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自登基之後,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對他戰戰兢兢、分外疏離,連他最最倚仗和寵愛的怡親王允祥也不能免俗。(誤惹——衣冠禽獸)但是,現在竟然還有一個素來張狂放肆的年素鳶肯稱他一聲“爺”;雖然即刻便改成了“皇上”,卻已經恰到好處地戳了心窩子,令他大感熨帖。


    他急走幾步,攔著年素鳶,不讓她起身,安撫道:“你有了身子,理當好生休養才是;往後若無旁人,見了朕也不必再跪。你來這裏做什麽?”最後一句話,卻是對明椒說的。


    明椒又是深深一福:“迴皇上話,臣妾擔心年姐姐的身子,特意前來探望。那……臣妾就不打擾皇上與姐姐了。”她說完這番話,踩著小碎步退了出去。年素鳶趁著她還沒走遠,多添了一句:“明椒妹妹心疼臣妾身懷六甲,親手燉了藥膳來給臣妾補身子的,皇上可莫要怪罪。”


    她特地強調了“身懷六甲”和“親手”。


    果然,胤禛皺了皺眉,沒有說話。明椒看不見胤禛的臉,便以為年素鳶是在替她說好話,心裏的疑惑又大了幾分:今天的年側福晉,著實有些怪異。


    “丟了。”胤禛靜默半晌,才吐出這兩個字來。


    年素鳶故做驚訝:“為何便丟了呢?這可是明椒妹妹親手……哦,臣妾懂了,有了身子的人,進的每一分食、每一滴水,都要經過太醫的準許,才準用下。皇上,臣妾說得可對?”


    胤禛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疑心重,不喜歡太過聰明的人,也不喜歡太蠢的人。不得不說,年素鳶方才那席話將他的心思拿捏得恰到好處,又不著痕跡地捧了他一把,實在是——熨帖得很。


    年素鳶知道自己做對了,膽子又大了一些,執起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靜靜地看他,眸光微微一挑。胤禛就勢坐在床沿上,有一搭沒一塔地與她閑聊。


    聊了約莫半盞茶時分,年素鳶便勸道:“還請皇上莫要在後宮駐留太久,以免遭了有心人的口舌。”


    先帝喪期,新皇不能與妃嬪同房,再加上胤禛為奪皇位,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在年素鳶宮中停留太久,保不齊會出什麽岔子。♀報告首長,申請離婚胤禛雖然明白,卻被年素鳶一句“有心人”撩起了火氣:


    “有心人?是八王爺、九王爺、十四王爺還是太後?嗬,朕倒不知……”


    年素鳶輕輕按住了胤禛的口,低聲說道:“皇上,當心隔牆有耳。”


    胤禛心頭火氣一陣接一陣地往外冒,順手抓起桌上的茶盞,朝地上狠狠摔去。隻聽嗆啷幾聲脆響,上好的青瓷盞愣是被砸成了十幾塊。年素鳶摸不透這位爺又在撒什麽火,隻得往被子裏縮了縮身子,低聲說道:“臣妾知罪。”


    “愛妃無罪。”


    胤禛努力將火氣往下壓,知道年素鳶身懷有孕,不能動氣,便拍拍她的背,好生安撫道:“且歇著罷,朕明日再來看你。這些日子不必再去永和宮了,鬧心。”


    永和宮是胤禛生母德妃在前朝時居住的寢宮。胤禛登基之後,德妃已是太後,理應搬到壽康宮裏去住,卻遲遲不見動靜,也不肯接受太後的尊號;胤禛每次去請安,都能被她給嗆上幾迴,再加上朝堂中八王爺、九王爺不停地給他找麻煩,火氣一茬接著一茬,終於在這一刻徹底撒了出來。


    年素鳶略略寬心,想起前世胤禛、德妃母子不和,大致猜出了緣由,便小心地斟酌著措辭,低聲說道:“謝皇上恩典。若皇上心裏還憋著火,盡撒出來便是,臣妾受得住,想來孩子……”她牽了牽嘴角,揚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也是心疼他阿瑪的。”


