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


    “因為這世上,從來沒有絕對的善,更沒有絕對的惡。”


    這次開口的,竟是一直看熱鬧的佛修,他念了聲佛,淡淡道,“從前世人常說種善因,得善果,種惡業,得惡果,後來發現這話有些扯,為何好人沒有好報,而歹人就能成仙成佛了?”


    他說“歹人”之時,斜了羽琰神君一眼,“因為這世間並非一個因對應一個果,一旦牽連的因果過多,善惡便也混淆了。你說老羽是惡人,但他犯了一個你們眼中的惡事,引發的結果卻是一連串的善果,那他是善多還是惡多?”


    夙冰知道這佛修,必然是神界佛尊。


    很想尊敬,但同羽琰在一起的,她待見不起來:“什麽都是您說的,作惡還有善果了?”


    佛尊同樣不在意她的無禮,又念了句佛:“施主,你可知本尊者在幾百年後,又將下凡曆劫去了?”


    夙冰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說這個幹嘛。


    “佛修與道修不同,本尊者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得下凡塵曆劫,由司命神君寫入命盤,嚐盡世間大苦、大悲。司命那廝,司三界除神君之外所有人的命運,對苦痛早已麻木不仁,他與本尊者有些舊怨,命盤一次比一次寫的狠。而本尊者無論在何種境況下,最後都必須悟道,若是沉溺於凡塵,不思進取,則將再次墮入凡塵,散盡千百萬年來的修為。”


    夙冰漸漸收起心中輕慢。


    佛尊掐了掐指:“粗粗一算,本尊者今時今日,已在凡塵曆了三十八世了吧?”


    羽琰神君也掐指一算:“老悟你又糊塗了,是一百三十八世了。”


    夙冰合手驚歎:“尊者大能!”


    佛尊訝異的轉頭望向羽琰神君:“你怎麽比我還清楚?”


    羽琰神君笑的直抖肩膀:“每一次你悟道,都是我下界渡的你,同樣的話,說了一百三十八次了,能記不住麽?”


    佛尊恍然大悟,又雙手合十望向夙冰:“佛、儒、道修,看似不同,但其實殊途同歸,本尊者今日便與你閑扯兩句。”


    夙冰立刻屈膝跪下:“多謝尊者不吝賜教!”


    佛尊道:“爾等道修以為出的紅塵,就是大智,卻不知入得紅塵,看透紅塵,遊刃於紅塵的,方為大能。在神界,沒有一個封神者不是曆經苦難的,就拿老羽來說,他所經曆的大悲大苦,又豈是你這初初悟道者所能理解的?


    再說你那師傅,此人被老羽詛咒十世,卻以十世劫難修來一個天大機緣,不出三千年,必將登仙封神掌三界生殺大權,你說老羽是害了他,還是渡了他?”


    夙冰瞠目:“尊者是說,我師傅他……”


    佛尊微微頷首:“施主,你終究還是閱曆太淺,浮沉不夠,凡事隻著眼於眼前。如你身後這棵樹,一體,開桃花,結橘果,本尊者問你,你說它是究竟是桃樹,還是橘樹?”


    夙冰茫然片刻:“那得看注重過程,還是注重結果。”


    “果然有悟性。”佛尊讚許,“但你仍然隻是初窺天道門徑,待你看花不是花,看樹不是樹的時候,才算入了天道大門。然而要悟到似老羽當年那般,看花是花,看樹是樹,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尚需要曆練。”


    夙冰已經徹底的、完全的、懵了!


    羽琰神君輕咳一聲:“老悟,你就莫要為難這小妮子了,咱們說正事兒。”


    佛尊恍然:“哦,說正事。”


    “小友,當年本神君正是在此樹下窺得天道,以無上道法祛除了自身心魔。”羽琰神君一揚手,一顆晶瑩剔透的圓形結晶浮於手心,“瞧,這便是邪闕的本源。”


    “……!!”夙冰難忍心內激動,“他、他不是神魂俱散了嗎?”


