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芍見自己亮出身份之後徐曼青並沒有立刻轉身就走,心底暗暗驚訝,直覺覺得眼前這年輕的小喜娘定能助她一臂之力,而誰知後又被問及珍顏閣的問題,驚喜之餘神色也難免黯淡了半分,便迴道:“像我這種下九流身份的人,珍顏閣的妝師避之唯恐不及,怎麽可能會願意給我上妝……”


    玉芍的眉宇間帶上了淡淡的哀愁,哪怕是徐曼青這樣同樣身為女子的人見了,也難免生出幾分憐憫來。


    “別說像珍顏閣那樣不愁沒人捧著銀子找上門的地兒了,就是我先前去找您的師傅範嫂子,也是差點沒被她拿掃帚趕出來……”


    這淪落風塵的女子若不能在群芳中暫露頭角,便隻能被碾落為泥,明明身世多為可憐一流,但卻不被尋常世人所容,確實都是些可悲可歎的存在。


    站在玉芍身邊的小丫頭見自家主子落淚,趕緊地勸慰道:“主子不必妄自菲薄,若別人也遭遇過你遇到的這些事,定然是不會嘲笑於你的。他們這般做,隻不過是因為沒有被這般傷害過,不知道疼痛的滋味罷了。”


    那小丫頭的話雖然簡單但卻頗有禪意,徐曼青聽得很有感觸。還好她是個思想開明的現代人,若換做是土生土長的天朝人,估計她也會與旁人一般將玉芍視之敝屣了。


    “不瞞項嫂子說,我家主子原本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隻不過是七歲那年家族橫遭變故,主子這才淪為了官妓,若不是因為如此,別說是珍顏閣了,就是皇室禦用的妝師都是有可能請得來的,隻能說造化弄人,萬般皆是命……”


    玉芍道:“若我隻為自己,早些年就一道白綾吊死一了百了了。可我家還有不少男丁被發配邊疆充軍,像我家這般是得罪了上麵的人獲了罪的,若沒有足夠的銀錢打點,墳頭的草早就長得比人都高了。”


    那小丫頭道:“如今主子就靠著這些年在環彩樓攢下的銀子和一些人脈,讓發配到邊疆的男人們有口飯吃,雖說苦是苦了些,但終究是能活下來。”


    玉芍點頭道:“別的我也不求了,隻要這幅殘破的身子能保住他們,再給我家留下點血脈便已經知足了。”


    “可能項嫂子你不大清楚這事,鹹安城最有名的四大花樓,每逢五年就會舉辦一次花魁大賽,名為群芳宴。”


    “我今年已經十九,這是我最後一次參加群芳宴的機會了……”


    那小丫頭義憤填膺地道:“主子本來就是四大花樓之首——環彩樓的頭牌,若不出意外,這次群芳會的花魁八/九不離十的就是我主子,可就是這般樹大招風的,主子就,就這般被人給害了……”


    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種事情從古至今層出不窮,這玉芍被人暗算也似乎成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了。


    “環彩樓的鴇兒見我臉上的傷好不了了,也就沒在我身上抱什麽希望了。我雖不計較這些虛名,但我卻需要群芳宴奪魁的高額賞金來替我的家人的後半輩子打點……”


    “原本我也絕望了,想著就這般認命算了。可我真是不甘心啊!我是被人給害成這樣的!”


    玉芍哽咽道:“後來我是無意間聽武公子在喝醉的時候提到說,這鹹安城裏有個貌美手巧的小喜娘,竟然把他那模樣嚇人的妹子弄得跟個天仙一般。”


    “我一聽,就覺著有希望了,項嫂子說不定真能像神醫一般妙手迴春,把我臉上的疤給弄沒了呢?”