    她刻意用了“阿瑪”,而非冷冰冰的“皇父”。再抬頭看時,果然看見胤禛眼裏的火氣又淡了些,看她的眼神也溫柔了許多。


    “他心疼他阿瑪,他額娘可更心疼他阿瑪呢。”胤禛扶了年素鳶躺下,頭一迴替她掖好被角,又多看了她幾眼,才起身離開。


    年素鳶鬆了口氣。


    等胤禛走遠,如玉才大著膽子走上前來,收拾了地上的碎瓷,又往火盆裏添了銀炭,才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年素鳶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會兒,不多時便聽見了傳膳的聲音。她讓如玉扶著起身,看著眼前一桌吃食,盡倒胃口,簡直一丁點兒也吃不下。(愛尚小說網)


    如玉將每樣菜都試吃了一些,才捧了箸,勸道:“主子好歹用些吃食。不為您自個兒,也得為肚子裏的小阿哥想想。如今這天寒地凍的,若是再餓著……奴婢多嘴。”


    年素鳶盯著她看了半晌,才幽幽地歎息一聲:“你說得對。”


    即便是為了未出世的福沛著想,她也該多吃一些。


    晚膳過後,年素鳶覺得精神略足了些,便由如玉攙著,在院子裏消食。如今正是新年,卻遭逢先帝大喪,舉目四望,一片淒淒冷冷。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即便年素鳶有天大的理由、頂著天大的恩典,也必須去朝拜皇後。鹹福宮中,後妃貴婦擠得滿滿當當,逐一朝新皇、皇後、太後下拜;隨後,諸嬪妃又齊聚到皇後所住的承乾宮中,聽蘇培盛一聲聲念著新皇的口諭:


    “敕封雍親王嫡福晉那拉氏為皇後,側福晉年氏為貴妃,側福晉李氏為齊妃,側福晉鈕鈷祿氏為熹妃,側福晉耿氏為裕嬪,格格武氏為寧嬪,格格宋氏為懋嬪。皇上已命內務府擬了冊封詔書,出了喪月便可發往各宮。”


    一時間諸位嬪妃神情各異,無數道目光在年素鳶與耿氏之間掃來掃去;同是側福晉,同是替新皇生育了阿哥,一位是高高在上的貴妃,一位卻隻是嬪。年素鳶本就習慣了各式各樣的眼刀子,此時渾然不在意。耿氏習慣了守愚藏拙,自然更是不在意。


    那拉氏打了個圓場:“依禮,我等當前往永和宮,給太後請安才是,不知年貴妃……”


    年素鳶心裏有些犯愁。


    若是去,那可就是明著頂撞了胤禛;若是不去,那可就是明著衝撞了禮製。最後,她咬咬牙,朝那拉氏深深一拜:“全憑皇後做主。”


    那拉氏愣了神,半晌才道:“既是如此,禮不可廢。齊妃、熹妃,你二人多看顧著她一些,莫要讓她再魯莽了。”


    李氏與明椒齊齊稱是。


    永和宮。


    那拉氏帶著諸位嬪妃,在大殿中等了小半個時辰,也不見太後烏喇那拉氏的蹤影。又等了約莫一個時辰,才有一位老嬤嬤姍姍來遲,對後妃們說道:“德太妃如今正在潛心禮佛,無法接受諸位主子朝拜,主子們還是……”


    “你喚太後什麽?”那拉氏厲聲喝問。


    老嬤嬤苦著一張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皇後恕罪,隻是……隻是德太妃不準奴婢們稱她為‘太後’。前些日子為著這事,已經貶了十多個宮女去辛者庫,奴婢們不敢觸德太……太後的黴頭,還請皇後明鑒。”


    那拉氏哼了一聲:“既是如此,我等去佛堂前朝拜便是。”


    年素鳶有些疲憊。


    她的身子本就沉重,又站了一個多時辰,早有些頭重腳輕。若不是如玉一直扶著她的腰,恐怕此時已經要栽倒。明椒本也要扶,被她輕飄飄一句“熹妃莫要自貶為奴”給打了迴去。她不想讓明椒的手碰到孩子,她嫌髒。


    正當那拉氏打算帶著妃嬪們殺往佛堂時,太後終於來了。


    後妃們整齊地列了班,朝太後行了覲見大禮,口稱萬福。


    太後梗著脖子,扭過頭去,硬是不受:“我可擔當不起‘太後’之名!”


