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屬於番外

    《   哦,傻樣兒     》

    一

    新一雖然叫“傻樣兒”,其實並不傻。從初中考上師範的尖子生,能傻嗎? 相反他既聰明又鬼,也不是書呆子。他的相貌長得也不傻,純一英俊清秀型,他的身上是處處透著一點機靈。

    他不幸而被人叫做“傻樣兒”,是在我們剛剛升入師範二年級的時候,是 一個女生送給他的。

    那一次很偶然,我們吃過了晚飯到學校後麵的荒沙地散步 ,同去的有七八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在黃昏裏像一群打了敗仗的散兵遊勇。他 那時還不叫“傻樣兒”,叫新一。他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左顧右盼著,嘴裏卻 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馬上有人反對說這話不對,假如對的話那麽飯後千 步走豈不是要活到九百九,古往今來有誰活到了九百九呢?

    我們就這樣一邊走一邊爭論不休,忽然有人“噓”了一聲,大家往前一看,看見了一個姑娘。

    姑娘背對著我們麵對著前麵的那一片荒沙地,沙地上長著蓬勃的野草和零落的野樹,再遠處與天地相接是一片黑壓壓的果樹林。我們聽到姑娘在唱歌,歌聲聽 起來那麽美。

    我們每個人都端詳了一下姑娘的背影,有人說:“過去。”

    大家說:“對,走,過去。” 於是聲勢浩大地向姑娘走過去。

    我們走到姑娘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她的歌聲還沒有停,她沒有發覺我們。

    走在草地上

    跟著一群小羊

    哦,鞭兒搖搖的小姑娘

    該死的新一沉不住氣,帶頭鼓起掌來,大家立刻爭先恐後地劈裏啪啦一陣亂響。

    姑娘吃了一驚,歌聲戛然而止,轉過身來。

    “好”大家見她一轉身便一齊叫好,但又馬上停住,因為誰也沒有想到麵對自己的竟會是這樣一個嬌美的女孩。大家手足無措,都覺得對著這麽嬌美的女孩大聲叫好 不免有些唐突,也容易讓人誤解。大家始料不及地靜默了幾秒鍾。

    女孩長得既不端莊也不浮豔,嬌美中透出一種稚氣。她沒有顯出我們預期的羞澀和局促,卻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我們感到和她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被她拉開了,好像很興奮地說出的一句話被人打斷了一樣,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滋味。

    “嘻嘻 ……”有人為了打破沉默訕訕地笑起來。

    “嘻嘻”,“哈哈”,大家都像受了傳染似的“嘻嘻哈哈”地笑,誰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就像一個蹩腳的演員。

    “唱得真棒,真棒再來一個大家歡迎再來一個”新一拚命想打破僵局,他向前跨上一步,用一種誇張的憨憨的語調大聲說著。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大家又是鼓掌。

    但是女孩誤解了,她認為我們這種忙亂中的誇張語調是在起她的哄。她皺起了眉頭,臉一紅抬腳就走,走過新一身邊輕蔑地扔下一句:

    “傻樣兒!”

    “啊—哈”大家爆發一般笑起來,矛頭立刻指向了新一。這極富戲 劇效果的結尾太令人開心了,有人一邊喊著:“傻樣兒傻樣兒”一邊笑得在沙 地上打滾,好像將剛才吃“冷餐”的所有的不快都借機發泄了出來。

    女孩已經走出去很遠了,我們還在“傻樣兒傻樣兒”地鬧。

    二

    因為新一並不傻,所以大 家對他的“傻樣兒”這個外號覺得妙極了,盡管新一百般抵賴,過了幾天還是 傳到了女生那裏,當然範圍隻限於本班。不久,我們知道了那女孩原來是本校 的一年級新生,便又增加了一層興奮,把“傻樣兒”叫得更加起勁。

    一天下了 數學課,數學老師是個老頭,拖了五分鍾“堂”。幾個男生鬧哄哄地上廁所, 都說把自己憋壞了。臨近廁所,前麵走過來一個女孩,大家馬上認出是沙地上 那位。她剛從廁所出來。

