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屆的名仙堂大會,設在萬獸山腳下一個小鎮舉行。


    無極宗經過大半年的選拔,已經挑選出練氣期和築基期弟子的參賽人選,臨賽前一個月便由師門飛舟帶著前往萬獸山。而金丹期的修士人數稀少,根本不必選拔,這幾日也開始陸陸續續的離開宗門。


    夙冰收到名仙堂邀約書之後,看都沒看就給扔到一邊,名仙堂大會雖然是個切磋鬥法技藝、觀摩高手過招的好地方,若她尚停留在金丹初期或中期,倒還有幾分興趣,可大會沒有設立元嬰組,屬她這個級別最高,還有個什麽意思?


    所以夙冰興趣缺缺,但她心裏明白,這一場鬥法大會,她是必然要去參加的。


    一直沒有離開,隻是在等待邪闕同秦清止的五十年之約。


    很快,那天到了。


    既沒有猶豫,也沒有忐忑,夙冰修煉過罷,直接就去了秦清止的洞府。從清晨站到傍晚,秦清止都沒有讓她進門的打算,似乎是將自己封印在結界裏,但四周並沒有靈氣波動,又不像是在閉關修煉。


    夙冰索性盤膝坐在洞外,一麵打坐一麵等。


    直到第七天傍晚,洞府開始逸出些許微光,漸漸的這些微光幾乎籠罩了整個夜來峰,半麵天際雲霞蓊蔚,暮色燦金,弟子們紛紛舉著腦袋,猜測是不是哪位師叔突破了大境界而生的幻象!


    夙冰不由攏起眉來,這是極品丹藥開爐才會產生的混元靈氣吧?


    不多時,洞府大門緩緩開啟,便聽見秦清止中氣十足的聲音:“進來吧。”


    夙冰收斂心神,信步走了進去。


    秦清止恰好從丹房裏走出來,觀他氣色,比之前好了不少,想來這段日子修養的不錯,心境也更上一層樓。隻見他手心裏托著一個羊脂玉瓶,瓶腹內一顆嫣紅丹藥足有葡萄大小,如一團烈火,將瓶子燒的通紅透光。


    “師傅。”


    “來的挺早。”


    “這就是邪皇心心念念的丹藥?”


    “恩,煉成了。極品。”


    夙冰頷首,的確是極品。


    然而丹藥的氣息無比精純,並不含妖氣,如果夙冰估計的沒錯,絕對是草木之息。看來秦清止研究出了其他法子,代替了大妖怪的內丹為引,那為何還要將邪闕和鳴鸞鎖在神農化妖鼎裏?


    “師傅,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屠殺咱們諦聽城民的另有其人?”


    “的確另有其人。”秦清止點點頭。


    “是誰?!”


    “那日東海之上與你分別,我尋了邪闕九年無果,而後迴來宗門,可悟小師傅給了我這個。”秦清止一攤手,一冊蘊滿光華的書簡浮現在手中,“起初我能力有限,無法將其修複,你又失蹤,恰好此神器經你滴血認主,與你靈性相通,我便將之帶在身上,以搜魂術前去尋你。”


    望著秦清止手裏那本能夠穿越時空的太乙玄真,夙冰眉峰攏的更深,隱約一個猜測浮上心頭。


    秦清止麵色冷淡,言語深沉:“我將目標鎖定在那名大乘期儒修身上之後,知道修為不如他,便伺機而動,想尋個他最薄弱的時機下手。而他為了得到辟雷珠,將你們合二為一,居然找到了邪闕。邪闕初初跨過大乘期的門檻,境界未穩,自然不是那名儒修的對手,我留著他還有用,不能坐視不管……但,儒聖人手上有個極品仙器,叫做天工開物,可以創設出惟妙惟肖的幻境,我們兩個被困了將近一年……”


    夙冰被困在天工幻境裏整整六十年,自然知道那仙器製造幻境的厲害之處,其實幻境隻是比較高階的陣法,邪闕和秦清止都是陣法強手,就像當年煉魔山,他二人聯手能鬥死大乘期道聖。


    “師傅和邪闕聯手了?”


    “恩。”秦清止點頭,“我們既然無法在短時間內破境而出,便聯手在幻境中創設出一個新的幻境,將儒聖人的大乘元魄也吸了進來,再後來……”


    戛然而止,似乎不願再說。


    夙冰隻覺得脊背一陣涼:“莫非仙器震蕩,反而促使太乙玄真修複融合?”


    秦清止沒有否認:“我沒想到,儒聖人竟然是你二師伯儒陽子的傳人,百獸圖的下冊,會在他手中。那下冊中的妖獸,至少也是金丹期以上的,大乘期的足有七八隻。”


    夙冰倒吸一口冷氣,先前的猜測得了證實,是太乙玄真的力量將他們三個帶迴到了二十萬年前,因為神器的啟動需要媒介,又一直在秦清止儲物戒中,落腳點便是擁有他最多氣息的諦聽城。而他們身處雙重幻境之中,早已分不清現實和幻境,於是就大打出手了!


