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而上卷的扇睫微微掀動著,擱置於腹間的雙手驟然一縮,床上的人兒仿佛受到不小的驚嚇般騰地坐起,一張驚惶未定的小臉滿是懼意。

    待緩過神,她才不悅地發現自己竟然又躺在了醫院。充斥於鼻尖的消毒水味,讓她嫌惡地皺了皺眉。她再次躺下,黑亮的眼眸無神地盯著天花板,木然的表情讓人看了揪心。

    “想當我不存在嗎?”輕顫的語氣縱然一貫清冷,卻夾雜著一絲猶疑與不安。

    對他的問題置若罔聞,她像個隻會唿吸的木偶般,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裏。

    她的靜默,讓他更沉默!

    他氣惱她的不知好歹,更氣惱自己無法瀟灑地轉身離去。離緋櫻本是他看上的小白兔,他想逗弄她、豢養她,暗暗欣賞她受到刺激時露出的有趣反應。究竟是什麽時候起,這份想要戲弄她的心情變了質?他情不自禁地受她吸引,無法將視線自她身上移開,一向清冷無波的心緒也奇異地被她牽動。

    在俘獲獵物之前,他竟先被獵物俘獲了!

    “直覺告訴我,你逃不了了。”揚謙的話仿佛預言般在他耳邊響起,他是否早就料到了今日的結果,才露出那樣詭異的淺笑。

    “你有利用價值。”他記得說這話時的離緋櫻是微笑著的,就連算計他,她也是那麽坦坦蕩蕩、毫不掩飾。

    他凝視著她,眸底滿是掙紮,在在顯示出他有多麽不甘,多麽慌亂。

    離緋櫻給了他拒絕的機會,可明知是陷阱,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他想親近她,也自信不會被她玩弄於鼓掌之間,更相信她不會存有害人之心,所以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然而,他是否做錯了呢?

    當她提出分手的那天,他能否全身而退?他的心似乎已經遺落在她身上,他能收得迴嗎?

    “緋櫻——”他艱澀地開口,“我很抱歉!”

    見她似乎打定主意理睬自己,安以皓黯然離去。

    “你去哪兒?”她喊住他。

    “你不會希望看到我。”

    “你走了,我怎麽辦?”意識到這句話有多麽曖昧,蒼白的小臉驀然浮現一抹紅暈,離緋櫻呐呐解釋道,“我是病人,萬一又暈倒了怎麽辦?”

    “我會通知莫然過來。”

    “他們已經知道啦?”

    “還沒有。”他一直擔心她的狀況,哪有心思去通知別人?

    “不要告訴他們。”她不想讓他們擔心。

    “那請護士小姐過來好嗎?”

    “我不喜歡看到陌生人。”

    “那你想怎樣?”他頭痛地皺眉。

    “我要你送我迴家。”她任性地要求著。

    見安以皓遲遲不為所動,卻用那雙詭譎難測的黑眸深深凝視著自己,仿佛要將她看穿似地,離緋櫻迅速斂眸以避開他的探究。

    受不了彼此間令人窒息的沉默,離緋櫻先一步退讓:“就當是賠罪好了,隻要你送我迴家,我就原諒你。”

    他走到她的病床邊,輕撫著她的臉,柔聲問:“這樣就原諒了嗎?”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她不滿地咕噥。

    他淡笑,吻了吻她的額際,輕歎:“隻要你不趕我走,我決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辦完出院手續,離緋櫻被安以皓送迴了自己的小屋,而這也是安以皓第一次踏進專屬於她的地方。

    不算大的客廳裏裏,擺放著的大多是白色係的家具,以及一些色彩淡雅的小擺設,幾處角落裏裝點著的粉色薄紗凸顯出女性的嫻靜柔和,卻毫無小女生的甜美、夢幻。空氣裏漂浮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清香,不若果香的微甜,不似香水的芬芳,清幽淡雅得好似渾然天成。

    他攙著她坐到客廳的沙發上,道:“這裏有你的味道。”

    “什麽味道?”她從不用香水的。

    “說不上來。”