    “正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一線生機,而那一道生機,從來不是天道給的,也不是司命神君給的,乃是你們這些凡靈自己爭取來的,”


    羽琰神君嗬嗬一笑,“他有此劫,是他誅殺真龍作惡太多,應有此報。但他脫胎於本神君,隻要本神君不死,他本源便不會斷。而他散去的神魂,則脫胎於俗世眾生悲喜根,塵歸塵,土歸土,自然也散迴了俗世。也虧他最後有所頓悟,生了慧根,自己渡化了自己,洗淨一身邪性,天道又豈非真正無情?小友若是有心,可以前去俗世悲苦之地轉上一轉,於你悟道大有裨益,說不定,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羽琰神君模棱兩可的言語,令夙冰疑問叢生,但她不敢求證她心中希冀。


    “當然,小友如今慧根已生,也可以在此樹下繼續悟道,再過幾百年,本神君自會親自下凡引你上界。”


    “不。”


    夙冰雙眸清明,微垂下頭,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晚輩今日得見兩位尊上,始知自身淺薄,尊者一語驚醒夢中人,修煉不同於修行,晚輩修煉千年,然,這條修行之路,才將開頭。”


    羽琰神君與佛尊對視一眼,哈哈笑道:“不枉我二人渡你一場啊……”


    兩人便向天際飛去。


    羽琰神君挑挑眉:“老悟,多謝了。”


    佛尊擺手:“貧僧今後下界,與她也有一段因果,不全幫你。”


    “哦?”羽琰神君眯了眯狐狸眼,“原來如此,怪不得此次我一說,你就應了。”


    “嗬嗬嗬。”佛尊笑,“你的事兒,貧僧哪次不上心呢,她雖天生慧根,但悟性欠佳,你為渡她,真可說煞費苦心啊!既然如此,為何不幹脆告訴她當年那些因果,廢這麽多口舌,說的貧僧口都渴了。”


    “嗬嗬嗬。”羽琰神君也笑,“我與她的因果,早在當年斬心魔時,就徹底斷了。”


    “所以解鈴還須係鈴人,你那心魔怨氣,總算是散了。”


    “是啊!”羽琰神君感慨萬千,“邪闕的確是個異數,雖然隻是我的一縷分|身,但他在渡劫之時驟生慧根,所爆發的神念之力,已經遠遠超過了我,我不得不承認,他已經是比我這本尊更強大的存在了。”


    “貧僧一早同你說,他同你分明就是兩個個體,愛恨嗔癡皆與你無關,你不信。”


    “老悟你說說看啊,”羽琰神君麵上現出悵惘之色,“若我當年不曾斬心魔,而是順應因果入了魔,幾趟輪迴下來,我會不會也……”


    “你不是邪闕。”


    “但他是我的心魔,他能做到的,我怎就不行?”


    “你不是他。”


    “但……”


    “你這是在吃自己心魔的醋?”


    “豈會?”


    了悟佛尊摸出一個橘子,咬了一口,瞥他一眼:“酸掉牙了。”


    ……


    “她動了!”


    赤狐一直盯著那棵桃花,這會兒突然發現樹下的人身軀微微顫了顫,似乎有轉醒的跡象,“小黑你看到沒,她動了,是不是悟了大道準備飛升了?”


    黑蛟驚詫的望去,樹下盤膝而坐的女子,果然醒了!


    夙冰緩緩睜開眼睛,雙手結印,唿出一口濁氣。


    她站起身來,瞧陽光明媚,桃花灼灼,似是經曆了一場幻象,但她內心無比清醒,那並不是幻象,因為此刻她身心愉悅,莫管紫府內的是元嬰還是金丹,她的神識境界,已經超出了凡塵拘泥,提升為神念。


    再者,羽琰神君贈的晶核,此刻正在她的神念之中蘊養。


    “流光盒,息壤,五行石,十萬條歡喜根。”


    她默默迴想羽琰神君的囑咐,十萬條歡喜根必須要去俗世界,而息壤她有了,五行石她也有,並且一早就在自己手中,莫非就是為了今日麽?她暗笑,隻是流光盒是什麽東西,她從來不曾聽說過。


    會不會和流光師伯有什麽關聯?


