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滄瑜身上就可以看得出,容王的相貌是極出色的,他今年不過四十來歲,相貌俊雅,宋才潘麵,少時文武雙全,甚至還得了個‘沈檀郎’的美稱。

    而如今,他人過中年,氣質更加沉穩,如窖藏之美酒,散發著一種曆經風雨磨難之後的淳香,許是因為這些年一直裝病,極少出門的原故,他的皮膚有些不健康的蒼白,在烏緞夾金的長袍下,顯得有些透明。

    站在蘇作櫸木素牙板畫案後頭,他目露關切的望著已然長大成人的兒子,心中既欣慰又擔憂,他這長子,約莫是因幼年受了太多苦楚,而他這做父王又無用,無法給他足夠的安全感,滄瑜的性格便有些怪僻起來。

    或許外表溫和體貼,善解人意,可實際……卻是行事不則手段,心理也有些陰暗,奇謀算計,甚至絲毫不遜那些在朝堂上混了一輩子的老狐狸。當然,這並沒有什麽不好,以容王府如今尷尬又艱難的處境來說,滄瑜這樣的世子,比起他這個過於光明正大,不通朝堂爭鬥的王爺更加合適……

    但,身為一個父親,他卻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過的那般辛苦。

    “父王不必擔心,兒子如今做這些事,不過是為了我們容王府能過的輕鬆一些,又沒想著要造.反!”沈滄瑜笑著做到榆木椅子上,仰頭看向容王道:“不會出什麽事兒的,別擔心!”他不太誠心的安慰著。

    “你這孩子啊!”見兒子這般漫不經心,容王麵露無奈之色,“你既不想造.反,又何苦去追那虎符的下落?”

    威北王府是他妻子的娘家,對守護大晉邊關百姓二十年的嶽父白浩,容王也是佩服的緊,當初先帝‘自斷臂膀’之時,他也曾徹夜相勸,在太和殿前長跪不起。

    隻是,事實早就過去,威北王府消失了二十年,就連他的愛妻都已逝去,他又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再陷進去?號令邊關二十萬兵將的虎符,除了大晉國的掌權者永平帝能指掌之外,其餘人……

    不管是誰,拿著都是一個禍根。

    更何況似他容王府這般尷尬而危險的地位了!

    “父王,你莫管了,這事兒啊,兒子自有分寸。”沈滄瑜微微眯起眼睛,表情依然那般溫和,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五歲時被拐走的記憶其實已經沒那麽深刻,就連那刻骨的疼痛和恐懼都變得模糊了!隻是,自身的傷害能慢慢忘卻,但……

    沈滄瑜永遠也忘不了母妃絕望蒼白的臉,忘不了她逝去

    前望著天空的眼神。也無法接受曾經英姿勃勃的父王,如今卻這般憔悴而削瘦。

    “兒子……總得做些什麽吧!”他神色略帶茫然的喃喃。

    他從未想過造.反,也未曾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個什麽結果,他隻知道,若真的什麽都不做,看著容王府就般落敗下去,看著父王也如母妃般莫名其妙的逝去,而自己的生命和未來亦掌握在別人手中,憑其喜樂而定……

    ——他定然會瘋狂!!!

    見兒子這般神情,容王心中一痛,在不忍去相勸。迴轉身,走到雕花欞格的書櫃前,他從暗格中取出代表著容王府,也代表著他個人的——四爪蹲龍容王印。

    “拿去啊,無論你做什麽,都要記得,你背後有父王在!”容王雙手將蹲龍印遞向沈滄瑜,眼中滿是慈愛之色。

    “父王!”沈滄瑜啞聲,緩緩伸手接住這枚如山重的大印。

    ……

    沈滄瑜迴家被溫柔父愛撲了一臉的事兒,洛楚塵當然是不知道的,事實上她現在正在跟玉如和相柳兩個人扯皮呢!

    “玉姨,柳姨,你們就幫我一把吧!”站在四轉迴廊前,洛楚塵一手抓著相柳,一手抓著玉如,隔著紅漆木攔一臉無賴相的撒嬌。

    相柳和如玉都是一臉無奈,這天才亮方出屋就被姑娘給堵了個正著,而且,還是為了那樣不著調兒的事兒,“姑娘,您別這樣啊,您不小了……”都十六歲的大姑娘了還耍無賴,這像什麽樣子!

    “我不管,反正你們得幫我!”洛楚塵踩著腳,堅決要將臭無賴耍到底。

    當然,其實她自己也覺得這作派有點恥度過高,但為了達到目標,她還是毅然決然的把臉皮扔到腦後,不去想了!

    “姑娘,不是我和你玉姨不幫你,但是你讓我們幹的這事兒……”實在是不靠譜啊!相柳滿麵為難,看著洛楚塵模樣不知該說些什麽。見她如此,玉如幹脆接口,特別直接的問道:“姑娘您這到底是要幹什麽啊?二老爺,他雖然說是不太……”負責任,人又好色,且還無能,“但他終歸……”是你親爹,“您不好……”這麽坑他啊!!