    她是胤禛的生母,卻與胤禛關係冷淡,最寵愛的是遠在西北的小兒子、十四阿哥胤禵。原本她以為,胤禵才是板上釘釘的新皇,卻沒想到康熙臨死前連下滿、漢、蒙、藏四道詔書,傳位雍親王胤禛,幾乎要氣得嘔血,也因此更加不待見胤禛,拒不接受太後封號。


    那拉氏夾雜在丈夫與婆母之間,很是難做。象征性地勸了幾句,便要帶著後妃們離開。這時,宮外響起了三下靜鞭,隨後是蘇培盛尖細的通傳聲:“皇上駕到——怡親王到——”


    怡親王允祥的生母敏妃去世得早,康熙便命德妃做了允祥的養母。因此,怡親王每天都得陪著皇帝來給太後晨昏定省,順便調和這對母子之間的矛盾,可惜他終究與太後隔了那麽一層,即便再怎麽勸,也是收效甚微。


    胤禛、允祥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依例給太後行了大禮,隨後是允祥拜見皇後,諸妃又拜見怡親王,場麵亂得一團糟;胤禛瞧見年素鳶也在,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年素鳶心頭一緊,思索著該如何圓過去,恰好聽見太後又冷笑一聲:


    “新皇威盛,怡王又是能臣,怎麽,要一齊逼迫於我麽?”


    胤禛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怡親王急急拉住了他,低聲勸說著什麽。年素鳶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抬起頭來,望著太後,一字一頓地說道:


    “皇上終究是太後的骨血,再濃濃不過十月懷胎之親,縱使有天大的隔閡,難道還能隔了骨肉血親不成?”


    她停頓片刻,趁著旁人尚未反應過來,一口氣把話說完:“隻因臣妾身懷有孕,才理解何謂‘額娘’二字。太後莫不是忘了昔日稚兒承歡膝下之樂?臣妾鬥膽,敢請太後自稱一聲‘額娘’!”


    她硬是跪了下來,膝蓋硌得發疼。


    太後愣住了。


    她想起了四十五年前的豆蔻之年,想起那小小軟軟的孩子喚自己“額娘”,想起自己拚了命生下孩子,最終卻……


    自稱……“額娘”?


    她隻是十四阿哥一人的額娘,從來都是!


    “要本宮上尊位、移居壽康宮,也不是不行。”太後站起身來,冷眼望著胤禛,一字一頓,“你去把你的十四弟給接迴來,要以大禮相迎!”


    她低頭看了年素鳶一眼,眼角餘光掃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又想起“額娘”二字,忍不住又是一聲歎息:“我累了,你們跪安吧。”


    “你太魯莽了!”


    出了永和宮之後,那拉氏的嗬斥聲便鋪天蓋地地壓了過來,“太後豈是你能教訓的?年素鳶,莫要以為你身懷六甲,本宮便奈何你不得。上有祖訓、家法、宮規,下有妹妹們的眼睛看著,你……”


    年素鳶深深吸了一口氣,抬眼望去,恰好撞在胤禛深不可測的眼眸裏。她再次跪了下來:


    “臣妾有罪,自請處罰。”


    “罰你閉門思過半年,手抄佛經萬卷,替先帝致哀。”禛的口氣異常淡漠,幾乎看不出他剛剛發過火。


    年素鳶愕然。


    這哪裏是懲罰,明明是賞賜!