    夙冰暴躁了!


    上輩子居然是這麽死的?!!


    這種滅門方式實在是太荒誕太憋屈了!


    若非之前親身經曆過太乙玄真和天工開物的厲害,她真不敢相信如此荒誕的事情!即便親身經曆了,依然半信半疑的驚道:“所以,當年屠城的惡徒乃是儒聖?!”


    秦清止沒吭聲,答案一目了然。


    夙冰磨著後牙槽,冷冷道:“那先前師傅為何不趁他重傷殺了他?!”


    若是一早知道,她便是拚著神魂俱滅自爆金丹也要炸死儒聖!


    “如此說來,我也逃不開關係。”秦清止望她一眼,“即便我與邪闕心有顧忌,誰也沒有妄動殺孽,但將儒聖反吸入天工開物的是我,攜帶太乙玄真的也是我。”


    夙冰一愕:“那怎麽能一樣,您又不知……”


    “他也一樣不知,以為是幻境,方才大開殺戒。”


    秦清止平靜地說,“諦聽城內凡人比重不低,儒修雖不似佛修一般戒律森嚴,但一樣要求持律自身,他原是個有大智慧大氣運的,此番殺孽在身,想要安穩渡劫飛升已是無望,可說幾萬年的修行毀於一旦,隻能枯等壽元耗盡,豈非比隕落更加煎熬?”


    天道自有法則,哪怕是魔修,也不得輕易殺害凡人,否則,必遭天譴。


    夙冰默然,怪不得從天工幻境出來時,儒聖除了重傷之外,整個人的氣勢差了那麽多。


    這件事衝擊太大,靜室內好一會兒的沉默。


    最終還是秦清止先開了口:“丹藥最終得成,總算了卻最後一樁心事,待養好傷,便可以靜下心來閉關衝擊合虛期了。”他將羊脂玉瓶放入儲物戒中,又將神農化妖鼎摸出來,虛空一推,“邪皇已經解除了他與此器的寄主關係,我想著此器與你手中伏魔鐵淵源甚深,眼下無用,便贈你好了,隻是能不能令它認主,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三足銀鼎在眼前晃了很久,夙冰沒有接。


    “師傅,邪闕他們……”


    “你且安心,那五十年之約並非如你所想。”


    秦清止輕描淡寫地道,“鳴鸞之前被神農鼎所傷,他神魂強大無礙,但神體受損嚴重,根本無法抵擋飛升時的雷劫。至於邪闕,原本就是不容於世的暴戾心魔,而後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逆天而行,機緣之下襲得真龍之體,可以擋一擋煞,可惜他因受邪皇印影響,戾氣外露,誅殺真龍一族,如今已是滿身業障,到時渡的就不是雷劫,而是天譴,那是一萬顆辟雷珠都保不住的。”


    夙冰倒吸一口涼氣,抬手小心翼翼的接過神農鼎。


    天譴,那是要灰飛煙滅的。


    “這神農化妖鼎,雖然能夠克製妖物,但它同時也是療傷驅邪的神器。邪闕和鳴鸞恰好一龍一鳳,邪闕有再生的力量,而鳴鸞又具神血傳承,他們兩人相輔相成,再由我來控製神農鼎,為他們驅暴戾,注祥和。等飛升時,他們二人渡劫成功的幾率,便要大些。”


    頓了頓,秦清止又道,“我能幫的,也隻有這麽多,前世封印被打開之後,我體內力量迅速膨脹,這副化神期的肉體已經難以承載,最多隻能支撐五十年,必須要進階了。”


    “師傅……”


    聽秦清止說完,夙冰屈膝就跪下了,雖然她天生無淚,但鼻翼還是皺了皺,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操控神農鼎淨化暴戾之氣,說著簡單,這其中遭受反噬的苦楚,如何為外人道?就算當年屠城的不是邪闕,但秦清止也沒有去幫助邪闕的義務,就算有詛咒在身,殺了他一樣可以破除。


    這其中,想必也有自己的原因吧?!


    “我身上的業障也不少,而業障,總需要廣結善緣來消弭,所以我也不全為了你,”秦清止緩步走下台階,一手負後,一手摸了摸夙冰的頭,唇角不知不覺中微微勾起,言語間便多了幾分慈愛,“這條問道之路,師傅走了幾輩子,錯了幾輩子,才算是走明白了,看明白了,悟明白了。”


    “恭喜師傅悟得大道!”夙冰抬起雙眼,與秦清止皂白分明的眸子相對,竟一時間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這、這就是所謂的得大道者?


