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什麽呢?”靳長恭笑眯眯地問道。


    陳公指著靳長恭,顫聲道:“你,你,你怎麽,怎麽過來的?!”


    靳長恭迴眸睨了一眼斷掉的繩子,再看向他:“自然是跟著你過來的呀,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嗎?”


    陳公頓時臉色難看。


    “你,你是靳帝?!”怎麽是一個女人,八歧塢的其它人拔出刀,但隻覺一陣風,他們已經不能動了。


    “看在你們是八歧塢弟子的份上,便不殺你們,留給你們少主處理。”


    靳長恭越過他們,而他們先是心神大震,接著便看見陳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雙眼瞪大,明顯已斷氣。


    他們倒吸一口氣,剛才甚至連靳帝什麽時移動,都沒有看清,她已解決掉他們,這,這簡直太怪物了吧?


    靳長恭走了一步,逮住一個侍衛扯進身邊,笑道:“知道你們少主的在哪裏吧?帶寡人去。”


    那陰惻惻的笑容,令那名侍衛一個寒顫,結結巴巴道:“我,我不——”


    “別告訴寡人你不知道哦,你該知道寡人被世人稱之為什麽吧,惹怒我絕對對你沒有好處的。”


    侍衛聽出她的話中意了,世人一般稱靳帝為暴君,手段殘忍,殺人如麻,她這是在警告他,如今他沒有用處了,便會被處理掉。


    “我,我知道,你,你別殺了我!”他嚇得一臉慘白,趕緊慌道。


    他根本就不是什麽誓死如歸的人,否則亦不會出賣少主,背判八歧塢,跟隨了那欲庶奪嫡位的大少年了。


    “說吧,將你知道的事情一一告訴寡人。”


    於是侍衛平穩住緊張的情緒,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開始將自己知道的倒豆一樣的道出。


    原來,婚禮已然提前了,大部分邀請的賓客到齊,而公冶夙則被公冶爝下了毒,全身虛弱無力,而公冶主母則被囚禁起來,具體位置像他這種低等侍衛自然不知道。


    如今公冶夙被帶到朝鳳廳,由於他身體不濟,便由止蘭代為迎娶新娘,再一道去紫荊天芸,八歧塢淩雲洞府最高處舉行婚禮。


    祭天,酬神,占卜,宴客。


    八歧塢的少主婚禮,本因更為隆重,宴請四方來客,但這場婚禮非公冶夙所求來的,自然是由公冶爝來安排。


    “單淩芸此刻在哪裏?”


    侍衛道:“單姑娘在煙雨樓等候迎親隊伍。”


    靳長恭陰了陰神色,意味不明地冷嗤了一聲,便不再詢問,直接縱身而去。


    ——、


    八歧塢,宗義堂內


    “哥,你逼著少主成親,會殺了他嗎?”公冶筱蝶眸帶不忍。


    公冶爝當即冷下臉,道:“筱蝶,別忘了,我才是你親哥哥,公冶夙待你再好,亦不會讓你嫁給蒼帝的!”


    公冶筱蝶水潤的粉唇微抿,上前扯住公冶爝的衣袖,撒嬌地晃了晃,道:“哥,別殺少主好不好?你,我們已經給他下毒了,難道非要殺了他不可嗎?等你登上少主,或是八歧塢塢主之位,他,他根本就無足為患了。”


    公冶爝到底是心痛自家妹子,歎息一聲,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道:“斬草不除根,將來必有禍端,留著他,難保他不會反將咱們一軍啊。”


    公冶筱蝶柔軟似水的雙眸盯著公冶爝,緊張道:“不會的,少主他,他身體一直不好,加上這一次中毒,隻怕心有餘而力不足,而且這麽多年來,他對我們兄妹,還是不錯的……”


    說到最後,公冶筱蝶有些愧疚地垂下腦袋,訥訥低語。


    公冶爝卻抓住她的雙肩,厲眸道:“筱蝶,那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小畏光怕熱,是因為咱們母親給主母下的磷毒,而這麽多年來,我一直生活在他的光環下,我已經受夠了,亦不甘心,我哪點比他差,明明我才是父親的第一個兒子,況且,你想嫁給蒼帝,若不是我給你做後盾,你覺得公冶夙會答應這一件事情嗎?”


