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白鷺園並沒有因炎熱的天氣導致遊人數目驟減,相反地,清澈優美的悠湖吸引了一大堆避暑的人們前來遊玩。

    湖麵上,緩慢前行的白色豪華遊艇上正舉辦著露天餐會,白紗飄揚間,食物的誘人香味不由得令人十指大動。追求刺激的冒險者熟稔地駕馭著單人汽艇在湖麵上穿梭著,引來圍觀者的尖叫。青春活潑的女孩們則穿著各式各樣的比基尼,在淺水域展示著優雅的泳姿。年輕的媽媽們正忙著教小孩學遊泳,盡管腰間已有卡通救生圈保駕護航,可那些小鬼們仍是緊緊抓著母親的手,無論媽媽們怎樣勸說,都固執地不肯鬆手。

    小孩嗎?真是甩不掉的負擔呢!

    她緩緩走向自己的老朋友——一棵枝葉繁茂、蒼老堅忍的大榕樹。這兩年來,隻要一有空閑,她就會來到這裏,或看著藍天白雲發呆,或悠閑地翻閱著喜歡的書籍。

    有時候,她會和莫然他們在這裏聚餐。有然在,他們永遠都不會為缺少美味的食物發愁;有清在,他們相處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輕踩著歡快的步調;就連一向惜字如金的謙,也會多說幾句,跟著一起聊天。

    她輕輕摩挲著粗壯的樹幹,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些溫馨的時刻。她晶亮的雙眸中滿是醉人的柔光,好似夜晚的無邊月色,靜謐,祥和。微彎的唇角帶著甜甜的清麗笑容,恍惚中充滿著迴憶的味道。

    “為什麽不接電話?”微慍的男聲陡然響起,驚醒了沉思中的人兒。

    “安以皓?”她驚訝地看著他,不解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利用完了就想一腳踢開我嗎?”

    “誰說的?”她笑嘻嘻地否認道,“你可是還有利用價值呢!”

    她姍姍而來,纖纖玉手從他的雙臂間穿過,輕輕摟著他,像隻對著主人撒嬌的小貓咪般在他懷裏蹭了蹭。柔順的長發隨著她搖頭的動作在腰間飄蕩著,隱隱散發出一股洗發水的味道。

    “不要生氣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手機的觸屏壞了,謙幫我拿去修,還沒修好呢!”

    自他懷中抬頭,她笑著仰視他,小手緩緩爬上他的俊臉:“你喜歡小孩嗎?”

    “你呢?”

    “不喜歡。”她搖頭,可愛地皺了皺鼻,道“小孩子又吵又鬧,好煩的。不過——”

    她興致勃勃地打量著他的五官,滿含期待的語氣透著濃濃的好奇:“我好想看看你的小孩長什麽樣,不知道是不是跟你一樣都是冰塊臉。”

    想著想著,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縮小版的“安以皓”——與父親神似的小人兒,冷漠著一張稚氣的俊顏,高傲地睥睨著這個世界,偶爾蹦出一句話卻成熟得令人驚歎。

    冰塊臉?安以皓挑眉。

    “不過,你的小孩應該會跟你一樣帥吧!也許長大以後,會迷死一大群花癡小女生呢!”離緋櫻竊笑不已。

    “好熟悉。”

    “嗯?”

    “我媽也說過這樣的話。”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調皮吐了吐舌,小聲嘀咕道:“那安媽媽一定很失望!”

    “什麽?”

    “沒什麽。”離緋櫻故意轉開話題,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榮昌建築出事了。”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反應。

    “喔,是嗎?真不幸!”

    “稅務局懷疑榮昌偷稅漏稅,已經立案調查了。度假村的開發計劃勢必得暫時延後。”

    “延後?”她蹙眉道,“不是還沒簽約嗎?”

    “簽了,就在我來找你之前。”

    離緋櫻啞然。

    “驚訝嗎?”他輕笑。

    “如果榮昌出了問題,安氏也會受到不利影響,你不會不知道吧?”

