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曼青提出有這一難題需要攻關的時候,便有德宗的近身太監提出可以用剝人皮來的法子來達到目的。


    就封建社會皇族的特權及殘忍性來說,一旦要用到這個法子,可不是說處死個死刑犯然後剝皮那麽簡單的事了。


    太子對於一般人而言,就算死了,也絕對是尊貴而不可冒犯的存在。這種用犯了大罪的死刑犯的皮來修補皇族遺體的做法簡直就是對天家的“大不敬”。


    況且說到這剝皮的技巧,若是要保證皮膚的新鮮度,那便需要在人活著的時候就生生將皮剝下。若是人死了,毛孔血管都會立刻收縮,皮膚也會因立刻失去光澤大打折扣。故而用人皮的方法不僅十分殘忍,而且過程也慘無人道。


    但麵對自己的兒子,向來被譽為仁慈之君的的德宗竟然也默認了要尋一良家百姓家年齡膚色與太子相仿的孩子的皮來完成此事的提議。


    徐曼青聽得這番討論,隻覺得冷汗直流,幾乎沒經大腦思考,直接就出聲製止了。


    “此事萬萬不可行!”


    徐曼青此言一出,德宗立刻皺緊了眉頭。


    雖說徐曼青下意識地否了德宗的提議,但那種現代人才能理解的建立在眾生平等概念之下的人權理論是萬萬不能用來做理由勸說的。


    而將別人家的兒子剝了皮來補自己兒子的臉這種荒唐事,也並不能說明德宗就是昏君。


    隻要翻開中國法製史略作研究,也不過會發現剝皮實草一類的事情早已有之。按照特權階級的想法,無論是貢獻出自己的皮亦或是給皇族成員冥婚殉葬,都是再光榮不過的事,又怎可能會理解徐曼青此刻所想?


    麵對德宗的不滿,徐曼青強自穩住了心神,跪下勸說道:“臣婦雖不如監正大人那般精通天地四時之法,但臣婦的婆母長年念佛,臣婦耳濡目染之下卻也明白因果循環的道理。”


    “如今太子因意外殞身,天地同悲。皇上若要為太子的來世積累福德,應讓東宮上下眾人為太子茹素念經,以減少殺孽。”


    “可如今若是用活人之皮修補遺容,待那被撕了皮的孩子入了地府,在閻王老爺麵前告上一狀,豈不是糟糕透頂?”


    德宗被徐曼青辯駁,心中多有不滿,但又因確實有求於徐曼青,這才忍住沒將脾氣發出來。


    德宗身邊的大太監立刻尖聲尖氣地接話道:“那有何難?隻需灌那孩子啞藥,再將他的嘴密密縫住,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又如何有能耐在閻王老爺麵前告狀?”


    徐曼青一聽,心下恨不得將那出餿主意的太監撕成八塊。


    想起這些太監自入宮之後就被人斷了子孫根,這輩子不男不女子嗣無望不說,而且這常年在宮裏伺候主子受盡悶氣,性格也因身體的殘缺更為扭曲。如今這人說起要取別家孩子的性命竟也說得這般輕描淡寫,可真真是不曾為人父母,完全無法體會自己的孩子要為這種荒唐事而付出生命的悲慟!


    徐曼青差點氣得渾身發抖,但也隻得耐下性子勸道:“都說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就算嗓子被毒啞,嘴巴被縫起,若真有天大的冤屈,那怨氣也總能撼動天地。正如孟薑女哭倒長城,竇娥冤六月飛雪一般!”


    “再說,閻王老爺乃地府神明,自能明察秋毫,哪是那麽容易就會被這種簡單粗暴的手法唬弄過去的?”


    “如今修複容貌,也不過是為了要讓太子殿下早登西天極樂。若是罔造殺孽,隻怕是與初衷背道而馳!請陛下三思!”


    那太監被徐曼青一通搶白,自也是氣得不輕,萬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命婦竟然敢對他如此搶白,但他在德宗麵前也不過是個奴才,德宗不點頭,他就算被人當眾落了臉麵也是沒法。


    德宗被吵得頭疼,又想著徐曼青所說的話不無道理,便問道:“若不用此法,你還有別的什麽方法可以做得此事?”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真是忙得倒仰,每晚迴到住處都淩晨了,電腦也沒時間開就睡死了……


    第147章


    雖說心中早已有了合適的替代辦法,但此時的徐曼青還是不由自主地沉吟了片刻——這個所謂的替代辦法,雖在現代人眼裏看來是再合適不過的,可放在這封建大齊,就是件完全拿捏不準的事兒了。


    這個建議一旦說了出來,若是德宗這皇帝老兒能聽得進去勸還是好的,大不了覺得不合適不采用就成;可若皇帝聽了之後便大發雷霆呢?


