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小屋裏,老式燈泡垂掛下來,散發著微弱的、昏黃的燈光。

    而在路鈴眼裏,這裏的每一件家具,都承載著一點一滴痛苦的迴憶。他睜著眼,看頭頂的天花板,迴憶一幕幕像電影一般在腦海中迴放。

    冬天的雪地裏,路鈴被一個孩子推倒,他小小的一個人,抓著冰冷的積雪,蹣跚地爬起來,卻被再次推倒。一次又一次,小孩們以此為樂,卻沒有人來救路鈴。大人們都以為是小孩子在玩鬧,隻留他一個人在雪地裏瑟瑟發抖,差點死在那年殘忍的冬季。

    一天夜裏,就因為他沒有把孩子頭喜歡的水果留給對方,而是自己偷偷地吃掉,就被一堆人拉到孤兒院旁邊的小巷中,揪著領口,被甩了一次又一次的巴掌。小惡魔們把路鈴扔在潮濕且凹凸的板磚地上,用腳狠狠踩著他的臉,在他側臉處留下一個肮髒的花紋腳印,惡狠狠地問他,還敢不敢再偷吃?

    有家長過來領養小孩,因為路鈴長得好看,特別受家長們的喜愛。每次有家長決定領養路鈴,孩子們總會在辦交接手續之前,威脅路鈴一定要在家長麵前死命地哭,如果不哭就不給他好果子吃。路鈴害怕照做,家長們就會覺得他太愛哭鬧,心力交瘁之下更換領養對象。

    一次又一次,等到孤兒院的孩子們被陸陸續續領養走了,隻剩下路鈴和零星幾個孩子後,他才被後來的養父母帶走。

    “不……不……”

    柯西寧抓著蓋在身上的棉被,不斷地搖著頭,麵露驚恐。

    “不行。”江喻飛抽了一根煙,翹著腿,有些煩躁,“這個狀態不對。”

    這一段路鈴內心戲的表演,柯西寧已經嚐試到了第五次。可惜拍攝效果還是不那麽令人滿意。

    一堆人圍到柯西寧身邊,化妝師忙著給他補妝,道具師重置道具,於倩雯走過去幫柯西寧鬆了鬆手上和肩膀勞損的肌肉。連沈新南都走過去,安慰說:“西寧哥,你這一遍拍得有進步,估計下一遍就能過了。”

    柯西寧深知沈新南說的是安慰話。他這五遍,一遍比一遍爛,一遍比一遍沒有狀態。確實就像昨晚在鏡子麵前練得那樣,要不就是太空洞要麽就是太過用力。

    一切重新準備就緒,就在江喻飛再次說開始之前,柯西寧抬手製止了他們。

    江喻飛一臉詫異。

    連續拍了那麽多遍,柯西寧確實有些累了,累到額頭還出了汗。他都可以不用

    特意製造,就能呈現出劇本中需要的“額頭發著冷汗”的效果。但柯西寧沒有繼續拍,他走到江喻飛身邊,有些氣餒地說道:“江導,再這樣下去,也是浪費時間。要不先拍下一段戲份吧。”

    江喻飛思慮片刻,頷首讚同他的意見:“也好,下一段是沈新南和配角的戲,你先去休息一會兒吧。”

    柯西寧為這段戲準備挺久,但還是演不出感覺。他有些不甘心,但別無他法,一個人走到露天處,坐在一個躺椅上,思慮這段戲究竟應該怎麽飾演。

    江喻飛說,演戲要有個度,太浮誇的表演或者是太平淡的表演,前者讓觀眾出戲,後者讓觀眾無感。路鈴迴憶殺這段戲,就一定要把握住這個度。

    但是這個度,到底是什麽度呢?

    不遠處,沈新南也拍著一段難度稍高的戲份。但他演繹得很好,情緒恰到好處,毫無意外地一遍就過。果然,有人就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天生適合做演員這門職業。沈新南確實如同江喻飛口中所言,非常有靈性。台詞多看幾遍,他就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第一次演戲就能演得令所有人都歎服。

    而他從事演員這個職業,整整七年了,還是不尷不尬地停留在瓶頸期,啃著老本,沒有任何突破。柯西寧有些頹喪,他不再觀看沈新南的表演,他半個身子都躺了上去,把脖子上的圍巾接下來,虛掩地蓋在臉上,試圖遮擋著秋日的斜陽。

    一個虛虛實實的身影走過來,遞過來一瓶水。

    柯西寧以為是於倩雯,他麵帶疲倦地說道:“我還不渴。放在那裏就行了。”

    身影卻說:“是我,西寧。”

    柯西寧坐起來,躺椅順著他的力道前後搖晃了兩下。

    圍巾從他臉上掉下去,直直地墜落下去。

    柯西寧看著眼前蹲下來和他平視的嚴敘:“……”

    這種狼狽又頹喪的狀態,柯西寧並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但一定要選一個人的話,還是嚴敘。