    徐曼青看著玉芍臉上的那道疤,心裏早就有了譜。


    這道疤並不算深,若是放在現代,一個簡單的除疤手術也就能給抹去了。可惜在這醫療不發達的古代,徐曼青就算空有一身整容的本事,也是沒法給玉芍動手術的。


    別看除疤手術好像動作不大,但需要的儀器都很精密,畢竟臉部是神經非常豐富的地方,隨便出點岔子都能出人命的。


    可惜這玉芍不懂這其中道理,而那武公子也隻是大約說了一下自己妹子的事情,但並未細說弄好的隻是眉毛而並非傷疤,這才給了玉芍一個錯誤認識,以為她萬能到能把傷疤都給變沒了。


    思忖了片刻,徐曼青放下手中的杯盞笑道:“並不是我不想幫你,隻是就算是我,也無法幫你祛掉這條疤痕。”


    玉芍一聽,原本還飽含希望的眼神即刻便黯淡了下來。


    隻見她緩緩低下頭來,嘴裏喃喃自語地不知在叨咕些什麽,整個人的生氣好像被瞬間抽空了似的。


    作為一個負責任的人,徐曼青自然要將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待清楚,可這玉芍顯然是有些先入為主了——雖然她說了確實沒辦法祛除疤痕,但並沒有說不能另辟蹊徑地將這條疤痕給遮蓋起來啊!


    伸出手在發呆的玉芍麵前晃了晃,徐曼青笑道:“趕緊迴神了!”


    玉芍愣了一下,雙眸這才重新有了焦距。


    “項嫂子,你真是好人……可是也不必安慰我了……”


    徐曼青歎氣道:“我沒有要安慰你,我隻是想問問你,若我說我有辦法將你臉上的疤痕天衣無縫地遮蓋起來,你可願意信我?”


    玉芍哪裏料到事情會如此這般地峰迴路轉,原本聽徐曼青說沒法祛疤的時候,她的心都已經涼了半截了,可現下又被告知還有可以瞞天過海的妙方,她自然是極其奢望的。


    徐曼青道:“你且將那群芳會的事情跟我說清楚,包括這個比賽的規則,每個參賽花娘的性格以及她們的殺手鐧,甚至還要告訴我舉辦群芳會的場地是如何布置的,總之是越詳細越好。”


    玉芍沒想到這良家出身的徐曼青竟然願意出如此大的力氣幫助一個名聲狼藉的風塵女子,一時間感動得泣不成聲,當場就給徐曼青跪下了。


    那小丫頭也是激動得直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著跪了下來,磕了頭之後就抱著玉芍哭做了一團,嘴裏直叨叨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主子有救了”一類的話。


    這同一天裏就被人行了兩次大禮,徐曼青有點消受不起,但這主仆倆哭得實在厲害,看來一時半會地也扯不起來,徐曼青索性也不勸了,直接陪著她們席地而坐,撐著下巴等著那主仆情深的兩人將情緒發泄個夠本再說。


    待玉芍終於整理好情緒,這才腫著一雙眼睛坐迴了位子上,認認真真地將徐曼青想要知道的各種細節都娓娓道來。


    徐曼青在一旁認真地聽著,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的功夫,一個半時辰就這麽過去了。


    玉芍將該說的說完,又直言道:“如今項嫂子願助我一臂之力,在銀錢上我定然不會虧待您的。你看若事成,我支付這個數目給你,如何?”


    徐曼青看了一眼玉芍比出來的三根手指,一時有些弄不清這後頭的單位到底是什麽。


    見徐曼青沉默不語,玉芍也有些著急,便道:“若項嫂子嫌三百兩少的話,五百兩如何?”


    徐曼青一聽這數目,頓時有些眼暈。


    別說是五百兩,三百兩對於徐曼青來說已經是個天文數字了。


    以為徐曼青是在欲擒故縱,玉芍還在那不停地繼續加碼:“項嫂子是不是擔心就算我臉上的疤被遮蓋掉了也無法奪魁?可是就算最後我不能爭得花魁,這銀錢我斷然也不會短了項嫂子的,嫂子你……”


    徐曼青趕緊擺了擺手,示意玉芍稍安勿躁。


    “別急,先聽我說。”


    “你這忙我自然會幫,我也不多求什麽,若是你真奪魁了,就按你說的三百兩付給我就好。若你奪魁失敗,我也不會收你銀錢,你隻要給我個耗費妝品的成本費就好。”


    玉芍一聽,當即就愣了。


    “項嫂子您也太……”


    那小丫頭在旁邊也說話了:“雖說每個花娘都想奪魁,但就算奪魁失敗,也還是有二等三等的獎賞,這賞銀定是不會少的,項嫂子是幫了大忙的,銀錢怎麽能短了你的?”


