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浮屠塔上層行走,內裏空間越是狹小。


    第九層的守陣仙靈居然是位小姑娘,年紀不過十二三歲,身穿一襲水綠衣裳,梳著雙鬟髻,背著小手,漸漸浮於半空。


    見著兩人先是驚訝的“咦”了聲,繼而笑道:“秦小友,一別千年,你修為精進不少。”


    秦清止略施一禮,莞爾道:“碧音前輩還是一樣美貌動人。”


    碧音扁扁嘴兒,橫他一眼:“我記得,從前是個端正之人,如今怎地變得輕浮了?”


    “從前端正的是人,輕浮的是心。”秦清止也不惱,一本正經地道,“現如今恰好相反,輕浮的是人,一顆心倒是極為端正。”


    “哦?”碧音饒有興味,“先前你止步於此,今時今日,可是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不敢說,秦某盡力一試吧。”


    說完,秦清止一撩衣擺,盤膝坐在蒲團上。


    碧音也不囉嗦,將手攤開,現出一柄古琴,小指輕輕一勾,音色傾瀉而出。撩撥幾個音符過罷,她輕啟朱唇,緩緩哼起小曲。


    不一會兒,秦清止臉上的表情開始有些詭異。


    “此陣名曰幻心。”碧音哼唱一曲過罷,望向夙冰,“小姑娘,你可想一試?”


    “晚輩不想。”夙冰興趣缺缺,極為肯定的搖頭。


    她才不要沒事找事,幻心陣極為玄妙,能將世人心頭那份希冀無限放大,夢魘中,那些你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將會一一成真,令人醉生夢死,難以自拔。


    最可怕的,道行越高,出現的幻象越是真實,越是難以勘破。


    碧音繼續看她:“修士常言試煉以破瓶頸,如今賜你機緣,何故怯步?”


    夙冰還是搖頭:“機緣需隨緣,自找的那是麻煩。”


    碧音稍稍愣了片刻,繼而嗬嗬笑道:“怪不得,你與千年前秦清止帶來的金鵲姑娘,脾性上,倒真有幾分相似。”


    這是夙冰第二次聽見金鵲的名字,迴想那日巡山時,元寶透露的信息,秦清止當年膝下的女徒弟,應該就是此人無疑。


    正琢磨著,八層與九層之間的門禁突然出現細微波動。


    一陣水霧過罷,先前那名黑衣魔童驟然落地,灰頭土臉的掉在夙冰麵前。


    “魔人?”碧音抖了抖眉毛,“居然有膽子闖進浮屠塔。”


    “秦清止,快將火元精魄交出來!”那黑衣墨童壓根沒將碧音放在眼裏,掌心凝出一團黑氣,便向秦清止攻去。


    隻聽“叮”一聲,碧音小指再是一勾琴弦,便將黑氣擋了迴去。


    黑衣魔童怒道:“小小塔靈,竟敢阻攔本君!”


    碧音輕飄飄地一笑:“老身能耐雖小,但你身在浮屠塔內,也敢猖狂麽?”


    說完,瞳孔驟然一縮,十指在琴弦間翩躚翻繞,激蕩出陣陣帶有法咒的妙音,結成一張網,將黑衣魔童緊緊裹入其內。


    黑衣魔童起先奮力掙紮,爾後便漸漸安靜下來,同秦清止一樣,進入幻心陣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滴大滴的汗珠開始從兩人額頭滾落,黑衣魔童入陣雖晚,卻比秦清止清醒的早,甫一破陣而出,竟臉色蒼白的大喊一聲:“我一定會變成真男人的!阿月,你等我!你等我!”


    “噗——”


    一直百無聊賴的夙冰,聽了這話,很不厚道的笑出聲來。


    黑衣魔童喘息過罷,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一張小臉先是微微泛紅,再是由紅轉黑,冷冽道:“殺不了秦清止,就殺你罷了。”


    說著,再次聚起一團魔氣向夙冰攻去。


    浮屠塔內靈氣充裕,魔息在此之下力量有所消弱,加上有秦清止以法寶設下的防護罩在,碧音並沒有出手阻攔,夙冰對此也很淡定。


    但她有些憂心秦清止,連魔修都能突破心魔,他卻遲遲不見動靜。


    思忖一番,夙冰忽地傳音給他:“師傅,救命!”