    嚴敘什麽都沒說。他隻是低頭,把圍巾撿起來,遞到他的手裏。

    這是他們離婚以來的第一次麵對麵。柯西寧有些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情緒來對待他。說恨?不可能。說愛?事到如今,又不怎麽談得上。

    當朋友太尷尬,當陌生人又陌生不起來。

    柯西寧從嚴敘的手裏接過圍巾,放在一邊。他想了想,喊了一聲:“嚴老師。”

    嚴敘:“

    ……”

    他無奈道:“西寧,這裏沒有別人。”

    柯西寧聳了聳肩膀,問道:“你怎麽來了。”

    “和隔壁劇組交流感情。”嚴敘麵不改色地說道。一個借口可以用一遍,也可以用第二遍。

    柯西寧怎麽可能會相信這種拙劣的借口。但他懶得揭穿,隻是揚了揚下巴說:“片場在那裏。”

    “你也是劇組成員之一。”嚴敘繼續說道。

    柯西寧無言以對,索性不和嚴敘繼續糾纏這個無意義的話題。他徑直躺下來,閉目養神。

    而嚴敘竟然也不走,找了一個小板凳,就這麽看著柯西寧。

    就這樣保持這種姿勢良久。

    柯西寧歎了口氣,說道:“嚴敘,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嚴敘道。

    柯西寧轉過身來,誠心問道;“究竟怎麽樣才能把握住演戲的度?”

    “度?”嚴敘反問。

    “對。”柯西寧解釋說,“太誇張和太平淡都不好,介於中庸的演繹才是上佳,要怎麽樣才能保持這個度?”

    嚴敘卻說:“如果你糾結於這點的話。你確實越演越迴去了。”

    柯西寧莫名被噎了一下,虛心問道:“什麽意思?”

    嚴敘覺得自己剛才那話的態度太強硬,暗自懊惱,心道以前也是這樣,柯西寧有什麽事做得不如意,他總是會一板一眼地教育他,並讓他改正。

    雖然西寧都會試著按他的意思改,但每一次被教育後,柯西寧的目光中都會流露出些許的哀傷和自卑。嚴敘之前不明白,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後來柯西寧離開的每一天,他都在反反複複地想著自己在這一段婚姻中做錯的每一件事。他想,至少在引導柯西寧糾正錯誤這一點上,他就錯了。沒有一個人,願意被愛人看不起。

    盡管他沒有那樣的意思。但柯西寧受到的傷害,卻是確確實實的。

    這一次,柯西寧的目光卻很坦然,除了虛心求教外,沒有別的其他情緒。

    嚴敘的心像是放在水裏泡的海綿,酸酸漲漲得難受。他對上柯西寧的目光,緩和了語氣,認真教給柯西寧:“你演了七年,已經明白了怎麽哭上鏡,怎麽笑好看。也許是不同的戲,卻知道怎麽演同一種情緒。”

    柯西寧聞言愣了一下。但他想了想,嚴敘確實說得對。

    他能在幾秒鍾內

    哭出來,不是因為他演技好到巔峰,而是他明白怎麽才能醞釀情緒,讓自己哭出來。柯西寧演了整整七年,已經明白了演繹的套路和模板。即便他再努力、再刻苦,但是仍然會被以前演戲的習慣無意識地羈絆住。

    沈新南在這方麵就比他好許多。他從未演過戲,缺少了經驗,但悟性卻很高。

    “西寧。”嚴敘解釋說,“演戲沒有度。當你嚐試演一部戲時,你就是劇中的那個人。”

    柯西寧閉上眼睛,把路鈴的平生經曆在腦海中盤旋了一遍。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說道:“我明白了,謝謝你。”

    上次,江喻飛把劇本給他。嚴敘看到表白戲就合上了劇本,根本沒看幾頁。但是柯西寧來演這部戲,他還是稍微了解過的。柯西寧這次飾演的角色,是個抑鬱症患者。

    嚴敘忽然有些後悔講這些,但他很明白柯西寧第一次演自己喜歡的劇本,想要靠角色起來的心情。

    他的情緒有些複雜,到最後,卻隻是說:“但是你也別忘了,出了戲,你就是柯西寧,而不是路鈴。作為演員,一定要把戲裏和戲外給分清楚。”

    聞言,柯西寧忽然掀起眼皮,定定地看著他。

    嚴敘問:“怎麽了?”

    柯西寧想了想,正要說什麽。

    就在這時,江喻飛說道:“柯西寧,你過來一下……”

    柯西寧聽見江喻飛喊他,就從躺椅上走下來,把道具之一的圍巾掛在脖子上,一邊走一邊往嚴敘那邊甩了甩手,說道:“嚴老師,你還是快迴去吧,白梓蘊吸毒被抓,你們要重新選角。《宮闈》現在應該忙成一團了吧。”

    嚴敘站在原地,看著柯西寧疾步走向拍攝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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