    我們感到很振奮,有人壓低聲說“傻樣兒”快看誰來 了;有人說“傻樣兒”她給你起名你得對她說聲謝謝;有人說你敢不敢?有人 說她叫你“傻樣兒”就是對你有意思,你要是不敢可傻冒兒了;有人馬上糾正 說不是“傻冒兒”是“傻樣兒”,弄得新一直愣愣地瞅著那女孩竟有些茫然。

    我們大部分還是沙地上的人馬,那女孩也認出了我們,立刻有所警惕,將臉嚴肅起來,目光平視前方,對我們做出視而不見之狀,腳下步伐均勻中而有所加 快。到了近前,我們都屏聲斂氣,新一更是大氣都不敢出。擦身而過時,不知 誰突兀喊了句:“傻樣兒”大家哄然大笑起來,迴頭看看女孩,卻還是像原來 那樣走著路,並不慌張,似乎一聲“傻樣兒”並沒有發生什麽效果。

    大家不再笑,都感到索然無味,繼而不平,議論起來。

    “瞧她那小臉兒”

    “哼,不稀罕 不稀罕”

    “分明是看不起咱哥兒們。”

    “看她小臉兒繃得弦兒似的,有什麽了 不起”

    “哎,我說,”一個聲音故作神秘起來,“她能給咱們新一起外號,咱們就不能給她起個外號?”

    “怎麽不能!你說叫什麽?”

    “看她小臉兒繃得弦兒似的,還能叫什麽?”

    “弦兒?”

    “弦兒”

    “好!一、二、三—弦兒!”

    大家齊聲 喊起來,驚得教學樓那邊探出來好些腦袋。

    三

    我沒想到新一竟會對人們喊他“ 傻樣兒”很樂意地接受起來。一開始不知道為什麽,經過幾次觀察和推敲終於明白了。原來每當人們叫他“傻樣兒”時,多半會提到“弦兒”,把“弦兒 ”和“傻樣兒”胡亂聯係一番。這時新一就會高興起來,看上去倒真有點傻樣了。

    但是“弦兒”事件以後,他漸漸地不喜歡和大家走在一起了。我知道他怕碰到“弦兒”時大家又叫著“傻樣兒”起哄。

    有一天中午,教室裏沒幾個人,我看見新一趴在窗子上像個偷東西的賊。我好奇地走過去,一眼看見“弦 兒”從傳達室那邊走過來,手裏拿著一封信。

    “你應該買一架望遠鏡。”我說 。

    新一見被我識破了機關,臉一紅一白的,瞟一眼屋裏的同學,趕緊擺手示意 我不要聲張。

    我和他是好朋友,自然不會為難他。

    他放心了,我們倆一起趴著窗子看著那嬌美的女孩走進教學樓。新一低聲說了句:“是誰給她來信呢?” 樣子竟然很憂鬱。

    我忍住笑安慰他:“準是她的家裏來的。”

    他肯定地點了點頭:“嗯,是她家裏。”

    新一變得越來越可笑。他非常肯定地對我說“弦兒” 並不恨他。我問他從哪兒可以看出來,他說他有幾次和她在路上對麵走過,她望著他,他從她眼睛裏能看出來。我說本來誰也沒說她會恨你,你們倆之間有什麽關係呢?

    新一氣紅了臉問我說你忘了沙地上?我說說不定她也早忘了呢。 新一沉默了良久,說她不會忘,應該找機會對她解釋一下。

    我說作為一個好朋友,我警告你解釋可以,但不要存什麽妄想。他慌忙說怎麽會呢,我隻是想解 釋一下。

    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很複雜,新一想對“弦兒”“解釋一下”,卻沒有去宿舍和教室找她的勇氣,其它的機會又不容易有。想來想去隻有一個招, 就是在路上碰到她時把她叫住。即使這樣也不是很容易,我們和她“偶然”碰 到了幾迴都因為她的同伴多或近旁人多而失之交臂。但每相遇一次,新一就增加一分信心,他說她的眼睛變得越來越友好了。

    我問他你是不是覺得她對你有了好感?