    瞧見秦清止睫毛輕輕顫動幾下,夙冰心道,有門!


    於是再接再勵:“師傅,有魔人要殺徒兒,您快清醒清醒啊!”


    浮屠塔內,眾生萬象,碧音身為護塔之靈,夙冰的舉動自然逃不過她的眼睛。乍瞧上去,此女與當年的小姑娘性子略有幾分相似,但人家小姑娘單純多了,絕沒她這麽多鬼心眼。


    黑衣魔童也不是省油的燈,幾番強攻之下,竟真將防護罩撕裂開一道縫隙。


    僅憑那一道縫隙,元嬰中期修士的魔功便足以震斷夙冰的心脈。


    一道劍氣肅殺掠過,將黑衣魔童逼開,秦清止反手祭出自己的本命真元劍,臉色微微有些蒼白,卻硬生生扯出一抹無奈笑意:“老東西,不過拿你一件無用玩物,至於漂洋過海的追著本座不放麽?”


    “少說廢話。”黑衣魔童這才祭出一柄彎刀。


    “如此,那接招吧。”


    秦清止稍一閉目,本命真元劍忽地分裂為成千上萬把,如劍雨般聚集在對方頭頂。魔修最喜歡強敵,於酣戰中方能提升自己的鬥法本領,黑衣魔童見他終肯出殺招,心下熱血沸騰,大大方方的跳進劍陣之內。


    但他抵擋一陣之後,驀然發覺此劍陣空有架勢,完全不見威力。


    尋思良久,才意識到分明是緩兵之計!


    眼下作繭自縛,根本無力完全掙脫,隻能一麵抵抗,一麵眼睜睜看著秦清止從碧音手中取過萬年火石,然後帶著徒弟大搖大擺的離開。


    飛出浮屠塔,夙冰坐在雲上,忍不住仰天長歎。


    “你歎什麽氣?”一番消耗下來,秦清止麵色愈加蒼白。


    “沒。”夙冰急忙垂下頭,“以師傅您的修為,竟也會受傷。”


    秦清止將火石裝進玉盒,再放入儲物戒:“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會傷會死,更何況咱們這些修道的凡夫俗子。”


    想了想,又溫言囑咐,“今後遇見他,記得躲遠點兒,那老東西十分記仇。”


    夙冰哈哈一笑:“徒兒同他遇上的機會,怕是不多。”


    “身在宗門,自然機會不多,但離開宗門乃至離開北麓之後,千萬躲著些。”


    “弟子橫豎躲在地獄岩,怕他作甚?”


    “你很快便會離開宗門。”


    夙冰一愣:“師傅,您的意思,是要將徒兒逐出師門?”


    秦清止搖頭道:“為師之前告訴過你,若是此番順利拿到火石,煉成法寶,需要你替為師完成一件任務。”


    夙冰斟酌片刻,垂目道:“還請師傅示下。”


    秦清止盤膝而坐,驅著祥雲一路向無極宗奔去,隔了許久,才在周遭設下禁製,鎮聲道:“為師希望你能將邪闕那隻大妖怪,放出地獄岩。”


    夙冰吃了一驚:“師傅,莫非您是想引天雷劈死他?”


    秦清止輕輕撫著儲物戒,啞然失笑:“天雷劈不死他,頂多將他劈成重傷,打迴原形而已。”


    “弟子能不能多嘴一問,邪闕到底是何妖物?”


    “心魔獸。”


    “心魔獸為何物,怎麽弟子從來不曾聽過?”


    夙冰麵上一派茫然無知狀,心頭簡直是有一萬頭風聲獸唿嘯而過!她曾經隻是想想,但她真的不敢相信,心魔獸,白毛竟然真是一隻心魔獸!