    “安氏能有你替它擔心,我很高興。”

    “你是故意的!”離緋櫻不悅地皺眉。

    “我隻是想要贖罪而已。”安以皓落寞道,“畢竟,榮昌的財務資料是從安氏泄露出去的。”

    “我是動了你的電腦,也偷偷拷貝了榮昌的財務資料,但我並沒有把它泄露出去。”她驚慌地辯解。

    見他沉默不語,離緋櫻有些氣惱:“你不相信?”

    “為什麽?這不就是你跟我交往的目的嗎?早在那個晚上,你在安氏的接待大廳裏遇到金連富,你不就計劃著要複仇嗎?你可真有心機,竟然讓我心甘情願地成為了你報複的棋子。”

    見她震驚地後退一步,他冷笑著趨前,一步一步地把她逼退,直至她背抵著樹幹。

    “怎麽?很驚訝嗎?因為都被我說中了,所以你心虛了?”

    “我沒有!”她大聲反駁。

    “不裝淑女了嗎?也對,在我麵前沒有偽裝的必要。”他譏諷道,“你可真會騙人!瞧這眼神多麽無辜啊!你靠這副柔順乖巧的樣子騙了多少人?”

    離緋櫻緊咬著下唇,倔強地別過視線,不理會他的無禮與放肆。

    “迴答我。”他冷冷地命令。

    她固執地不去看他,他卻霸道地扳過她的小臉,逼得她不得不正視他的存在。

    “為什麽沒有將那些資料泄露出去?”

    離緋櫻被他那過於認真的眼神震懾了。印象中,他很少顯露自己的情緒。即使在兩人明槍暗箭地鬥法時,他也是一臉譏誚戲謔,外加冷嘲熱諷。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現在的安以皓有些不一樣。他似乎異常執著於她的答案,甚至還微微透漏出些許緊張與期待,仿佛她的迴答足以左右他往後的人生。

    她自頸間取出一條祖母綠項鏈,握著那精致小巧的吊墜,低語道:“我不想讓安爸爸和安媽媽失望,他們那麽喜歡我,我不想讓他們傷心難過。”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她抬眸望向他,雙眸氤氳著些許霧氣。

    “他們有那麽重要嗎?”在她的心目中,他父母的分量竟然比自己還高?

    “安以皓,我好羨慕你!”她微笑,成串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無聲無息地自她臉頰滑落,“你有一個溫暖幸福的家庭,對我而言,那是很遙遠的夢,可望而不可及。我很喜歡安爸爸,他總是親切地對我微笑,溫和地詢問我的身體狀況;我也很喜歡安媽媽,她會給我講很多有趣的故事,會讓王媽燉雞湯給我補身子。他們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信任我,關心我,可我卻騙了他們!”

    微顫的話語帶著濃濃的歉意與內疚,她迅速拭去臉上的淚水,待情緒不再那麽激動後,才平靜地開口道:“也許在你眼中,我很卑劣,表麵上裝無辜博取他人同情,暗地裏卻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欺騙你的家人。親近你的父母不在我的計劃之內,住進你家更不在我的計劃之內!就算是因為別有目的才接近你,在我們約定交往之前,我也早就告訴你了不是嗎?”

    “你以為這樣做就能減少你的罪惡感嗎?利用就是利用,欺騙就是欺騙,它們不會因為你的內疚就變得不存在。”

    “我承認,榮昌之所以會出事都是因為我的關係,可那並沒有影響到安氏。你明知道榮昌有問題還跟他們簽約,那就是你的失誤,與我無關。”她怒瞪著他,聲嘶力竭地吼道,“我離緋櫻對天發誓,絕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們安家的事,所以你沒有權利這麽對待我!”