    她心裏是歡喜的,但同時卻又有幾分酸楚。


    說不出。


    “嗬嗬,你師傅我也隻是粗窺門徑,距大道,甚遠。”秦清止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沒有慧根,隻能一次次曆劫,一次次領悟,這條路,難啊。”


    “師傅您道法精深,還能沒有慧根?”夙冰不解。


    “慧根可不是人人都有,身具慧根之人,才是真正的悟道者。這世上的修士分為兩種,一種是你我這般,有靈根以吸納天地靈氣,逐漸突破自我極限,最後逆天雷而飛升的修士。而另一種,則被稱為悟道者,他們身懷慧根,一旦悟道,就能擁有神念。”


    “神念?”


    “恩,就是神創|世的意念。”秦清止說道,“神念的力量,才是天地間最強的力量,因為它同道法最為相近,淩駕於三界眾生之上。你那位小友,可悟小師傅,就是身懷慧根之人,一旦悟得大道,就可以由神君指引,跳過登仙,直接封神啊。”


    夙冰驚訝的合不攏嘴。


    沒等夙冰驚訝完,秦清止就問:“對了,你可收到名仙堂的邀請函了?”


    “收到了。”夙冰點了點頭,爾後又搖頭,“但弟子並不想去。”


    “為何?”雖是問句,但秦清止似乎並不意外。


    “浪費時間啊。”夙冰坦然道,“有這個功夫,不如拿來衝擊元嬰境界。”


    “金丹境界還未曾穩固,就要衝擊元嬰,你好生好狂妄的心思。”秦清止皺皺眉,“莫不是忘了,你現在這副身軀,隻是區區四靈根而已?”


    夙冰不解道:“師傅不是說過麽,靈根這東西,也就是前期的時候壓製比較大,一旦過了金丹期以上,真正厲害的是心魔和機緣,而我對心魔早就有了抗體,怕甚?”


    秦清止略失神,點頭:“的確,最困難的時候你已經熬過去了,往後有沒有我這個師傅在身邊,對你而言影響不大。”


    “所以師傅盡管安心閉關衝擊合虛境界吧!”夙冰勝券在握的舉了舉拳頭。當初被絆在合虛期的門檻外數十年,自然知道合虛期的門檻有多高,她說這番話,也是想令秦清止安心,盡管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此一舉。


    “恩。不過希望你能答應師傅一件事。”


    “您隻管說!”


    “你去參加今次名仙堂大會,拿個魁首迴來,爾後你想離開宗門也好,怎麽也好,隨你。


    “是的師傅!”夙冰迴的極快,家族興衰始終是他心頭難以磨滅的印記,就算他現在看的淡了,想的開了,也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思前想後,夙冰又順便補充一句,“師傅您大可不必憂慮,我從可悟那裏聽來,七百年之後,秦氏家族會出一個絕頂厲害的純靈體後輩。”


    “純靈體?”


    聽到這三個字,比異靈根更令秦清止訝然,繼而忽然就笑了,“你倒是能猜我的心思。”


    見他這一笑,仿若冰雪消融,夙冰眼睛一亮,微微抿了抿唇。


    又聽他交代了一些,便退下了。


    退到門口,她抬起頭,秦清止正專注的望著某虛空,並沒有在意她的舉動,隔了好一會兒,才略有些茫然的迴望她:“怎麽,你還有事?”


    “師傅……”


    夙冰動了動唇,垂目道,“無論你我之間發生過多少不愉快的事情,千年教導之恩並不會因此減少一分,您永遠都是徒兒最愛戴的人,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言至此,夙冰伏地叩了三叩,,“師傅保重,你我師徒二人,他朝仙界再見!”


    說罷,轉身出了洞門。


    她的步伐極穩,氣息亦是極穩,但心頭終究難掩陣陣哀歎。


    “師傅”這兩個字,曾經就像紮在她血肉裏的一根小刺,極小極小,小到根本無法捕捉,更別提拔除,隻有在最關鍵的時候,才會冒出來痛上一痛,幸而她是器靈,被祭器時早已拔出了六欲之根,否則必定成為她的心魔。


    如今這根小刺依然還在,卻已經鮮少會痛了,曾經縈繞心頭的一些難題,比如他當時收養自己的目的,他對自己的心意,也變得不再重要了。


    最初從邪闕那裏得知自己的身世,她對師傅不是沒有猜忌的。然而今時今日,她隻需記得,那人是迴護自己千餘年、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師傅,那人曾俯瞰眾生殺人如麻,卻從來不曾害過自己半分。


    這就夠了。


    ……


    “她倒是比我還有信心,仿佛此次閉關,我必能進階合虛大境界一樣。”


    秦清止淡淡收迴目光,想起夙冰那句“他朝仙界再見”,不免一陣失笑。一揚手,麵前多出一副棋盤,他撚起一黑子,落在白玉棋盤之上,“我自己,都覺得過不得這關。”


    殿中倏然出現兩道身影。


    劍靈立在秦清止身後,臉色沉重:“主人,您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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