    心魔獸是什麽?


    那可是眾生心魔衍化而成的一股怨氣,因無實體,故而不死不滅,但成長極緩,數百萬年方可凝聚成形,再經數百萬年修成妖體,然後如同妖獸一般緩慢進階。


    而且因為戾氣過重,為天道所不容,需經二十八次轉生,方可飛升。


    她也隻是聽師傅粗略提及,從未親眼見過,也或許在她活著一千年間,白毛正處於轉生狀態,照他現如今的情況來看,實體已經塑造的相當完美,至少轉生過二十次以上。


    怪不得他不肯離開地獄岩,天罰一旦降下,他保不準又得再次轉生。


    秦清止並沒有迴答她的問題,隻道:“為師忙活了大半年,才湊集五種上古火物……說與你聽,你也不懂,總之,稍後為師會將三味伏火種入你的體內,邪闕離開地獄岩後,再沒有尋到辟雷珠之前,為了抵抗天罰,不得不帶上你……”


    夙冰聽的雲裏霧裏,敢情秦清止是想要白毛安然無恙,既然如此,直接將那什麽伏火送給白毛不就是了,為什麽要讓自己去分擔天罰?


    秦清止淡淡道:“為師希望,你能替我從他身上,查出一個人的下落。”


    夙冰隱隱猜出他想尋的是誰,依舊問道:


    “不知師傅要尋何人?”


    “你師姐,金鵲。”


    果真是她,夙冰蹙眉:“師傅,師姐怎麽會和白毛怪扯上關係呢?”


    許是經過幻心陣一番折騰,秦清止整個人略有幾分恍惚,娓娓道:“此事說來話長,一時半會兒為師也解釋不清,總之,那老妖怪一旦離開地獄岩,必定會去找尋鵲兒,你可願助為師一臂之力?”


    夙冰為難道:“師傅,他知道我是您的徒弟,這……”


    秦清止稍稍偏過頭,笑道:“你且安心,為師若沒有萬全的把握,斷不會貿然令你涉險。更何況,那妖怪神通廣大,跟在他身邊,對你的修行大有裨益。等你迴來之後,不管結果如何,為師都會將你收為入室弟子。”


    夙冰不動聲色,斂目沉思。


    秦清止睨她一眼:“你若是不稀罕,那便賞你一萬中品靈石。”


    “一萬中品靈石?!師傅您不是開玩笑吧?”


    “嗬,有什麽玩笑好開,你師傅我也算出身七大世家,又做了幾百年無極宗長老,手裏還是薄有些積蓄的,莫非你懷疑為師賞不起?”


    “哪怕完不成任務,也賞?”


    “賞。”


    夙冰杏眼圓睜,一萬中品靈石是個什麽概念,在北麓,足夠買下一座小城,自己圍起來當城主,安安穩穩的修煉。


    極度懷疑,定是趙子涵那廝說了她斂財之事,秦清止才會想出第二套方案。


    不管怎麽樣,說不心動那是假的,但同他這筆交易非同小可,等於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她必須仔細權衡權衡。


    “師傅,能給徒兒些時間考慮考慮麽?”


    “可以。”秦清止微微一笑,“反正法寶煉成,尚需要半年。”


    一路上兩人都沒在說話,比來時將近縮短一半的時間,秦清止將夙冰送去地獄岩之後,才返迴自己的夜來峰。


    夙冰打開八卦門,滿腦子都在鬥爭。


    甫一穿過甬道,就瞧見拓跋戰迎麵撲了上來,抱住她大哭起來:“冷師姐,你總算迴來了,嗚嗚……”


    夙冰奇的很,蹲□子摸摸他的腦袋:“怎麽了?”


    “妖怪叔叔欺負我,”拓跋戰揉著眼睛,撲進夙冰懷裏,一直拿腦袋去蹭夙冰的臉,“冷師姐快為我報仇!”


    就在他仰起下巴,打算在夙冰臉頰親上一口時,猛地被夙冰暴起狠敲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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