    原本有些內疚的公冶筱蝶開始動搖了,她咬住下唇,思索了許久,方道:“大哥,我是想嫁給蒼帝,但我卻不想害死少,不,是二哥,畢竟,他對我是真心愛護的,隻要你留他一條命,其餘的,我會幫你的。”


    “好,其實我也不想殺他,既然妹妹如此善良,那哥哥便在他婚禮之後,留他一命活著便罷。”


    ☆、第五卷 第三十三章 婚禮現場


    “少主……”


    公冶夙神色冷靜,駐於陰暗角落,綃斜豔光,從窗欞縫隙透露絲絲縷縷,他看著外麵世界那遍地鬱氣若甑炊,喜慶鋪陳如初陽般火紅,灼人眼球。


    “單姑娘,你才貌皆佳,實應覓一名佳婿良人,我一貫冷靜自持,實不屬姑娘良配。”


    換句話說,雖然你模樣端正,樣樣絕佳,但我對你無法動情動心。


    這句話夠明白了,明白得穿著一身大紅嫁袍的單淩芸白如慘雪,單手撐在桌沿攥緊,繃得筆直的身子蟄刺澀澀顫抖。


    “少,少主……”她啞著聲音道:“我對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我知道你對我無心,但我卻對你一往情深,你何以要傷我至深!”


    “你既知道我對你無心,自然亦不會有憐惜之意。”索性,他說得更明白一些:“單姑娘,我已中亦有人,揮不去,斬不斷,愛不得,卻又舍不去,種種複雜難鬱解之情日日困擾折磨著我,自然再無多餘心思承擔它人感情。”


    喀擦!單淩芸寬袖一拂,神色戾氣負傷,咬緊牙著道:“夙,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我哪裏不好了,偏偏比不得一個你愛不得的男人?!”


    她是離得他最近,亦是觀察他最細致的人,他的感情歸屬她如何能不曉得,但她本以為,他會對這短悖論的感情,諱莫以深,卻沒有想到他竟如此理直氣壯。


    “那我又哪裏好了,你偏要一往而情深?”公冶夙淡淡反問。


    單淩芸一窒,半晌不得言語。


    最終,她似收斂了一身受傷,伸出一隻手掌攤開道:“等一下我們就要舉行婚禮了,這是一顆暫時壓製你體內畏光虛弱的解藥,餘下的,大公子說婚禮結束後,便會給你。”


    公冶夙瞥了一眼,他眉宇淡漠,卻依舊如清風朗月,如水澗溪水映輝,一身氣質遠勝相貌,唯有一雙眼生得極好,但瞳波無幽潭,雖笑亦似無情般泛著清波。


    “他打算如何處置我?”


    見他將解藥吞服下,單淩芸才道:“大公子畢竟是少主的兄弟,自然不會傷你性命。”


    說著,她突然一步靠近公冶夙,將一顆藥丸強形塞入他嘴裏,點住他啞穴,等他吞下,方放開了他。


    “你給我服的什麽?”公冶夙看著她,雖麵色沉靜,但語氣卻冰冷如水。


    單淩芸被他一瞧,心底隻覺一寒,巍巍顫地放開了他,蓮步輕移離公冶夙二步之遙,方笑道:“我,我知你,你不願意跟我成親,這藥,這藥效,你不用多久,便能知道了。”


    單淩芸受不了他對她這種態度,也受不了深愛的男人用那種冷漠的眼神看著她,於是她匆忙轉身,便離開了他的房間。


    跨在門口時,她忍不住迴頭看了他一眼:“少主,我從未想害你,我隻是想得到你而已,你不需要太憂心。”