    想起那不過是因為幫兵敗投降的李陵將軍辯駁了兩句便被處以宮刑的司馬遷,那曆史上可怖的一幕會不會在自己身上原樣重現?


    可即便是冒著這樣的風險,芯子裏是現代人的徐曼青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剝活人之皮來修補死者臉麵的事情。做人的底線橫在那兒,此刻就算是要犯皇帝的大不諱,也得冒著斷四肢甚至是掉腦袋的風險來直言勸諫了。


    徐曼青道:“臣婦之前在入宮陪伴太後之時,曾聽聞在我皇祭祀先祖之時所用的祭品八珍之中,有一道以未斷奶的乳豬為食材的炮豚。這未斷奶的小乳豬皮質柔韌,色澤白皙,與人的皮膚極為相似……”


    誰知徐曼青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那皇帝跟前的大太監高聲斥責了一番,就連德宗的臉色也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大膽!你一不過小小一介婦人,怎敢說出這樣荒謬的法子?!”


    那大太監雖未明說,但眼下之意卻已十分明顯。


    以堂堂的太子之尊,怎能用這種畜生的皮來修容?說難聽些,難道是要讓太子在閻王老爺麵前披著豬皮投胎轉世麽?


    徐曼青也自知所提建議在這個時代的人眼裏看來過於驚世駭俗,但所謂人活於世有所為有所不為,若真要用沾著人命的東西來做這事,徐曼青寧可被皇帝挑斷手筋也斷然不會接這種損陰德的活計。


    在心裏做了最壞的打算之後,原本因害怕未知的後果而心緒浮動的徐曼青反而鎮定了下來,隻聽她淡然言道:“聽聞太子性格極為仁厚,在隨陛下到民間微服私訪時,就連路邊的莊稼都不忍心踩踏,為此責令護駕隊伍繞遠而行,生生耽誤了行程。這事兒在民間廣為流傳,百姓皆讚太子厚德,諸事皆以民之利為先,日後定是位能流芳千古的明君。”


    “若太子殿下連莊稼都不舍得踩死,如今又如何會忍心犧牲另一個孩子的生命來修補自己的容貌?”


    徐曼青所說的典故是確有其事,內裏的真實性確實也有值得懷疑的地方,但用在此處卻是再好不過的。


    果然,聽徐曼青提起太子的好處,德宗更是悲從中來,方才積累的怒氣也散去了一些,麵容變得不那麽嚴肅了。


    徐曼青趁熱打鐵道:“如今太子遭遇不測,天下萬民念及太子昔日的恩德,必悲痛不已,如失己之親人。可若在太子身後,用活人之皮修補容貌一事傳了出去,難免會遭人詬病。”


    “臣婦是念及太子身後之清譽,才不得不冒死勸諫哪!”


    徐曼青之語字字站在為太子考慮的立場上,說得是合情合理感人至深,向來注重聲譽的德宗聽言覺得不無道理,便沉默思索起來。


    半晌之後,德宗才終於撐著腦袋開聲道:“罷了罷了,朕如今頭疼欲裂,這事既然已經交給了你,你便傾力為之便是。不管你用何方法,隻要能還朕皇兒臉麵,朕便不再過問。”


    徐曼青聽言心中大鬆了一口氣,趕緊磕頭謝恩。


    就憑著德宗的這句話,便是將修容的權力全部下放給自己了。如此一來,徐曼青便不需事事請示,德宗隻需要一個結果,至於過程便隻能用人不疑了。


    看因為德宗的一句“頭疼欲裂”而魚貫而入的太醫們,徐曼青悄悄地退了出去。等到出了正陽殿的宮門,才終於在無人的拐角偏僻處扶著宮牆蹲了下來。


    扶著發痛的胃,徐曼青隻覺得膝蓋軟得險些站不起來。還好身邊跟著幾個專門伺候的宮娥,見徐曼青臉色發白便趕緊上前扶了一把,誰知又被捂著嘴的徐曼青揮開了去,待自己蹲著歇了好大會兒,才緩過勁重新站起來了。


    “帶我到司膳房裏去,得趕緊將合適的乳豬挑選出來……”


