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群芳宴開宴那日,您也會像今日這樣從這個後院下轎,然後由小丫領你到我的房間給我上妝。”


    “除了我的這個小丫頭之外,任何人的話都不要相信才好。”


    徐曼青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趕緊點了點頭表示記下了。


    待一通七拐八彎之後,徐曼青總算是繞到了環彩樓的正廳裏,入目的光景,竟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上許多。


    這環彩樓是迴字形的三層結構,中間是特意空出來的大堂,平日裏是給嫖客喝花酒的地兒,現下為了群芳宴暫時清空了,比賽的舞台就設在這寬敞的大堂裏。


    “畢竟離開宴還有一些時日,舞台目前隻裝點上了緞子,待到開宴那日,會有無數鮮花嵌滿舞台四周,從穹頂上也會垂下各色絲絛和碩大的花球,以響應群芳宴這一宴名。”


    徐曼青四周環看了一下,發現若不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她還真以為這環彩樓是什麽古代的高檔客棧呢!


    這樓中雖然不至於用雕梁畫柱和富麗堂皇來形容,但也實在是差不離了,就連閣樓上圍欄的鏤空雕花都收拾得精美萬分,在尋常人家裏都是見不著的。


    不過這環彩樓畢竟是青樓,是不允許用到貴人家裏的那種常用的紅蝠和如意之類的裝飾的。所以環彩樓裏的裝飾一般都以雕花為主,各色燈籠上的繪麵也是顏色繽紛的花朵,總體來說就是華麗不可方物,難怪這環彩樓被譽為四大花樓之首了。


    待徐曼青大略繞著會場轉了一圈,見離彩排還有一些時間,玉芍便邀徐曼青到她的香閨裏坐坐。


    一進得玉芍的香閨,徐曼青也不得不感歎難怪這煙花之地都被男人們視為溫柔鄉流連忘返樂不思蜀了,就連她這種尋常女子,在住慣了相對簡陋的小跨院之後,也不得不承認這頭牌的香閨比她的小房間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一進門就能聞到撲鼻而來的芳香,室內的香爐正散著嫋嫋的青煙,徐曼青一聞,正是茉莉清雅的味道,端得讓人的精神一下就放鬆了不少。


    香閨的地上鋪著厚實的織花毯子,各個角落分別錯落有致地擺放著花架、琴台、妝台和貴妃榻,榻上的牆麵還裝飾著一些雕花木格,上頭擺有玉製筆筒和各色小擺件,還有零星的幾本書。


    玉芍招唿徐曼青在八仙凳上坐下,小丫頭立刻給徐曼青沏了茶。


    玉芍見徐曼青似乎沒有要跟她討論上妝方案的意思,心中也有些急切,忍不住就開聲問了起來,畢竟她也十分好奇徐曼青能有什麽方法將她臉上的疤痕藏起來?


    徐曼青抿了一口茶,淡然笑道:“先看了你的彩排再說。”


    玉芍不好再繼續追問,便去換上了舞衣等待彩排。


    “我在宴上表演的舞曲是‘棠紗妃子’,大略是說一個宮妃為了討得帝王的歡心,在海棠盛開的季節在樹下婆娑起舞的故事,所以這舞衣是用海棠色的薄紗製成,可能,可能會有些有礙觀瞻……嫂子可千萬不要介意才是。”


    玉芍在換裝前表情糾結地給徐曼青打了一通預防針,畢竟這舞衣根本就不是尋常女子會穿的,玉芍怕徐曼青看了生氣,到時候一甩衣袖一跺腳地跑了,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徐曼青自然是應下了,待玉芍終於換好舞衣出來,徐曼青非但沒有吃驚,反而在心裏os了一下——“也不過如此而已嘛!”


    畢竟徐曼青之前也與不少女明星打過交道,那些個明星們隨便參加個什麽舞林大會之類的選秀節目,為了吸引觀眾眼球,穿得是一個比一個來的少,都快恨不得沒尺度沒下限了。


    玉芍的這套舞衣,隻不過是料子薄了一些,領子開得低了一些,裙擺是前短後長的露出兩節光滑纖細小腿罷了,連後背都沒露出來多少,在徐曼青眼裏根本就不夠看的。


    玉芍原本還有些忐忑不安,但在看到徐曼青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之後,便暗自放下了心來,心中對徐曼青更是比之前還敬佩了不少,就連徐曼青都不知道,自己在玉芍主仆倆心裏,早就跟女中豪傑劃上等號了。