    等她離開後,公冶緩緩垂下睫毛,他自一隅陰影下緩步現身,輕輕推開了窗戶,一陣夾帶桃花幽香的寒風,吹得他一身淺色衫袍飄若流雲,迎風拂動,一時之間竟是無邊的雅致蕩漾。


    若此刻有人望駐,定會在心裏不期然躍出那句: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


    “還要等多久呢……有些厭煩了……”


    ——


    靳長恭特地跑去煙雨樓裏準備逮新娘單淩芸被撲了個空,卻不想她正準備改變計劃準備離開時,下一刻,轉角處,單淩芸已身披一身風寒冰霜步履沉重地再度迴來了。


    她臉色難看,身後跟著帶著身穿繍襖,臂間紋著綠頭八歧蛇的兩名侍女,其後三四步距離,跟著六名神色冷峻的帶劍護衛。


    從走廊的另一端,穿著一件趨桃紅冉冉,繡著金線鴛鴦袖擺的大紅嫁衣,那平日裏略顯英姿颯爽的身形,因著那一身華麗柔美寬袖軟袍的大紅衣衫,而顯得幾分嫋嫋娉婷,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纖細嫵人。


    靳長恭悄然藏在暗處,暗忖:看她一臉欲求不滿的模樣,莫非她剛才是去找公冶夙?


    單淩芸負氣呯地一聲推開房門,隻帶了隨行兩位侍女入內,其餘的護衛皆被擋過在門外。


    房內,隱隱約約傳出交談聲,靳長恭豎耳竊聽。


    “小姐,剛才大少爺派人來傳話,讓您一定要盡力穩住少主,一方麵等著靳帝上勾,一方麵亦是為了他的計劃,您可千萬別中途出什麽差錯。”


    “小姐,那顆藥,您可給少主服了沒有?”


    兩位侍女特地壓低聲音,在單淩芸耳畔,低語輕矚詢問道。


    單淩芸拂袖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映出的麵容,神色有些低落,苦笑一聲道:“放心吧,事已至此,我不會反悔的,藥已經給少主吃了,事後,事後希望,他真的能夠放了我們。”


    兩侍女暗中對視一眼,眼底閃過陰晦莫明的色彩。


    “小姐,別想太多了,我們還是先給你梳裝打扮吧。”


    “對啊,迎親的隊伍即將來了,趕緊整理一下,然後成為了一個漂漂亮亮的新娘,來迎接幸福。”


    單淩芸聞言,卻不如她們想象中那般雀躍高興,反而眉宇間染上一層淡淡的惆悵憂鬱。


    當初跟少主訂親的時候,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她夢寐以求的婚禮竟是在這種情況下舉行了。


    她一時糊塗,被私欲所蠱惑,害得那疼愛她如女兒般的主母被囚禁著,對她愛的男人下毒,累其地位不保,讓他為了母親,被逼著來娶她。


    這場婚禮,根本什麽都不是,它隻是一個陰謀,隻是一個令人心寒意冷的過場。


    它不會有愛,更不會有真誠的祝福,麵對少主那冷漠的眼神,憶起主母那怨懟的表情,她的心一揪一揪地悔痛。


    但事已到此,她已無法迴頭,唯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看樣子,即使能如願嫁給公冶少主,但你也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高興嘛?”一道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語言從暗處緩緩流淌出來,單淩芸的心突然一陣冰涼,透徹心肺的冰涼!