    新一不答,顯出心事重重的樣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更不會負有情人。我們終於能單獨遇見“弦兒”了。新一經過偵察摸到了一點規律:“弦兒”中午很早 就去教室,比上課時間要提前將近一個鍾頭,那時大部分人都在午休。這真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我們犧牲了午休,等在半路上。本來我說這樣的事隻能在兩 個人之間進行,我不應該去,我又沒有心思向她解釋什麽,我去幹什麽?新一 苦著臉求我陪著他說,要不他就沒有勇氣。我說那咱們可得說明白,我隻是陪 你到這裏,其它沒我的什麽事。如果被別人知道了,你對誰都得這麽說。他說那當然。

    女生宿舍區和教學樓之間有五六十米的距離,中間隔著理化實驗室和後勤處,還有一小片廢棄的長滿荒草的花圃。我們就在這小花圃裏等著。這是無人區,中午更是寂靜。

    過一會兒,“弦兒”從遠處走來了,新一一眼瞥見她 先漲紅了臉,我好像都聽見了他“怦怦”的心跳。我拉他一把,說你怎麽這麽 沒有氣魄,走,迎上去。

    我們迎上去,越走越近,新一也漸漸地抬起了頭。還有十幾米了,我看到新一好像忽然間勇氣倍增起來,眼睛直望著迎麵而來的“ 弦兒”,喉結一動一動地好像就要張口叫她了。

    但就在此時,“弦兒”竟出乎 意料地一轉身走上了通向實驗室的小路,她看也不看我們,但臉上的表情分明 告訴我們她在迴避。我們剛剛明白她的意圖,她已在實驗室的拐角處消失了。 從這裏過去穿過實驗室的院落,再繞過器材庫,也可以到達教學樓,但那要多 走將近一倍的路,如果不是為了迴避,那麽隻有鬼才會走這條路。

    我們倆怔怔地立在原地好半天才迴過神來。直到這時我才認識到我們和她之間是有積怨的。說心裏話,就因為她長得太美,我一直沒有意識到我們之間存在的芥蒂。

    新一一臉的委屈和悲哀,囁囁嚅嚅地說:“她還沒有原諒我們。”

    四

    新一徹底地失信心,是在他別出心裁的“雨中送傘”之後。

    星期六晚上,學校的放映大廳演電影,是激烈的美國西部片。大廳裏坐滿了人,驚險的情節緊扣著人們的心弦。直到電影演完了,人們才發現外麵下起了大雨。雨是那樣大,“嘩嘩” 的雨聲像是剛才西部片驚險氣氛的繼續。放映廳裏燈火通明,燈光透過窗子照 著外麵閃亮的雨,有雨具的人急匆匆地消失在雨裏。電影開映前,天陰得並不 重,因此有很多人沒有帶雨具。誰也沒有想到雨會這麽大。從放映廳到宿舍區 要經過學校的操場,沒有雨具在這麽大的雨中要跑過這片開闊地是難以想象的 。沒有雨具的人們無可奈何地望著外麵的雨,懸著心盼望雨小下來。

    來之前, 本來我不打算帶傘的,是新一非要帶上。我當時還納悶怎麽新一變得這麽婆婆 媽媽的,現在才佩服他的先見之明。看電影時新一就發覺外麵下雨了,他小聲 告訴我,顯得很是興奮。我當時還以為這是因為證明了他的先見之明的緣故。

    大廳裏亂哄哄的。新一拉了我的手,卻並不急於走,他東張西望地找著什麽, 忽然緊拉了我一下小聲說:“咱倆打一把傘行不行?”

    “怎麽啦?”

    他偷偷地指了指,我順著看過去,原來放映廳門口,“弦兒”正望著雨發愁。

    我明白了,馬上說:“那還不行?!”