    徐曼青笑道:“可我既然冒著忤逆師傅的風險幫你,除非能奪魁,否則難以對她老人家有所交代。說到這,我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玉芍趕忙道:“嫂子請說。”


    “若是你不能奪魁,還請你不要說出是我幫你弄的妝容才好。”


    玉芍挑了挑眉,小心翼翼地問道:“嫂子的言下之意,就是說若是我奪魁的話,就可以說是你給我弄的妝容了?”


    “我還以為無論我最後是否奪魁,項嫂子都不願承認是你給我上的妝的?”


    畢竟這徐曼青是送嫁的喜娘,一般而言這種正經行業的人都會怕自己的名聲受染,這事就算徐曼青不交待,她也會幫忙保密的。隻是唯獨想不通為何徐曼青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徐曼青解釋道:“同為女子,我並沒有任何看不起你的意思。”


    “你身為官家貴小姐,在如此年幼就遭逢變故,但在被貶為官妓之後卻不曾迂腐地因為所謂的名節貞操而自我了斷,而是選擇堅強地活下來,甚至不惜用自己作為籌碼為親人換取生存的機會。光就這些來說,你在我眼裏就是女中豪傑,我敬佩尚且來不及,又怎麽會有一絲一毫輕視你的意思?”


    “我之所以提出這個要求,隻不過是覺得人生在世就要力爭上遊——你既然請了我就是看得起我,我自然是要拚盡全力助你奪魁的。”


    “若你奪魁成功,那便說明我那渾身解數沒有白使,同時也說明了我的實力超群,這當然是值得誇耀的事;但你若不能問鼎,那便說明我功夫不到家,手藝不夠精,這樣一來,自然沒有麵目去提及這件事了。玉芍姑娘,你說是不?”


    作者有話要說:鳴謝:oldkin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04-2320:34:41╭(╯3╰)╮


    感謝各位親的安慰!可是跟老公還是大吵了一架,這次吵架的原因是我想去旅遊,但是老公跟我說他姐說我們家花錢太多了啥的,在我看來就是暗指我花錢多了,讓我老公管管我之類的。


    可是敝人除了寫文和旅遊之外真的沒有什麽其他愛好了,也不追求奢侈品牌也不要求高檔護膚品的,如果我老公這次不站在我這邊的話,我對他算是心涼了半截了。


    感覺結婚之後老公跟我想的越走越遠了,某草覺得很累,不會愛了……


    41第41章


    第41章


    玉芍自七歲那年入了環彩樓之後,所謂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不知道經曆過了多少。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多少棱角都被磨平了。每每午夜夢迴,她渾身冷汗地驚蟄而起,在噩夢中讓她瑟瑟發抖的並非惡鬼,而隻不過是醜陋不堪的人性。


    如今在這偌大的環彩樓裏,上下也隻得身邊這個小丫頭對她真心。


    小丫頭是被她從人販子手中救下來的,那時候的她已經被鞭子抽得奄奄一息隻剩一口氣了,最後是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前撿了一條命迴來。


    可她與這丫頭感情好,是因為有救命的天大恩情在,可對於眼前的這個俏生生的小喜娘來說,她隻不過是一個陌路人,她玉芍自曉事那天起又何曾被人這樣真真正正地當做一個“人”來看待過。


    捧著茶盞的手有些微微地顫抖,玉芍胸中憋著的那股子氣讓她的心脹得滿滿的。


    她不知該如何來形容這種感覺——在甚至連那些遠在邊疆的親人都隻敢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地用著她用一身皮肉賺來的“肮髒錢”的時候,這個小喜娘卻直言不諱地告訴自己,她並不介意讓世人知道她就是那個為自己上妝的人。


    在青樓謀生的玉芍精通音律,但放在以前,她實在很難理解那種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和伯牙斷琴的意境,而今日卻有幸身臨至此,玉芍竟覺得眼前的這位就是自己的知音。


    穩了穩心神,激動過後,玉芍反倒沉靜了下來。


    “項嫂子的大恩無以為報,若日後有機會報答,玉芍為了這份情誼,就是結草銜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