    什麽人?!單淩芸倏地起身,當即迴頭一看,隻覺眼睛一花,耳中嗡嗡作響,整個身體便動彈不得了。


    而她身後兩名侍女,早就已呆如木樁,形如傀儡。


    ——


    瀚雲洞府之上,最高峰的紫荊天壇,巍峨的雲峰上,峭壁生輝,清風拂雲流動,轉眼間,腳下山林雲消霧散,滿山蒼翠,掩映著雕簷玲瓏的仙樓建築群。


    天壇之上,天圓地方,滿山蓊鬱蔭翳的樹木與湛藍遼闊的天空,縹緲的幾縷雲恰好構成了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畫。


    此刻,天空飄撒著朵朵如梨花瓣的小雪,亦如朵朵芙蓉花綻入,天壇堪大,白色的地磚,白色的欄杆,一望至盡頭,一片白茫茫玉澤流動,平日隻覺天壇聖潔而莊嚴寶相。


    但今日天壇內,卻布置得十分喜慶熱鬧,一片火紅之色,特別是在天壇祭天的中央位置,一座圓丘台上,有四方階梯,約九階,每一階皆放著係著紅綢的細鼓,彩帶隨風飛舞,美倫美奐。


    從圓丘台下方鋪陣著一張寬約二米,長長的紅色地毯一直延伸至天壇盡頭,其兩旁豔麗五彩的花瓣縈繞飄旋,一支樂隊琴瑟,鍾鼓齊鳴,其聲如出於朝霞之上,雖人聲嘈雜而莫能遏。


    霏樂靡靡,洋洋於耳,如天賜的樂章,飄蕩在天壇之上,隨著音樂聲奏起,紅地毯的盡頭,一名高挑的女子,穿著一身大紅嫁袍,娉娉婷婷,步步生蓮而來,她一身嫁衣如此豔麗而奪目,朱紅色的絲絹底料上用金絲銀線繡成百鳥朝鳳的圖案,又有各色珍珠寶石鑲嵌其中,做成百鳥的眼睛。


    一頂巧奪天宮的金冠,金製的鳳鳥口中含著一顆翡翠明珠,垂下三縷金絲,底端綴著紅寶石,鳳鳥的翅膀上全是珍珠的長串,從中間撒下一片緋色紅紗垂落頸部,巧妙地遮擋住那嬌好的容顏。


    逶迤頓地搖曳的裙擺拂地,被身邊兩名長相俏麗的侍女牽著,其後還有六名穿著喜慶的侍女提著一隻布加七彩帶編織而成的籃子,裏麵盛著各種顏色的新鮮花瓣,她們一路邊走,一路撒著代表祝福的花瓣。


    紅地毯兩側,則站著被邀請而來的賓客,他們大多數都是八歧塢內部的重要的人員,他們一聽樂起,從天壇的另一端,漂亮的新娘趨趨而來,都一臉歡樂地齊聲鼓掌。


    而在天壇相反的另一端,公冶少主亦穿著一身同係列玄端紅色禮服,緇衪纁裳,白絹單衣,纁色的韠,赤色履,難得一次穿著如此豔麗的色彩,更襯眉目間清透無匹,不染纖塵,然而他眸光冷靜,那永遠擒於嘴角若有似無的笑容,此刻,卻不知何時已然消失了。


    他不似那喧鬧的賓客,對新娘既好奇地注目,又熱切地張望,他甚至沒有看一眼正朝著他緩步走來的新娘,反而負手,靜靜仰望著天空,那下頷與頸子間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曲線,延伸向下,隱沒在白衣素帶之中,寬袍大袖,一頭青絲隨性飛揚,散落的黑發被風吹得顫動,黑與白形成鮮明的對比,他似在等待著什麽。


    其實不少人也覺得這一場婚禮來得太突兀與奇怪,但此刻公冶少主並無不妥地參加婚禮,且——他身後,大少爺——公冶爝跟三小姐——公冶筱蝶亦一臉和樂融融,麵帶微笑地祝福站在圓丘台下。


    而圓邱台上,則坐著一名約年過三十,麵容如花中貴族牡丹般美麗的婦人,她挺直背梁,一雙上挑的鳳目十分精明銳利,她穿著一件迷離繁花絲錦製成的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繡五翟淩雲花紋,紗衣上麵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薔薇晶石與虎睛石,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豔如流霞,透著繁迷的貴族之氣。


    這個婦人便是八歧塢一代精明能幹,威重令行的主母——上官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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