    他拉著我走過去,燈光下看不出臉是紅是白,手有些熱。亂哄哄的,並沒有人注意我們。我們走到“弦兒”身後了,她還在發愁,沒有發覺我們。

    “毛利蘭……”

    新一叫道,聲音既低又有些發顫。讓我感到驚訝的是他什麽時候知道了她的名字?這小子,知道了也沒有告訴我,我到此 時才知道她叫毛利蘭。

    毛利蘭轉過身,驚疑不定地“嗯”了一聲。門口燈光暗,我們又背對著燈,她沒有看清我們。

    新一被她驚疑不定的樣子弄得有些慌,來不及選擇姿勢和語調,慌慌地將雨傘遞過去,聲音有些變調地說:“給你的同學 讓我帶給你的傘。”

    “我的同學?”蘭本能地接過差點捅到她身上的雨傘, 顯得更加驚疑不安。

    “是,你打著它迴去吧。”新一說完拉著我就走,逃一樣地消失在雨裏。

    兩人合打一把小傘,我們把較大的那把給了蘭。迴到宿舍我 倆半邊身子都濕透了。

    我問新一為什麽對毛利蘭那樣說,他說:“我怕她會不接受。”

    我們去取迴雨傘是在第二天星期日的下午,這麽些日子我們終於有勇氣 走進女生宿舍區。

    新一想出了一肚子話,我敢肯定他是準備了一上午的。他早 已知道毛利蘭的宿舍是幾排幾號,我們不用打探便徑直來到她的宿舍。

    敲門,出來的是個看去年齡要比我們大兩三歲的“ 老大姐”。

    “你們找誰?”

    “毛利蘭。”劉強說。

    “找毛利蘭?” “老大姐”仔細 審視著我們,很負責任地問,“做什麽?”

    “這……”

    “有什麽不好說嗎?” “老大姐”頓時很懷疑。

    “不不不……”新一又慌了,沉不住氣地將我們的來 曆和盤托出,“我們來取傘,昨天我們借給,毛利蘭……”

    “哦,我知道了。”老大姐說,麵色和善起來。她對我們說這事蘭跟她說了,蘭今天去了外校一個同學那兒,囑咐她如果有人來取傘就交給他,並代她感謝。

    “真謝謝你們啦 蘭身體不好,要不是這把傘非把她淋病不可。哎呀,你們快進屋裏來坐一坐 吧,看看怎麽感謝你們好呢?”

    這位“老大姐”原來是個熱心腸,我們聽得出她的感謝和邀請都是真誠的。但是我們的興致一下子消失殆盡。我們沒有心思 進屋去坐,客氣地向“老大姐”告辭。

    “也不坐一坐就走,你們男生真是,都 怕進女生宿舍。”“老大姐”似乎有些過意不去,“要不,你們留下名字吧, 等蘭迴來……”

    “不必了。”新一說,我聽得出他聲音裏的苦味。

    我們拿著姿勢走出女生宿舍區,剛出宿舍區便垂下了頭。新一失魂落魄地說,我敢肯定這次她不是有意迴避我們。

    我說我也敢肯定,因為她昨天根本沒有認出來是我們。新一更加失魂落魄了,他語無倫次地說信心徹底喪失了,雖然她不是有意 迴避,但是他太失望了,實在承受不了這一次次的失望。但是他又說他很高興 ,她要是沒有這把傘就會淋病的……

    我說你別說了我理解你。

    五

    新一徹底地喪信心後委靡不振了好多日子。雖然沒有必要,他還是處處避免看見蘭。這 麽大的學校,本來彼此之間碰麵就很不容易,現在刻意迴避,看見她的機會更了。畢竟沒有過什麽過深的聯係,漸漸地,蘭在我們心裏淡漠下來了。到後 來,幾乎忘記她了。

    春天,學校開運動會。我體育不行,新一雖然身體很棒, 但心灰意懶,我們倆一個項目也沒有報,成了逍遙派。我們手拉著手在操場上 晃,這兒看看,那兒瞧瞧,隻是看熱鬧,既不關心外班的成績,也不特別關心 本班的。