    夙冰決定迴一趟無極宗。


    她展袖躍入半空,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朝哪個方向飛,瞧見黑蛟二妖正呆呆望向自己,於是轉了彎兒,落在他們麵前,淡淡笑道:“蛟大人,不知道怎麽去豐樂?”


    “夫人,您朝這個方向一直飛。”黑蛟恭敬朝向東北方一指。


    “多謝。”


    見夙冰要走,赤狐急道:“夫人啊,您沒事兒吧?”


    夙冰愣了愣:“我怎麽了?”


    “大人他……”


    赤狐不敢說了,黑蛟卻接了口,“大人雖然離開了,但他一定希望夫人……”


    夙冰拍拍他的肩膀,截住他的話頭:“那個誰,你錯了,大白在我身邊,從來就不曾離開過,比如這道法,你從來看不到,但它就是存在著,隻是以你所不能理解,無法接受的形式存在著罷了。但如果你心中有道,眼中亦有道,那便處處是道。閉上眼睛瞧瞧,他就在這呢。”


    說完,她飛走了。


    兩妖怔怔對望一眼,迷瞪了。


    ……


    ……


    夙冰一路飛出了豐樂城。


    當年來的時候,這裏還是一派蕭條景色,如今已經有模有樣起來,隻不過來迴走動的盡是魔修,看來還是被拓跋戰給占領了。那些魔修攔不住她,她也沒做停留,繼續向無極宗的方向飛。


    入山門時,她不想硬闖,便拿出玉牌晃了晃。


    看門修士一看是夜來峰的峰主令,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雖然宗門早在百年前說她勾結妖修,將她逐出師門,夜來峰主也換了人,但親眼見到傳說中的叛徒,他們真心不知道該怎麽辦?


    幾人麵麵相覷。


    因此私下都知道,宗門是迫於其他門派的詆毀,才說這位前輩是叛徒的。


    據從南疆迴來的師兄師叔們說,當年若不是她和她那位大能妖修道侶,各門各派的弟子都得死。


    “盡管上報,不必憂心。”


    夙冰扔了玉牌之後,見他們麵露掙紮,搖頭失笑,留下一句寬慰的話,便朝美人峰的方向飛去。算她好運,流光既沒有閉關,也沒有出去曆練,不過這也在夙冰的揣測之內,以流光的閱曆,自然是不需要什麽曆練了。


    “你問我流光盒?”流光見到她,也不覺得驚詫。


    “還請師伯告知一二。”夙冰拱了拱手。


    “是我的靈器皿,用來蘊養法器的,結丹那一年,你太師傅贈給我的寶物,還以此器為我取了道號。”流光迴憶了下,說道,“不過你也知道,當時不知你師傅尚在人間,所以我答應了宣於逸那小子,替他看顧玄音門。之後我毀約,便將所有寶物悉數給他,包括流光盒。”


    “在元寶手中?”


    “是。”


    “多謝大師伯。”


    夙冰拱手施了一禮,轉身欲走。


    流光喊住她:“小七丫頭,我覺得你有些不一樣了。”


    夙冰笑道:“昨日非今日,一切也隻是順應天道變化而已。”


    流光讚許道:“不知你有何奇遇,總歸恭喜你了。”


    “哦,弟子還有一事。”夙冰已經走出了她的洞府,又折迴來,“有個問題,弟子一直都想問,師伯莫要覺得弟子無禮,師伯可知道神農峰沉柯真人?”


    “你是說我奪舍的這具軀體,她的心上人?”


    “恩。”


    “知道一些,這姑娘當年將身體讓給我,我答應了她救治那小丹修。不過那小丹修說生死自有定數,要我莫插手他的因果,倒是個有悟性的。最後他就丹毒積聚,隕落了。”


    夙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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