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聶定遠若是悔婚必會遭到重罰仕途盡毀,得罪以孔承旨為首的一幹清流,連累聶家上下受罪,於私而論,如今聶定遠和項望山都是秦遠征苦心栽培出來的左膀右臂,若聶定遠栽在這件事情上,餘下項望山一個難免獨木難支。


    常言道唇亡齒寒,這件事原本跟項望山這個外人八竿子打不著幹係,但若是深究起裏頭的門門道道,文章可大了去了。


    徐曼青無奈道:“說到底,不也還是你們這些大男人自尊心作祟?好好的一樁婚事,非要鬧得雞飛狗跳天無寧日不可。”


    項望山苦笑道:“這不也還得怪娘子你。”


    “我?”徐曼青不由得瞪大了雙眼,“怎麽又賴到我頭上來了?”


    項望山道:“方才定遠醉酒時便說了有多羨慕我能娶到你這樣的如花美眷,雖然我隻是布衣出身,但卻可以靠著自己的一雙手打下一片家業,贏得眾人的尊重,而他就算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到頭來也還是難以逃脫別人說他靠著祖蔭封得這四品大將軍的閑話。”


    “如今連這婚事也讓他這般憋屈,非要娶個什麽孔九麻子迴來日夜相對。便說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徐曼青聽言忍不住翻白眼道:“這定遠兄弟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若讓他像我爹那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日在地裏刨食,我看他還能有多餘的氣力說出這樣的話來。”


    項望山搖頭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如今釜底抽薪之策,還是得讓他自己點頭答應這門親事才行。”


    可這事情又如何是輕易便能做到的?


    110


    徐曼青笑道:“說到底,這談婚論嫁畢竟是內宅之事,又牽扯到孔九小姐,夫君就算再使勁,那也隻是蠟燭一頭燒,怕是難有立竿見影之效。”


    項望山聽出了徐曼青話裏的門道,驚訝道:“難道此事你還有什麽妙招不成?”


    徐曼青道:“妙招不敢說,也不能保證百分百地克敵製勝。隻不過如今是多努力半分就能多贏得半分轉機,何樂而不為?”


    項望山道:“願聞其詳。”


    徐曼青莞爾,湊到項望山耳邊低聲耳語了一陣。


    “夫君隻需這般……”


    “那般……”


    項望山越聽越覺得此事可行,原本還煩亂不堪的心緒頓時由陰轉情。


    若說他這樣的漢子在戰場上自然能以一敵百無往不利,但換做處理這些內宅繁瑣之事,又不是打打殺殺就能擺平的。正如徐曼青所說的,這事不僅事關聶定遠,還與孔九小姐有莫大的牽連,隻有雙管齊下才能圓滿。聶定遠這邊他雖有能說上話的餘地,但孔九小姐那邊就非徐曼青出馬不可了。


    項望山看著徐曼青,不禁伸手將她的手握住。


    “像你這樣的賢妻,就是拿十個百個千金小姐與我我也是不願換的。”


    徐曼青忍不住吐槽道:“可惜你剛得勝還朝便發現婆婆已經自作主張地把我抬進門了,就是真有十個百個千金小姐,如今也輪不上你了。”


    項望山見徐曼青與他說話越發輕鬆自然,現今還敢這樣調侃自己,顯然就是不再把他當外人了。


    項望山心中一熱,又想起幾日前那場未畢的□,手上略一使勁,就把徐曼青拽到了自己懷中。


    坐在男人的腿上,徐曼青略有些不習慣,但因已下了決心,倒也沒有像往常那般掙動,隻是軟綿綿地靠在項望山胸前,端的是柔美乖巧。


    項望山心中大喜,用手指捏起徐曼青的下巴,讓那低眉順目的小女子與自己眉眼對視。


    “你這可是願意了?”


    徐曼青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也不知道是誰在上一次就已經斬釘截鐵地說讓她等他迴來,如今本應該是心照不宣的時候,他反倒又假正經地問了起來,非要親耳從她口中聽到“願意”二字。


    徐曼青有些氣惱,扭頭便說“不願”。


    項望山哪能不知她是在口是心非,登時發出低沉的笑聲,胸膛隨著笑聲一震一震的,莫名地十分性感。


    兩人的距離越發貼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氣息拂過臉頰的觸感。


    眼看就要雙唇相接,誰知那敲門聲又十分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被三番兩次打斷“好事”的項望山如今耐性全無,隨即立刻氣急敗壞地大吼道:“又有什麽事?!”


    難得見項望山這般氣惱,屋外傳來小翠哆哆嗦嗦的聲音。


    “迴稟老,老爺,聶大人方才酒醒了在大發酒瘋,現在吵著鬧著要去,去宮裏見皇上……”


    “混賬!”


    饒就是最好的兄弟,在這種時候給他攪局也不可輕饒。


    可就算要收拾聶定遠也得等他徹底酒醒之後,如今除了他親自出馬去將那小子按下來之外,其他下人哪裏敢碰身為諸衛大將軍的聶定遠的一根寒毛?