    雖然覺著自己的身體有些支撐不住的跡象,但徐曼青還是咬牙硬是扛著,加快步伐趕到司膳房裏挑選膚色與太子最接近的小乳豬了。


    所有的器物材料勉勉強強在欽天監測定的時辰前準備妥當,徐曼青在柚子葉泡的水中淨了手,在佛教儀式下先行在太子的靈位前上了三柱香,這才在掌管內宮殯葬事務的數名太監的陪同下進了殮房。


    帶上皮製防水的手套和臨時自製的口罩,徐曼青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動手用清水衝洗屍體頭部破碎的軟組織。這一步驟的目的是要除去鬱結在臉部的血汙和部分腐肉,是遺體整形手術開始前最基本的基礎步驟。


    待清洗的步驟完成之後,原本應用福爾馬林溶液對方才清洗的部分做防腐處理,但徐曼青實在還沒有手眼通天到能有在大齊合成出甲醛來的本事,便隻能自作主張地用高濃度的酒精來代替福爾馬林做了最基礎的消毒處理。


    完成了基礎清潔之後,接下來便是難度最高的破碎組織修複步驟。


    由於太子在遭到奔馬踩踏的時候顱骨變形,故而在修複皮膚一類軟組織和器官之前,必須先將變形的頭骨矯正。


    顱骨是全身骨骼裏最嚴絲合縫的部分,故而一旦變形,矯正難度也比其他骨骼要大得多。


    對於死去的人來說,矯正變形的顱骨所采用的方法其實也很簡單粗暴,那便是直接從破損處往顱腦內填塞填充物,將被踏扁的顱骨再度撐起來便可。


    為此,徐曼青早就命人準備好了支撐性極好的寫滿了佛教經文的棉麻布和補充縫隙用的棉花,待創口清理完畢之後就能往裏填充。


    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下,徐曼青剛打算將布條從屍體眼部的窟窿裏往裏填入,但在用鑷子翻開裏頭的軟組織之時,卻眼尖地發現太子的顱腦內似有異物。


    一般而言,因這種事故造成的機械型外傷而言,確實極有可能因摔落或馬蹄上自帶的髒物被意外帶入而造成破損的顱腦內含有外來異物。


    徐曼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進而取了新的小鑷子想要將那異物清除。誰知湊近一看,那異物竟在灰敗變色的腦組織中閃出了一絲詭異的銀光。


    徐曼青心下一緊,繼而一個驚天的想法頓時湧現,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徐曼青放下鑷子取了一把手術刀,摸索著屍體的顱腦部位尋了一個大致的位置,將那片區域的頭發剃了一部分下來。


    果然,去除了頭發的掩蓋,在屍體頭頂偏左的位置,的確發現了一個極為細小而不起眼的傷口。那傷口說起來也隻有針眼般大小,與那大片被馬蹄踩踏而十分駭人的傷口比起來,加之被頭發覆蓋,完全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甚至連發現都發現不了。


    想起既有的可能性,徐曼青心中大駭,趕緊放下了手中的剃刀退後了兩步。


    在她身邊打下手的大太監見狀,還以為她是被屍體駭住了,剛想開聲詢問緣由,便見徐曼青轉過臉來對他十分嚴肅地道:“快,快去把大齊最好的仵作給請來!”


    經過前幾迴的相處,那大太監早就改了對徐曼青的態度,這次又見德宗放權,竟然同意她用乳豬之皮來做修容之物後,更是覺得徐曼青是海水不可鬥量,言語行為也變得越發恭敬起來。


    如今見得徐曼青臉色凝重地讓他請來仵作,那大太監也不是笨人,立刻就反應了過來,臉色跟著徒然大變。


    “莫不是夫人發現了什麽……”


    徐曼青凝重著臉色道:“是。趕緊地,速將仵作尋來……”


    那大太監一聽,這事關太子的真實死因,哪裏還有半分猶豫,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出了門去。


    太子驚馬出事,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跌下馬來被馬踩踏而死的,而且待太醫聞訊趕去的時候,太子已經氣絕身亡。


    而正是由於這過於顯而易見的原因,所有人都十分思維定勢地將太子的死與驚馬踩踏聯係在了一起,根本就沒有想過還有其他的可能性存在。


    若不是徐曼青之前受過專業的醫學教育,並且有過多年的整容醫師的執業背景,又如何能一下便辨認出此刻出現在屍體顱腦中的並非是一般的異物,進而又從相應的部位尋到了這個極其不起眼的傷口?