    玉芍語畢,微笑著以茶代酒敬了徐曼青一杯。


    徐曼青也笑而舉盞,兩個女人的杯子輕輕地碰撞在一起,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在茶樓別了玉芍之後,徐曼青便慢悠悠地騎著毛驢晃蕩去了範嫂子家。畢竟她未經範嫂子同意就私下應了玉芍的約,若事後再不跟範嫂子報備一聲是怎麽都說不過去的。


    進了範嫂子的屋裏,徐曼青直截了當地把今兒出了李府之後發生的事情一股腦兒地全說了,範嫂子一聽,嚇得是大驚失色,一邊捶胸頓足地幹嚎一邊死勁地擰了徐曼青的胳膊幾把。


    “哎喲喂,你這不省心的徒兒誒!真是氣死我了!”


    範嫂子氣悶道:“你,你趕緊地去找那個什麽芍的把這事兒推了,就說是我死活不同意!!!”


    “我當初就是怕你心軟經不住人求,所以才沒敢把這件事情告訴你,硬著心腸直接把人給攆出去了。可誰知你倒好,直接就給我應下來了……哎喲喂,我的心肝兒疼啊!!!”


    看範嫂子氣急,徐曼青在一旁又是斟茶又是遞水的好一通安慰,生怕範嫂子動了胎氣,但對於是否要推掉玉芍的請托卻不置可否,待範嫂子那口氣稍微過去一些之後,徐曼青才慢條斯理地開了聲。


    “嫂子你先別氣,聽我把話說完了再定要不要推玉芍的約也不遲嘛!”


    範嫂子知道自家徒兒向來都是腦子活泛,古靈精怪的鬼點子特多,但在這件事情上她是實在想不出什麽徐曼青能有什麽可以說服她的理由來,若徐曼青真要說,那就先讓她說一會子,範嫂子盤算著待會就把徐曼青說的理由全給否了,這事也一樣能被整黃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是決計不會讓徐曼青去接那種從髒窩子裏跑出來的生意的。


    徐曼青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說服範嫂子的套詞了,相處了這些時日,範嫂子哪些話能聽進去哪些話不能聽進去,她心裏早就有譜了。


    “嫂子你先說說你反對我接這個活計的理由?”


    徐曼青不提還好,一問起這個範嫂子就一肚子火。


    隻見她翻了個白眼道:“你個不省心的,我還以為你是有多冰雪聰明呢!這金花燕支都能給你搗鼓出來,怎麽遇到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反而被豬油蒙了心呢?!”


    徐曼青也不急著辯解,隻是這般笑眯眯的,範嫂子頓時有些恨鐵不成鋼了——在她看來,徐曼青就是掉到錢眼兒裏出不來了。


    “你就說吧,那小蹄子許給你多大的好處?讓你竟然這般幫她?”


    徐曼青也不打算藏私,將三百兩的數目說了出來。


    範嫂子沒想到竟是這麽多,先是一愣,之後又苦口婆心地勸道:“我知道這個數目是挺能讓人動心的,可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做喜娘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招牌壞了!聽師傅一句勸,千萬不要為了一時的利就壞了長久的名!就算你讓那蹄子替你保密不給你說出去,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啊!若是被別的好人家知道你給個青樓的騷蹄子上妝,以後哪還有人敢來找我們送嫁啊?!”


    徐曼青自然知道這是範嫂子將銀錢往外推的最大理由,待範嫂子滿嘴唾沫星子地將話說完後,她才笑道:“嫂子你弄錯了,我可沒打算非得藏著掖著這件事的。”


    範嫂子聽了大駭道:“那你還想敲鑼打鼓地滿大街吆喝啦?”


    徐曼青道:“嫂子我問你,若你家有兩隻貓兒,一隻黑的一隻白的,可最後你隻能留下一隻,你會選哪隻?”


    在大齊,平常百姓家的貓兒都是為了抓耗子護糧食而養的,徐曼青這一問,範嫂子下意識地便道:“那自然是哪隻更會抓耗子就留哪隻。”


    徐曼青道:“這便是了,在我們洪村有句老話,說的就是‘白貓黑貓,抓得到耗子的就是好貓’,這道理雖簡單,卻也不是什麽人都能看透的。”


    “嫂子你倒是說說,這鹹安城的喜娘裏,有哪家曾經給玉芍這樣的青樓女子上過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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