    等到傍晚天色漸暗,環彩樓便點上了燈籠。


    舞台四周更是有無數燈籠燃起,將大堂照得亮如白晝。


    徐曼青躲在玉芍事先安排好的小隔間裏將整支棠紗妃子納入眼裏,徐曼青一邊看,一邊將舞曲的風格和玉芍的主要舞蹈動作都默默記了下來。


    待彩排完畢,徐曼青又迴到玉芍的房間,跟她交代了好一通自己的想法。


    玉芍在一旁聽得是一愣一愣的,她還是第一次從良家婦女嘴裏聽到說她“露得還不夠還得再露一些”之類的話。


    舞衣要做改動,頭飾也要適量地刪減。徐曼青在紙上是又寫又畫的,解釋了幾遍才讓玉芍完全聽明白了自己的要求。


    饒就是見慣了風月場麵的玉芍,也不得不驚歎這種構想的大膽和別出心裁。


    玉芍一邊聽一邊記,眼神由之前的迷茫不解漸漸向激動興奮轉變。


    聽到最後,玉芍簡直要忍不住握著徐曼青大叫三聲“天才”了!雖說這棠紗妃子的舞曲是她冥思苦想了許久才編排出來的,而且自認是放眼大齊沒有幾支舞蹈可以與之相媲美。可跟徐曼青改編過的來看,玉芍真的相信就算自己臉上有這麽一道疤,也不至於會輸給安儂了。


    徐曼青拿了張宣紙,用毛筆蘸了朱砂在上麵一通寫畫,然後又在玉芍身上指指點點了一番,將自己將要給她上的妝大致描述了一下。


    站在一邊的小丫頭也是目瞪口呆的,到了最後差點就沒佩服得給徐曼青跪下來了。


    玉芍激動得熱淚盈眶的,直拉著徐曼青的手道:“我就知道找嫂子沒找錯,天不絕我,天不絕我啊!”


    徐曼青被她們主仆二人這一唱一和地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趕忙道:“你們就別再謝我了,現下咱是一條船上的人,玉芍你隻要給我爭口氣,把那個隻會耍陰招的安儂給弄下來就算是對得起我了。”


    玉芍在得知徐曼青的計劃之後,之前的那股子心虛和自卑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展現在徐曼青眼前的,可真真是正兒八經的環彩樓的頭牌了——那種傲視群芳的自信和氣度刷地一下就又迴歸複位了。


    玉芍在經曆了這些事兒之後大概也弄清楚了徐曼青是個什麽樣的人,之前在徐曼青麵前的那種刻意為之的小心翼翼也漸漸散去了,說話當間端的是令人感覺如沐春風一般的暢快和自然。


    都說“從來英雄天運晚,自古巾幗出風塵”,這句話還真是沒錯的。


    雖說像安儂那樣的也能算是才貌雙全了,可端的就是缺了點人品,雖說也未必能鐵齒地說她是失道寡助,但徐曼青就是欣賞玉芍這樣的,也願意冒著風險出手拉她一把。


    “這幾日我就不過來了,你在樓裏用心練舞,舞衣也要找個穩妥的人修改好,最好別讓太多人知道你舞曲有改動的事情,然後再將我之前跟你講的那幾個細節處理好。”


    “隻要咱盡了人事,剩下的就看天命了。反正已經不會有比預料中更差的結果了,這樣一來,玉芍你豈不是能徹底地甩開負擔,盡情地在舞台上展現自己麽?”


    玉芍點了點頭——在沒被傷到臉之前,她還為群芳宴的事情擔心得整天吃不香睡不著的,現在可好,再也沒什麽能成為她的負擔了。


    “如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臉留了疤覺得我奪魁無望,視線焦點都集中到那安儂身上了。我這邊改個舞衣微調個舞曲什麽的根本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在這一點上,我還要感謝那些個害我的人才是呢!”


    徐曼青笑道:“你能想開是最好不過了。”


    “對了,還想拜托小丫一件小事。”


    小丫自然是無不可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幫上徐曼青什麽。


    隻見徐曼青從袖袋裏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交到了小丫手中。


    “這五十兩,就拜托你去外圍賭場下個注,就押咱環彩樓的玉芍姑娘能拔得頭籌!”


    此時無聲勝有聲。


    兩個女人在空中微一擊掌,笑得是春光燦爛如花似玉,險些看得那相貌平平的小丫頭都呆了去。


    且看群芳宴開宴那日,她如何讓玉芍豔驚四座便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放群芳宴~


    44第44章


    第44章


    剩下來的十數天時間在各種緊鑼密鼓的籌備中飛快地過去,期間徐曼青還如往常一般給一戶不錯的人家送嫁,接下來的日子不是貓在灶台裏煉金花燕支就是躲在自己房裏不斷地練習和修改給玉芍準備的上妝方案,這幾日裏徐曼青連黑眼圈都熬出來了,弄得項寡婦和徐奮都憂心忡忡地勸她別太拚了。


    可她又如何能不拚?