    閉門思過,也就意味著她不必天天替先帝哭靈;


    手抄佛經,也就意味著她有理由拒絕任何人的造訪。


    年素鳶心下了然,卻故意苦著一張臉,朝胤禛深深叩首:“臣妾領罰。”


    那拉氏帶著嬪妃們走了。


    胤禛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又恢複了先前那副隱忍著怒火的模樣:“走吧,咱們去合計合計,該怎麽把十四弟給‘請’迴來。”


    “隻怕他已經在奔喪的路上了。”允祥道。


    “‘奔喪’?隻怕奔的是朕的皇位!額娘,嗬,額娘……”胤禛想起方才年素鳶的話,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他的額娘,早就不要他了。


    “祥弟,若是你家王妃近日得閑,不妨讓她進宮陪陪年貴妃,可好?”


    最難消受美人恩


    她每日躺在藤椅上看書,看著如玉帶著大宮女們勤勤懇懇地替她抄寫佛經,偶爾自己也動兩下筆,圖個樂子,隨後又專心致誌地養起了胎。


    其間,怡親王妃來拜訪過幾迴,都是坐了片刻就走,偶爾給她帶些補血養胎的藥材。年素鳶隻掃了一眼,便吩咐如玉將它們鎖進庫房裏,還特別交代,要和嬪妃們送來的區別開。


    怡親王畢竟是皇帝的寵臣,怡王妃送來的東西,十有八|九是不摻水、不摻毒的。至於那剩下的一分……保不齊中途會有什麽人給偷偷掉了包,對不對?


    年素鳶很信得過怡王妃,雖然怡王妃從來都不待見她。


    出了喪月之後,紫禁城裏終於恢複了一絲絲人氣,冊封的聖旨也頒了下來。貴妃的名號是實打實的,肚子裏的龍胎也是實打實的,隻不過清心寡欲的皇帝又額外頒了一道聖旨:三年之內,不近女色,以表孝心。


    諸王傻眼。


    怡親王沒奈何,也隻得巴巴地跟著表態。接著是果親王、莊親王、誠親王、廉親王……


    不過,既然是“三年之內不近女色”,那麽雍正元年的選秀大典,便也順勢停了。


    年素鳶記得很清楚,上一世,胤禛的確是兩年多沒碰過女人,直到雍正三年才以“子嗣單薄”為由選了幾個常在入宮。從雍正元年到雍正三年,宮妃皆無所出;而雍正三年,年紀最長的三阿哥弘時又被貶出宮外,做了八王爺的嗣子;除了四阿哥弘曆,胤禛根本不可能再立旁人為儲君。


    若是她的福宜還活著……


    年素鳶硬生生掐斷了手裏的一枝臘梅。


    承乾宮。暖閣。


    各宮主位、王妃、命婦們都圍坐在皇後那拉氏的下首,說著口不對心的奉承話。那拉氏敷衍了片刻,煩了,便道:“我與十三弟妹說些體己話兒,你們各自散了吧;熹妃,你代本宮去看看年貴妃,順帶把皇上方才賜下的果子、茶點帶過去一份。”


    明椒軟軟地應了,跟著眾人起身告辭。走出宮時,她順手拉住了齊妃李氏,央求道:“姐姐同我一齊去看望貴妃娘娘好麽?”


    她的眼神極是誠摯,令人無法拒絕。


    偏偏齊妃是個不大識趣的人,硬硬地說了一句“姐姐宮中還有事”,便丟開明椒走了。明椒想著年素鳶向來心高氣傲,這次受罰,肯定憋著一肚子火沒處撒,便又拉住了裕嬪。裕嬪耳根子軟,被她央求幾句,就跟著去了翊坤宮。♀豪奪新夫很威猛


    那拉氏將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忍不住冷笑一聲:“瞧瞧年妃那個跋扈勁兒,把別人都嚇成什麽樣子了。十三弟妹,聽說你府上的瓜爾佳側福晉也不大安分,莫要養出了另一個年素鳶才是。”


    怡王妃笑笑,含糊過去:“娘娘說笑了,臣妾……”


    “是四嫂。”那拉氏嗔怪道,“皇上天天埋怨十三弟與他生分了,你怎麽也同我生分起來。旁的不說,過些日子你家格格還得喊我一聲皇母[注1]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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