    看著洛楚塵,玉如的眼神透著濃烈的不解和淡淡的不安。話說,她家姑娘一慣的安靜靦腆,又因為自卑身份的問題,而不太願意接近她和相柳,畢竟她倆雖沒掛過牌子,但到底還是樓子裏出來的。

    當然,平素言談行事裏,姑娘從來沒瞧不起她們的意思,一口一個

    ‘玉姨,柳姨’的叫著,對她們也尊敬,但,那種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誡惕,似她們這般出身的人,怎麽可能會瞧不出來!

    自己養大的姑娘,本就是難堪的處境,又正別扭的年紀,相柳和玉如怎麽忍心去怪她,便也隻得自己識相點,不往姑娘跟前湊,讓她難過罷了!

    這不可言說的守則,是自姑娘懂事起,或者是被鄰居孩子罵了‘一窩婊..子養的’之後,就變成了小院裏人人知道的‘規矩’。

    就為了這個,萬蘭春還覺得特別對不起她們,其實,要玉如和相柳說,根本沒必要,她們的身份本就是這樣,平時走在街上,都有不懂事的孩子衝她們扔石塊兒,大姑娘小媳婦兒看見她們,明著不說怎麽樣,暗地裏也得‘啐’一口。

    當然,不止是她們,就連萬蘭春都是這個待遇,畢竟當年萬蘭春可是藏香院花魁之身,比她們有名兒多了。

    她們這般的身份,這般的名聲,哪怕是贖身從良的,世人對她們也多為唾棄,明裏暗裏鄙視不屑,姑娘女孩子家家,心裏對她們有些別扭,這很正常,沒什麽值得指責的。說到底,她們不過是奴婢之身,姑娘對她們尊敬如長輩,言行舉止無一處不妥的地方,這就夠可以的了!

    ——連皇帝老子都管不了治下百姓們心裏的想法,她們又憑什麽?

    所以,不管是相柳還是玉如,對自家姑娘的態度都是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也不主動上去獻殷勤,而她們家姑娘呢,似乎也察覺了她們的態度,所以麵對她們的時候,竟有些羞愧難當的樣子,弄得她們也是無言以對。

    就這樣兩相避著,雖住在一個院子裏,抬頭不見底頭見的,但自姑娘懂事之後,她們還真沒怎麽正經相處過,就像住一個四合院兒的鄰居一般,見麵點個頭,問個好……關係不鹹不淡。

    所以,她們今兒一出門,就被姑娘挺胸抬頭,邁大步堵在跟迴廊之前,不得不說,她們是很驚訝的。

    尤其是,她們姑娘還對她們提出了那麽‘非分’的要求!!!

    好歹是親爹啊,就算無能廢物,好色又說話不算數,但這麽坑他……真的好嗎?

    “柳姨,玉柳!!”麵對相柳和玉如‘驚悚’的目光,說真的洛楚塵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也是剛剛才從記憶裏,梳理出‘原身’對相柳和玉如的態度,如果早知道這三人相處的這麽別扭,她自然……

    ——也還是會來找相柳和玉如幫忙,但絕不會這麽魯莽和衝

    動。

    還以為,萬蘭春這小院兒裏的人都相親相愛呢,哪成想還有這麽個‘內情’,真是失策啊失策!

    洛楚塵在心裏淚流滿麵的。

    拽著她們倆的袖子,不讓她們離開,洛楚塵口中喃喃的解釋道:“我沒有害父親的意思,我就是……”想傳點流言坑他一把而已!

    話說麵對自家姑娘的撒嬌,相柳和玉如為什麽會如此驚訝?這當然是因為洛楚塵提出的要求有點過份……

    額,好吧,不是有點,而是相當過份。

    龍有龍騰,蝦有蝦路,朝堂百官們尚講究個同鄉同科之情,黨爭互連之意,那下九流的流.氓,地賴,混子,偷兒們自然也有自己的交情人脈。

    下九流……當然也包括伎子在內。

    幾個嬌弱女人家,住在這般偏僻的地方,又時不時有人上門找茬兒,若是沒點自保的能力,光靠著洛錦章……萬蘭春母女倆怕是骨頭都讓人啃沒了!

    畢竟那邊找茬兒的可是候府的夫人,裴氏雖是沒把萬蘭春看在眼裏,但若能很容易就除了——你以為她不會做嗎?

    要知道,自裴氏跟洛錦章成親之後,隻萬蘭春知道的,裴氏暗裏或處置,或發賣,或拐走的洛錦章的鶯鶯燕燕們,就兩巴掌不止了。

    那是真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而萬蘭春能毅立不倒這麽年,靠的,也就是當初做花魁時交下的人脈了。

    地賴流.氓,混子偷兒……瞧著不起眼兒,可關鍵的時候……

    比如,裴氏要找人‘處置’她們的時候,就是極有用的。

    再比如,如今洛楚塵要在三天之內,把‘承恩公裴家的外嫁女霸道跋扈,因相公風流花心,就把堂堂候府的老爺打的重傷不起,如今竟連上朝都不行了,還要親哥安陵候給請假’的這則流言傳遍整個京城,令其人人皆知,口口相傳。

    ——就得使點非常手段。

    就像,用這些每天無所事事,走街竄巷的人,雖然說起來不好聽。但卻的確是最方便,最快捷,也最有效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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