    一陣喧嘩,跳高場地上破了紀錄,總裁判長走下主席台,別處的觀眾 也都向那裏跑過去。我們倆沒有隨大流,隻向那邊瞟了幾眼,互相拉了拉手, 仿佛故意似的往相反的方向走。

    突然間有人大聲喊,聲音尖銳。原來鐵餅運動員被跳高場地分了神,鐵餅出手的角度偏出了安全線。

    我們稍一抬眼,看見一 枚鐵餅正唿嘯而來,像一個入侵的天外飛碟,聲勢駭人,一時間好像整個操場 都在它的打擊之下。

    鐵餅唿嘯著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弧線籠罩下的人們紛紛驚散。我大叫一聲:“新一”,緊拉他的手向側麵避開。

    新一忽然渾身一顫,猛 地掙脫我的手,一聲不響,像一隻默默出擊的孤狼,竟迎著那條弧線撲過去。

    “你瘋啦”我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追上去,一瞬間見那條弧線的前方有一小身影,心裏頓時有些明白,卻也來不及細想,便看見新一彈跳展臂做一個漂亮 的攔網動作,矯健的身影刹那間斬斷了那條弧線,隨後像一隻中彈的蒼鷹,垂落下來。

    空中那條輝煌的弧線消失了,操場上亂了套,驚歎聲中跳高場地顯得 異常冷清。我抱著新一,在眾人幫助下,緊急中為他做一番檢查,知道隻是左小臂骨折,其它無礙,才放下心來。此時新一睜開了眼,臉色蠟黃,對拉住他 另一隻手的驚慌失措的鐵餅運動員勉強一笑,說不怪你沒你的事。

    我說別羅嗦了快送醫院,挑了兩個男生,架起新一就走,後麵一群人緊跟著。操場上的大 喇叭活躍起來,一邊加大音量表揚新一為了觀眾安全勇攔鐵餅的勇敢精神和高 貴品質,是活的歐陽海,一邊喊著運動員和服務員快迴場地,比賽繼續進行。

    人群便停住,運動員和服務員各迴場地,觀眾也散開一部分,隻一小部分還跟著。人們感到很奇怪,一邊散開一邊議論紛紛,說明明鐵餅前邊的人都跑開了 ,這人怎麽還要去攔鐵餅?

    新一閉著眼,任憑別人架著走,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這些話。隻有我明白。我迴過頭往人群裏找,看見身穿藍色運動衣的“弦兒” 白淨的小臉在人叢中晃了晃落在了後麵。她是跳遠運動員,剛才在弧線前方一 閃的小身影便是她,她正在那裏做準備活動。如果新一鎮靜地計算一下那弧線的軌跡 就會明白,“弦兒”的位置離得足夠遠,是不在打擊範圍之內的。但是他當時 蒙了,他看到那條輝煌的弧線後又看到了那個月亮般的小身影,他一下子蒙了 。

    而“弦兒”卻並沒有看見那激動人心的一幕,很遺憾她連那條弧線也沒有看到。她當時在專心地做準備活動,直到人們驚叫著向倒地的新一圍過去,她才 在亂哄哄中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出於女孩子的善良和關切,她隨人群跑過來。 但是我知道她永遠也不會明白新一隻是為了她。

    新一被人急急地架著走,百忙中隻迴頭看了一眼,目光裏蘊含著一種很令人感動卻又永遠也說不清的東西。

    我們就隻當什麽也沒有發生吧!