    徐曼青的這一重大發現,果不其然,立刻又在大齊的內宮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作者有話要說:前幾天重感冒,弄得起不來床,好淒慘。。。


    第148章


    最後聞訊趕來的不僅是徐曼青口中所說的仵作,就連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的最高長官都被德宗急傳入內宮,一道協同審訊這驚天一案了。


    徐曼青一看這個陣勢,便知道眼前的就是傳說中大齊最高級別的“三司會審”了。


    待徐曼青被皇帝傳喚進得內殿去,隻見殿內一片肅殺之氣,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在大齊隨便跺一跺腳地皮就會抖上幾抖的人物。


    隻是太子之死若非出自意外,則茲事更為體大。而徐曼青的發現則直指太子是被人謀害而非死於意外。但究竟是誰謀害了太子?


    是早就被關入天牢的翼王及其世子,還是另有其人?


    若真兇不是翼王世子,那又有什麽人有這樣通天本事,能在大內禁宮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害了太子之後又嫁禍於翼王一脈?


    諸多疑問讓大齊內宮浸置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之中,而自驚動了三法司之後,徐曼青的遺體整形工作也被暫停,太子的遺體已經被經驗豐富的刑事官員會同勘驗,而徐曼青則被單獨帶到了內殿中,由皇帝親自審問。


    徐曼青此刻正跪在正陽殿中,將如何在太子腦中發現細針的經過如實道來。而皇帝端坐正位,聽得是眉關緊鎖,似在辨別徐曼青所說之言的真偽。


    見皇帝沉默不語,在大齊主掌刑獄的刑部尚書對徐曼青的陳述提出了質疑。


    “微臣聽聞項夫人因多次被太後召入宮中伺候的緣故,與翼王素有交情,翼王甚至還以貼身玉玨相贈……”


    “恕微臣直言,項夫人會不會因與翼王交好,而故意在替太子修容之時將細針放入遺體之中以混淆視聽,為翼王一脈脫罪?”


    徐曼青早就料到自己的這個發現必會遭到朝中反對翼王的勢力的質疑,但卻沒有想到,這掌管刑獄的刑部尚書竟然就是反翼王一派的。被這種在刑獄場上混跡多年的老狐狸惦記上,若是思維稍微慌亂一些,估計就會被揪住錯處窮追猛打咬著不放了。


    徐曼青道:“尚書大人此言差矣。”


    “臣婦因受聖命替太子修容,在入得殮房之前,早就在宮女的陪同下淨身換衣,哪有本事在眾目睽睽之下藏得細針?”


    “再者,在臣婦動手替太子修容之時,身邊還有數位專司斂葬的公公在場。臣婦有沒有在這事兒上動手腳,各位大人問問他們便知。”


    徐曼青雖說表麵上是鎮靜自若,可心中卻依舊十分不安。


    若說德宗是真心要找出殺害太子的兇手那還好說,就怕向來精通腹黑之道的帝王無論事實真相如何都想將借此置翼王於死地的話,那她的這個發現無異於就是橫在德宗鏟除翼王道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而皇帝若想將徐曼青這絆腳石踢開也容易得很,隻需要暗中指使那些斂葬太監共同指證徐曼青是受了翼王指使,故意將細針置入太子遺體內以混淆視聽便可。那樣一來別說是查找真兇了,恐怕就連徐曼青的命也得一道被搭進去。


    聽了徐曼青的話,左都禦使上前道:“根據臣等的會審結果,在場的斂葬太監皆說沒有看到項夫人在修容時將異物置入。”


    徐曼青一聽,便又大略得知這左都禦使可能是太後陣營的人,故而立刻挺身而出為她說話了。


    那刑部尚書又道:“沒人看見不等於不曾為之。項夫人在封誥之前,不過是出身鄉野的送嫁妝師,如今在遇到此等撲朔迷離的命案時,竟又能立刻堪比經驗豐富的太醫和仵作,一下就看出這常人都看不出的端倪來了?!”


    徐曼青的能力遭到質疑,但又苦於無法將自己有多年執業醫師經曆的事情和盤托出,便隻能打落牙齒暗自受了。


    徐曼青咬牙道:“臣婦愚鈍,自知在勘驗一事上與在場諸位大人不能相較。但臣婦若沒有其他證據佐證,也不敢輕易胡說。若大人認為是臣婦將細針事後置入太子遺體之內的話,請問大人又如何解釋在遺體頭皮上發現的那個已經發黑了的小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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