    徐曼青看項望山氣得額際青筋突起,心下覺得好笑,但麵上又不能顯露出半分來。


    隻聽她軟言勸道:“夫君趕緊去看看罷,若是待會定遠兄弟鬧出項府去嚷得全天下都知道可就不好了。”


    如今這新的將軍府周圍林立的都是些官宅,若聶定遠發了酒瘋衝出去一通瞎嚷嚷也是夠讓人頭痛的。


    項望山起身氣悶道:“那混不吝的小子,等他酒醒了看我怎麽收拾他!”


    徐曼青看項望山氣鼓鼓地出了門去,這才忍不住笑出聲來。


    想起那聶定遠剛開始還和項望山“沆瀣一氣”設計試煉自己,如今風水輪流轉,這次怎麽說也得讓這混世魔王吃點排頭才是。


    不過這聶定遠的破壞力實在是持久得驚人,等徐曼青困頓得支著腦袋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項望山也沒有迴來,等一覺醒來,她不知何時被移到了床榻上,天色已經大亮了。


    見身邊被褥淩亂,徐曼青便知道項望山定是睡得比她晚但卻起了個大早,可惜她睡得太沉,就連項望山什麽時候起身出門的都不知道。


    見屋裏有動靜,今日當值的小翠便端了水盆子進來伺候徐曼青梳洗,這一問才知道項望山一大早便糾著聶定遠迴承宣使府負荊請罪去了。


    至於項望山是用什麽法子說服聶定遠的徐曼青不得而知,但這種事情項望山定不會瞞她,知道細節不過是遲早的事,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要趕緊搞定孔九小姐那邊。


    徐曼青一邊用早膳一邊思索要怎麽打這張牌。


    按理說她是個知道內情的人,本應直接跟孔府下拜帖去見一見那孔九小姐。但轉念一想,這樣直接也未必是件好事,畢竟她總不能對孔小姐說“你臉上有斑痘,我來幫你治一治”吧?


    畢竟孔九小姐是個心高氣傲的,對她臉上的問題也是諱莫如深,雖說徐曼青是一番好意,但若是直截了當地指出別人的痛腳,想必孔小姐心裏也不會爽利。


    徐曼青不禁感歎這好人難做,幫人就罷了,還不能讓被幫的人覺得自己是被施舍或是同情了,這境界著實不易達到。


    不過幸好在她和孔小姐之間還有一個能指望得上的人物,那便是聶府的聶書梅。


    聶書梅跟聶定遠是同母所出的嫡親兄妹,又是孔九小姐的閨蜜,對她哥哥的親事最是上心。若是有聶書梅在中間傳話,讓她故意在孔小姐麵前提及自己擅長整治妝容之事,若孔小姐是個通透的,肯定不日便會來項家下拜帖。這樣一來,徐曼青便出師有理,也不必擔心孔小姐麵子上下不來了。


    思及此,徐曼青便讓賬房先生寫了帖子好給聶書梅遞過去,可誰知帖子還沒寫完,便見紅兒一臉陰鬱地走了進來,福身便道:“夫人,外頭有自稱是太中大夫府薛大人派來的下人,說是送了帖子和禮物來,想求見老爺一麵。”


    徐曼青一聽,這才反應過來這薛府不就是賞荷宴上那個討人嫌的張氏所嫁的夫家麽?


    那日她跟張氏在宴上也算是徹底結下了梁子,那張氏欲討好孫氏不成,把過錯都推在了自己頭上,最後還因她的關係被聶書梅整治狼狽落水,被婆子扶去歇息之後一直到梨園戲台唱完收宴徐曼青都再未看到她的身影。


    既然雙方都對對方極為不爽,如今又怎麽會送什麽莫名其妙的“禮物”過來?


    徐曼青很快便聯係到紅兒方才入內報備時帶上的鐵青臉色,便知道這所謂的“禮物”哪會是真正討喜的“禮物”,這百分之一萬是那張氏想出來的報複自己的手段,十有八/九是衝著膈應她來的。


    徐曼青抬起眼,強壓住心中的鬱憤,冷聲問道:“那薛大人是不是送了女人過來?”


    紅兒跟著徐曼青這麽久,也就隻有之前項盛恆到煙袋胡同的家裏鬧騰的時候,她才見過徐曼青這種陰沉的神色。


    想起她前幾日還在屋外聽到內室的聲響,紅兒自然清楚自家老爺與夫人正蜜裏調油地過得舒心,而這官場上官老爺相互送女人的事情又不是什麽新鮮事兒,大多數人為了全對方的麵子,多會收下抬做妾室。


    可老爺剛從西南迴來也沒過半年,這薛家跟項家根本就談不上有幹係,如今這般風急火燎地送這種打夫人臉麵的東西來,擺明了不就是要給夫人難堪麽!