    且不說她的掛名夫君項望山能不能從戰場上安然無恙地迴來,也從沒奢望過什麽衣錦還鄉了,徐曼青隻盼著他別缺胳膊少腿外加罹患什麽戰爭後遺症導致性格扭曲就阿彌陀佛了。每天看著項寡婦在自家佛堂處供的菩薩麵前又磕又拜的,兩鬢的白發又添了不少,徐曼青看在眼裏是酸在心裏。


    說句難聽的,若到時候項望山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迴不來了,她就得自己一個人撐起整個項家——要給對自己有大恩的項寡婦養老送終,還要將自己的親小弟栽培出個好前程來,若是可以的話,還要請項家族長做主想辦法過繼個孩兒到自己名下——而這一切,都得拿得出銀子來才行得通的。


    徐曼青就是不為自己,也要為這個家狠拚一把才是。


    待到群芳宴開宴那日,徐曼青一如往常以送嫁為名出了門,門外四位轎夫已經早早地候在那兒了。


    項寡婦倒也不覺得奇怪,自家兒媳婦現在的喜娘生意是越做越紅火了,上一次去送嫁,也是雇主那邊派了轎子過來接的,不再每次都自己騎著毛驢去了。


    徐曼青帶著各種輜重上了轎,雖說上一世也不是沒見過這等大場麵,但這一次怎麽說也多少背負著所謂道德的枷鎖,行跡偷偷摸摸的見不得光,心裏難免有些發虛。


    坐在轎子裏不斷地深唿吸穩下了心神,徐曼青這才從工具箱裏拿出了一條青色的紗巾別在了臉上——今日環彩樓必定是“高朋滿座”,幾乎每個角落都充斥著各種喜好美色的男人,徐曼青這次可不敢像上次那般在環彩樓光明正大地露臉了,就算是隻從後門進也得小心為上才是。


    一路還算順利,玉芍早就已經打通了各種關節,載著徐曼青的轎子順利進入了後院,小丫頭也在那兒候著了。


    徐曼青也算是一迴生二迴熟,跟著小丫頭一路就往玉芍的香閨裏去了。


    一進門,果然瞧見玉芍已經洗漱沐浴完畢,也做了一些最基本的護膚和晾發的步驟,就等著徐曼青來給她上妝了。


    徐曼青微笑著將自己的化妝箱裏的各色法寶擺了出來,這次用到的工具是以往送嫁的數倍,現下時間十分充裕,徐曼青在一片茉莉的清香味兒中氣定神閑地給玉芍上起了妝來。


    畢竟到了要上戰場的時候,玉芍難免有些坐立不安。


    “項嫂子,您說的那個什麽人體彩繪的法子,真的能行得通嗎?”


    自上次彩排之後,玉芍便從徐曼青的口裏聽說了這樣一個全新的名詞,按照徐曼青的說法,那便是要在人的皮膚上畫出一幅圖畫來用以遮蓋她臉上的疤痕。


    她倒是在神話故事裏聽說過妖女畫皮以蠱惑男人的故事,可從未想到這普普通通的一般人竟然也能做到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


    徐曼青一邊給玉芍上底妝一邊迴答道:“這有什麽不可能的?話說這人體彩繪跟平常書生在紙上寫字畫畫什麽的有什麽不同?我隻是將畫搬到人的皮膚上去罷了。”


    玉芍擔憂道:“可人的皮膚畢竟跟宣紙不同,宣紙幹爽平整且有吸水性,可人的皮膚,特別是臉上還會出油出汗,待會一跳舞不就把胭脂給弄花了麽?”


    玉芍擔心得不無道理,可徐曼青若是沒有金剛鑽又怎麽會去這攬瓷器活呢?


    徐曼青將這幾天加緊調配出來的金花燕支一一打開了蓋來。


    “這幾盒東西名叫“金花燕支”,是我近日裏剛研究出來的全新的妝品,跟那種粉末狀的傳統遇水即化的胭脂完全不一樣,我在家裏試了很多次,你跳棠紗妃子的那段時間不過一刻鍾,用這個上妝,就算被一盆水潑了也不至於會花妝的。”


    這金花燕支畢竟是用牛髓豬胰等油性物質製成的,本來就有抗水的作用,雖然有些怕高溫,但人體卻恰好是三十七度恆溫的,短時間內金花燕支基本上不會發生性狀上的改變。


    玉芍一見這新鮮玩意,忍不住兩眼放光,立刻從徐曼青的手裏接了過來湊到眼前細看。


    “這種油膏狀的胭脂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而且還有帶桂花的甜香味兒!”


