬧皇宮的事情,皇帝龍顏大怒。”


    上邪冷笑一聲,“我大鬧皇宮難道不是血婆婆你控製的麽?隻要你出手,南宮氏就不會有事。”


    “我未曾控製你,你大鬧皇宮是你體內的魔性爆發,恨毒了這個世界,隻因你的母親是因天下人而死。”血婆婆的語氣淡淡的,並沒有因為上邪的態度不好而生氣。


    “你這話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南宮家該有此一劫,我無從幫其度過。”微頓,續道:“不過,你可以。”


    “怎麽度?”


    “去杏花嶺找南宮情落。她會幫你。”


    “我現在隻是一縷孤魂,怎麽去?”上邪皺眉。


    “入夢。進入她的夢裏。”


    說完,血婆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了,四周再次恢複陰暗潮濕,冰冷的風刮在上邪身上,很冷,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靈魂還會感到寒冷,是因為無人給她燒冥紙或者焚香麽?抑或是皇宮內正在做法事詛咒她?


    身隨意動,意念一動,杏花嶺就在眼前。


    滿山都是杏花,哪怕此時已經是夏末,但是滿山的杏花還是開得遍地都是,身臨此處,會讓人誤以為此時正值春天。


    走在杏花燦漫中,霧氣朦朧,上邪一身紅衣,灼灼其華,甚至還勝過這漫山杏花,隻是單薄的身姿略顯淒涼。


    走至不遠處,便聽:“你找我?”聲音如清泉擊石,清脆卻有些冷意,仿若冬之雪,很純潔,卻還是掩不住冰涼。


    上邪聞言,抬起眸子,女子一身白衣,腳踩在半空中,身後則是漫山的杏花,襯出她絕世的容顏,上邪不住感歎,她見過的美女何其多,卻不曾想過世間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如冰山之上的雪蓮,讓人舍不得移開眼去……


    如海藻般的黑發傾瀉而下,發上綁了一條白色絲絛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裝飾物。上邪看得出了神,當然不隻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因為……這名女子和她長得有幾分相似。


    “你有何事,求我幫忙?”見上邪一愣一愣地看著她,女子不但不惱,反而又問了一遍。


    “無事相求。”上邪擰眉,淡淡地道:“隻有一事請你幫忙。”求和請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用何還我?”並不訝異於她的用詞,女子淡淡地問,隻是話雖是這樣說,她的眼裏並無貪戀,清明如水。那模樣,假使世間盡是汙濁,她也能獨善其身。


    “無。”上邪很誠實,“若有來日,我可以為你辦一件事。”須臾,續道:“無論什麽事情,隻要你說,我便去做。”


    “可你隻是一縷孤魂,何有來日?”


    “世間最無法長存的便是肉體,但是靈魂卻能得永生,不是麽?”上邪挑眉看她,這名女子雖冷,但她卻不畏懼,和她說話,就好像認識了上千年……


    這是第一次,上邪想要有個姐妹,而這個人,便是眼前的女子,哪怕現在她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女子聞言,並不反駁上邪的話語,隻問:“何事?”


    “我姓氏南宮,名上邪,我爹是大楚國的丞相,因為我惹事,使得南宮一氏被株連九族,皇帝下旨殺我全家,我請你前去相救,此生,感激不盡。”其中,上邪省去了很多細節,而她相信,這女子也不會細問。


    “大楚國。”女子淡淡地念出這三個字,臉上的表情並無甚變化。


    “去,是不去?”這名女子,讓她看不懂。


    “去。”沒有任何猶豫,女子淡淡吐出一個字,便消失在夜幕裏。上邪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徑自呢喃:“找心,就去杏花嶺,找南宮情落。”這是血婆婆跟她說過的話。那麽剛才那名女子……是誰?又與她找心有什麽關係?


    第041章 情落


    夏末,天氣尚炎熱。但是,早晚溫差比較大。


    還是那個院子,還是那盞燈籠,還是那一襲足以溶入黑衣的黑衣,外加俊美無儔的麵龐。


    忽然有人來到,跪於他身前,“靖王殿下,外麵有有人找。”此人很是忐忑,究其原因便是這個時間段,靖王爺從不接客,但是今日所來之人他們無法阻擋,隻得戰戰兢兢前來報信。


    楚靖軒擰眉,“本王的規矩,你們都忘了?”肅殺之氣瞬間彌漫整個院子,使得跪於地上的仆人更加心驚膽顫,就連身體也止不住顫抖。


    “靖王殿下請息怒,奴才奴才們實在是沒有能力阻擋她。”顫抖的嗓音夾雜著抑製不住的哭腔。


    “若是他這麽有本事,怎麽不直接到本王跟前來?”楚靖軒聲色若冰,眸色若雪。


    “她……她說,一定要王爺出去出去大殿上見她。”兩麵夾擊,好生難過!


    “哦?”楚靖軒挑眉,像是忽然來了興致,“起來。”


    仆人聞言便會了意,連忙站起身來,推著楚靖軒的輪椅往大殿而去。


    剛到大殿外,便見女子負手而立,白衣飄飄,傾城絕世,黑發無風自動,此時,正背對楚靖軒站著,聽到輪椅滾動的聲音,也不曾迴過頭來。在她麵前,跪了一地的婢女和奴才。


    楚靖軒幾不可見地蹙眉,有著仆人把他的輪椅推進殿內,“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那些跪於地上的人們大聲唿喊。


    楚靖軒沒做聲,輪椅來到白衣女子麵前,他才悄然抬頭,她的麵容就這樣直直地映入他的眼底,一瞬間,仿佛過了很多個年頭,猶如隔世。


    白衣女子並未把楚靖軒的反應放在眼裏,而是輕啟唇瓣,道:“十年前,我救了你一命,如今迴來,你如何還我?”淡淡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哀樂。


    “你……還記得我?”楚靖軒瞳孔微微收縮,他以為隻有他記得她,而她不曾記得過自己。問題落下,她卻沒有迴答。楚靖軒明了,“你想我如何還你?”原來他與她之間,隻是救和被救的關係。


    止不住眸子一暗,心裏有些憋悶。


    “放了南宮氏一族。”她常年居於杏花嶺,卻對外間之事了如指掌,楚靖軒在大楚國的地位,她很清楚,救南宮氏一族,並非什麽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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