    若是項望山不收這女子,徐曼青必定會落得個妒婦的名聲——竟然連官家老爺贈的妾室都容不下,可見這心胸是有多狹窄!


    可若項望山收了這女子,就無外乎是在項家裝了個定時炸彈。到時候那狐媚子纏上項望山,少不得要分去徐曼青的寵。這樣一來,徐曼青就是氣也能把肝兒氣出個洞來。


    徐曼青將手中的杯盞捏得死緊,想那張氏竟然連這樣陰損人的招數都能使出來,真真是所謂的狗急跳牆了。


    想來那所謂的薛大人也是個腦子長草的,被張氏這般一忽悠,還真把人給抬過來了。可見這薛大人本就是好這口的人,便把自己的價值觀都往別人身上套去了。


    紅兒見徐曼青臉色不渝,心下也氣得厲害。


    “反正老爺不在府上,不如將這些不知所謂的人給打出去!我就不信老爺迴來會因為這件事責罰夫人!”


    徐曼青雖然氣憤,但理智還在,當然知道不能像紅兒說的這樣做。


    若是在項望山不在的情況下就自作主張地把人給打出去,無外乎是牝雞司晨越俎代庖,這樣落下的名聲恐怕比妒婦還要難聽上幾分。


    “萬萬不可。我這便出去會會那薛府的人。”


    雖然項望山不在,但當家主母出了來,薛府的一個管事與兩個小廝隔著屏風給徐曼青行了大禮。


    徐曼青讓紅兒出麵給三人打了賞,聲音慢悠悠地穿過屏風傳到了管事和小廝耳裏去。


    “薛大人有心了,可惜今日夫君外出不在府上。你們就替我向薛大人轉達他的好意,這禮我就替夫君做主收下了。”


    聽得徐曼青的一席話,那管事和小廝皆麵麵相覷。


    這項家夫人既然明知他們給抬過來的是送給項大人的妾室,語氣竟然還能這般平和柔順,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惱怒來。


    可自家夫人在他們出門前還特意叮嚀了半天,說讓他們一定要把徐氏氣急敗壞指爹罵娘的醜態和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牢牢記下來。


    可這徐氏哪裏有半分失態?就連打賞來的荷包分量都給得足足的,完全挑不出丁點毛病來。


    徐曼青說完這話,紅兒就說夫人有些乏了,薛家來的人便趕緊將那頂掛著桃紅簾子的轎子留在了前院,行了大禮之後便離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某草:兒啊,如今考驗你的時候來了,千萬不要扛不住誘惑,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大山:……


    111


    待到薛家的人走遠,紅兒迴了前院,在路過那頂桃紅轎子的時候狠狠地往一旁啐了一口,低聲暗罵了一句“不要臉”,這才到了徐曼青所在的內室去。


    見徐曼青斜臥在貴妃榻上用手撐著額際的模樣,紅兒便以為徐曼青是被氣壞了。試想有哪個主母是真心想讓那些妾室進門的?無非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罷了。


    紅兒想著想著就紅了眼眶,且之前徐曼青做主將她許給了杜二,她能在徐曼青身邊這樣呆著也不會長過半年。到時候沒個得力的人幫徐曼青整治這些個狐媚子,紅兒多少有些擔心。除去感情因素外,徐曼青怎麽說也是她最大的靠山不是?


    徐曼青雖氣,但也不至於像紅兒想象中的那般嚴重,畢竟這女人是別人送來的,又不是項望山自己弄迴來的。


    這種通房妾室一類的事情自項望山獲封那日起,她早知道總有一天需要麵對。可萬萬沒想到這事情來得這麽快,還真殺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她躺在這榻上,腦子裏想的也不過是她到底要用一個怎樣的心態去麵對這件事。這女人留與不留,留則如何不留又如何,都是要好好費點腦子的事情。


    但思前想後的,徐曼青卻發現這根本就不是她一個人就能解決的問題。


    “夫人……”


    紅兒怯怯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徐曼青睜開了眼,還反過來安慰了一句:“我沒事,你莫瞎想。”


    紅兒這才安下心來,又想到徐曼青不可能是那種坐以待斃任人拿捏的女人,想必那送人來的官家根本就沒打聽清楚徐曼青料理項盛恆的那些手段。就算這女人被老爺留下抬了妾又怎樣?但隻要有少夫人在,就不信她還能翻出點浪花來!


    見徐曼青情緒穩定,紅兒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這女子該如何安置?”


    徐曼青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這才道:“先把她關到柴房裏去,但吃食也別短了,給張凳子讓她歇腳,若沒我的話不準讓她出來半步。”


    紅兒一聽,道了句:“還是夫人心慈,我這就下去辦。”


    待紅兒離開,徐曼青不禁苦笑了一下。


    估計在紅兒眼裏,她將那被送來的女人關進柴房不過是爭風吃醋的行徑,可她現下心中所想的又豈會隻有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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