    新一隻住了七天就出院了,胳膊上打著夾板吊著繃帶,醫生說得吊一百天。我騎著自行車去接他,他站在醫院門口,見了我竟 有些不自然,仿佛自己做的是一件錯事。我心裏忽然很不好受。

    “七天,覺得那麽長,那麽長”他說。

    我說:“要是她明白你是為了誰,她會來看你。”

    他低下了頭:“也許吧……”

    新一的胳膊還沒有全好,他卻迷上了足球,加入同 學自發組織的業餘隊,吊著胳膊狠踢。不久,他參加了業餘隊和校隊的比賽。 他的參加倒使業餘隊大占便宜,因為誰也不忍衝撞他。結果業餘隊竟和校隊踢 成了平局。

    那天他新換了繃帶,胳膊高高地吊著,人們隻見一條雪白的繃帶滿 場飛,都報以熱烈的喝彩。

    六

    但是從此不會再有故事了。我和新一,特別是新一,雖然忘掉一個故事很難,我們卻也不會讓這個故事再發展。如果我和新一 臨近畢業時不去小星湖遊泳的話,那麽這個故事便連結尾也不會有了。

    一年多 的時間很快過去了,畢業在即。一個星期天,我和新一騎車到二十裏外的小星 湖遊泳。沒想到竟在這裏相遇了蘭。

    時節已是初夏,來小星湖遊泳的人很多 。小星湖雖然小,卻是這方圓百裏平原上的一顆明珠。它那麽美麗那麽溫柔, 我們望著它,眼裏潮乎乎的。我們知道一旦走上了工作崗位,來小星湖的機會 便不是很多了。因此我們更加珍惜現在的時光。我們盡情地在它的懷抱裏遊著 ,直到很累了,才上岸休息。

    我們懶洋洋地躺在沙灘上。忽然新一欠起身,手一指讓我看。一個穿紅色泳衣的少女走上岸來,身上水珠未盡,陽光下通體晶瑩。我立刻認出是蘭。

    “蘭。”我說。

    “蘭。”

    我們沒有很激動,但在 平靜當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

    “怎麽樣,敢過去嗎?”我到底和新一不同 ,容易釋然,也容易振奮。

    “有什麽不敢?”

    新一站了起來,臉上卻似放下了 什麽沉重的東西。一年了,我知道我們畢竟成熟了許多。

    我們過去,同時向她招唿:

    “你好,蘭!”

    “哦,你們好!”蘭看著我們,帶著那種可愛少女特有的熱情,“也是師範的嗎?”

    我們感到一點釋然,也感到一點遺憾—她沒有認出我們。

    “當然,十五班的。我們知道你是二十九班的。”

    “是嗎?嘻嘻。” 她很甜地一笑,“那我們一起玩吧。”

    我們聽出她語氣裏的真誠和快意,便和她一起坐下來。我們第一次這麽近地和她坐在一起,第一次這麽近地打量她。 她仍然如從前那樣嬌美可愛,隻是成熟多了,不再有以前那種可畏的矜持。

    我們很親切也很自然地說著話,都很興奮。新一說著說著便有些走神,像在想些 別的。我知道他是迴憶起了一年前。是的,我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我們還能夠和 那個驕矜的女孩坐得這麽近。

    迴去的時候,我們也是一起走的。三輛車,並排騎,蘭在中間。

    我們毫不疲憊,有著說不完的話。我和新一簡直像在獻殷勤 ,沒有主題,不著邊際,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麽,隻是說。是的,我們此時 能夠做到的便僅僅是說幾句話了。我意識到我們時至今日才真正和她說了第一 句話,而我們又馬上就要畢業了,心中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傻樣兒” 我走神了,不知不覺地叫出新一的外號來。他這外號我已經一年沒有叫了。

    “什麽?傻樣兒?”

    蘭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新一,不明白是怎麽迴事。

    新一紅 了臉,有些緊張地望著我。

    “怎麽迴事?”蘭更加好奇地催我解釋。

    “哦, 這是新一的外號,”我說,“是一個女孩給他起的。”

    “什麽女孩這麽壞”蘭說,又“咯咯”地笑道,“不過,傻樣兒 ,這個外號也真有意思。”

    新一張了張口要說什麽,但終於歎了口氣沒有說。

    我知道蘭早已將以前的事忘光了,或者那些也許根本就不曾留在她的記憶裏 。她不知道這個“傻樣兒”的外號原來就是她給起的,也不會知道我們曾經叫 她“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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