    話音剛落,她渾身癱軟地滑落在地上,晶瑩的淚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像是用盡了所有氣力般,她不再說話,隻是木然地盯著地麵的塵土,迷茫的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般,空洞得令人心慌。

    這讓他想起被人隨意丟棄的破布娃娃,沒有生命,也沒有靈魂。想要觸碰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他暗暗握拳,卻沒有勇氣在如此傷害她之後,再擁她入懷。

    他隻是想要測試測試她的反應,卻沒有想過場麵會如此失控。

    她明明可以將他利用得徹底,可最後關頭,她還是什麽都沒做。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個讓她放棄原先計劃的理由是什麽,在等待的過程當中,他的心好像懸空了一樣,陌生的恐懼感吞噬了他一向引以為豪的理智。

    可她給出的答案卻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氣急敗壞了,也口不擇言了。他用高傲冷漠武裝起自己,用尖銳的言語刺傷她,在她露出痛苦難堪的表情時,他竟覺得快樂不已。然而滿足感隻是一閃而過,她的淚水輕易地澆熄了他心中的怒火,當驚覺到自己的殘忍時,他後悔莫及。

    “緋櫻——”

    仿佛沒有聽到他的低喚,她像毫無生命力的雕像般,隻是木然地坐著,梨花帶雨的小臉讓人看了一陣心疼。

    他輕柔地將她扶起,並細心地幫她拍去白裙上的灰塵。

    她似乎一點力氣都沒有,他隻能把她緊緊摟在懷裏,支撐起她身體的全部重量。而她也隻是無聲地任他擺布著,不見絲毫掙紮或抗拒。

    “別哭了,好嗎?”他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極其溫柔的,仿若她是易碎的琉璃,稀有且珍貴。

    恍若未聞,她的淚水漣漣不斷。

    淡漠的黑眸中閃過一抹痛楚,他萬分憐惜地吻去她的淚水,鹹鹹的,澀澀的,卻沒有他此時的心情來得灰暗。

    良久,濕透了的睫毛忽而顫了顫,雖然極其細微,但他還是注意到了。

    “緋櫻——”他輕喚,低沉的嗓音刻意壓低了許多。

    注意到兩人相擁的姿勢有多麽曖昧,一抹羞澀的緋紅襲上她略顯蒼白的精致容顏,她想要推開他,可他似乎根本沒有放手的打算。

    他稍稍放她退離些許,卻還是占有性地擁著她的纖腰。霸道的動作裏飽含無限溫柔,他卻渾然未覺。

    “是我不好,所以別哭了好嗎?”他低頭凝視著她,撫著她頸間的吊墜,半開玩笑道,“你不是要當單身貴族嗎?怎麽還沒有把它賣掉?”

    “那是你的東西。”軟軟的語調帶著甜甜的稚氣,也微微透出些許剛剛哭泣後的暗啞。

    “從今以後,它就是你的!你想把它賣掉也沒關係。”他可以再偷偷把它買迴來,隻要她別再流淚,他很樂意花一點小錢。

    終於,她抬眸看他,淚痕未幹的小臉布滿不屑的意味。

    “我才不要。”

    “為什麽?”

    “無功不受祿。”

    “如果是當做賠罪呢?”

    她仰著小臉,固執道:“那也不要,那是給你妻子的信物,我不能破壞安家的傳統。況且,我有我的驕傲。”

    她取下項鏈,遞給他道:“物歸原主。”

    “我不要。”猜到她的下一步打算,安以皓搖頭,歎道,“安家人送出去的東西是決不會收迴的,我父母更是如此。”

    不忍見她蹙眉,安以皓努力壓下心中的那抹失落與傷感,笑問:“你不是說很想看看我的小孩嗎?如果有那麽一天,我有了孩子,你就當做禮物送給他吧!”

    好誘人的提議!安以皓的小孩?她好想知道他的小孩長什麽樣,會不會是迷你版的“安以皓”呢?

    看出她眼中的猶豫與心動,他輕笑著誘哄:“在此之前,它就先寄放在你那裏,作為我們約定的見證。”

    認真地想了想,離緋櫻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遂點頭同意:“好,作為我們約定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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