    徐曼青好笑地將金花燕支從玉芍手裏拿了迴來,“你再亂動,小心待會給你畫歪了去!”


    玉芍這才乖乖地閉上眼睛住了嘴,方才那點緊張的氣氛也被兩人的一番笑鬧給弄得消失無蹤了。


    徐曼青為了這個遮蓋疤痕用的人體彩繪方法,足足煉製了十餘種顏色的金花燕支,加上之前就有的兩種基礎色,如今光是紅色係與粉色係的金花燕支就有十種,再加上勾繪用的少量靛青和赭石色,對付今日這個群芳宴也算是綽綽有餘了。


    原本李婆子收集的染料並不足以製成這麽多種顏色的金花燕支,徐曼青急中生智之下,幹脆就去胭脂店買了許多不同顏色的幹粉狀的胭脂,再將它們用水調開之後作為基礎染料,這樣一來色板就齊全了。不過這種方法成本過高,如果不是為了應急,徐曼青肯定不會如此為之的。


    細細地在玉芍臉上勾勒出了粉中帶白的秋海棠的圖樣,徐曼青仿照在大齊也頗受追崇的細膩傳神的工筆畫法,照著原先就設計好的花樣,憑著一雙巧手讓鮮美的花朵在玉芍的臉上逐一盛開了來。


    油膏狀的金花燕支在皮膚上的附著能力極強,再加上玉芍臉上的傷疤與周圍正常皮膚隻是有色差而疤麵尚算平整,將秋海棠繪上之後,那道疤痕就完全在秋海棠的花葉下被完美地隱藏住了。


    可徐曼青的計劃遠遠不止是在玉芍的臉上繪上秋海棠這麽簡單,她追求的,是一種美學上要求的那種渾然天成、如出一體的藝術美感。


    在上次看了玉芍的彩排之後,徐曼青就建議玉芍對舞衣的剪裁做出一番修改——將原本對稱的水袖改成將左肩與左臂□出來非對稱的樣式,徐曼青打算在玉芍□出的左手臂和那片肩胛骨上,繪製上能與玉芍臉上相接連的怒放的秋海棠。


    為了應景,徐曼青將玉芍之前準備的一大堆金玉頭釵項鏈耳飾全給否了,一律換成用新鮮的秋海棠花作為唯一的裝飾。


    雖說平常女子做梳妝打扮也時常會用到仿真的絹花,可效果又哪有真花來得自然美豔?真花雖好,可若是用在送嫁的場合畢竟禁不起折騰,總不能新人剛拜完堂還沒等掀蓋頭這花就蔫吧了吧?可玉芍這樣的表演場合卻是完全不受時間限製的。鮮花再脆弱,也能撐個幾刻鍾沒有問題,於是徐曼青便大膽地采用了鮮花為飾的方案。


    “若想反敗為勝,唯一的手段就是出奇製勝。那金珠玉釵,哪個花樓的當家花旦不是大把大把的有?就算你的珠釵再好再華麗又如何,那些坐在台下的男人們,哪個不是有錢有勢的主?你的再好,能比得過他們家裏的夫人小姐平日裏戴的那些頭麵麽?”


    “既然如此,還不如用別人都不敢用的東西,那些環佩朱釵一個都別要了。你的舞蹈不是棠紗妃子麽?在秋海棠樹下起舞,不就是為了要化成海棠仙子邀得聖寵麽?”


    “除了真正的海棠花,還有什麽更能代表棠紗妃子這首舞曲的旨意呢?”


    徐曼青正是用上麵這一番話,徹底將玉芍說服了。


    今日玉芍的香閨裏,就送來了一大枝遍布了秋海棠的花朵的枝椏,為了防止花朵打蔫,徐曼青還特意交代一定要將枝椏的斷口用濕軟的泥土和住,然後定期往泥土上點滴清水。


    現下一看,那些海棠花還盛開得十分精神,跟長在樹上的沒什麽兩樣。


    徐曼青勾勒完玉芍身上的秋海棠之後,將她的頭發超右邊梳了個垂墜髻,為了防止走型,還特意上了發油。


    發髻弄好之後,徐曼青將粉白的秋海棠一朵朵錯落有致地鑲嵌在玉芍濃密的黑發中,並讓發尾自然地垂墜在玉芍胸前。


    最後的上妝步驟,就是根據玉芍整體的造型選擇口脂和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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