    離緋櫻不甚在意地猜測:“可能是莫然身上的味道,她是調香師。”

    “是你的味道。”

    縱使奇怪於他的堅持,離緋櫻也不想與他爭辯。現在的她一點力氣也沒有,若不是安以皓一路攙扶,她恐怕早就倒下去了。

    打開室內空調,看到玻璃茶幾上的留言條和珍珠奶茶,她會心一笑,慢條斯理地取過來看。

    親愛的櫻:

    凱琳隻允許我偷溜出來一小會兒,所以我先迴公司了。冰箱裏有新鮮的牛奶和甜點,千萬別餓肚子,否則我會心疼的。這段時間可能沒法陪你了,記得讓謙或然陪你去醫院複檢。鬼麵開給你的藥一定要乖乖吃,好好照顧自己!

    愛你的清

    見她唇邊染上笑意,他問:“是木清?”

    離緋櫻訝異地點頭:“你怎麽知道?”

    “猜的。”

    他打量著四周,有趣地發現客廳、餐廳及廚房幾乎是連體開放式的,仿佛主人不常用到,所以也就不怎麽講究了。至於門前掛著一串水晶珠簾的房間,想必就是她的臥室。而它旁邊帶有磨砂玻璃門的那個房間,若他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洗手間。

    “他們不在這裏留宿嗎?”他記得木清的公寓裏似乎有她專用的客房,而她的公寓卻一個客房都沒有。

    “一般情況下,他們都不會在這裏過夜。”

    “為什麽?”

    “我不喜歡。”她取過奶茶與吸管,附送他一記甜笑。

    “那什麽是特殊情況?”

    “我生病。”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會兒?”雖然醫生說她的身體並沒有什麽大礙,但他還是不放心。

    他隱約感覺得到她有好多秘密,而那些秘密並不是他問起就能得到答案的。雖不知道她曾經曆過什麽,但也能猜到她是受不了某些刺激的。有些人、事、物對正常人來說再普通不過,但對於她,也許就是毒蛇猛獸、滅頂之災。這也怪不得那三人為什麽會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睡了一天,頭都暈了。”她敬謝不敏地搖搖頭,懶洋洋地窩在沙發裏,微蹙的眉宇這才稍稍舒展開。“你不去上班嗎?”

    “我留下來照顧你。”

    “想贖罪嗎?”她虛弱一笑,淡然的語氣透出些許疲憊,“不用麻煩了,我能自己照顧自己。”

    安以皓挑眉,輕諷:“把自己照顧到去吃安眠藥?”

    離緋櫻驚愕,為了怕清擔心,她把安眠藥藏得極好,安以皓根本不可能發現,更何況他隻在客廳呆了一會兒。

    “血檢報告說你體內殘有安眠藥的成分。”

    “我會注意。”

    “再發現你服用安眠藥,我就告訴莫然他們。”

    “你威脅我?”

    “你要這麽想也行。”他取過沙發上的薄毯,溫柔地替她蓋上,“如果覺得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離緋櫻柔順地任他擺布著,一向黑白分明的晶眸此刻卻氤氳著些許霧氣。她順勢摟住他的腰,將小小的頭顱埋進他的胸膛,一言不發。

    安以皓對她的好,她並不是全無感覺。他不著痕跡的溫柔,令她直覺地逃避。鬼麵說他喜歡她,這也許誇大了點,但她心裏清楚:他對她是特別的,至於特別到什麽程度並不是她所能猜測到的。他們之間不會有發展的可能,在一切被鬧得不可收拾之前,就此打住對所有人都好。

    “為什麽你的前女友們都要跟你分手呢?”

    “我不是個好情人。”

    “誰說的?”她急著反駁,“雖然你總是冷著一張臉,看上去又難相處,可真正的你是個很溫柔的人。”

    “溫柔?”他冷笑,“那是熙。”

    他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攻於心計、行事狠絕,溫柔這種詞從來與他沾不上邊。

    “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我知道就好。”她撒嬌似地在他懷中蹭了蹭,好像一隻慵懶乞憐的白色波斯貓。

    “如果我真有那麽好的話,你為什麽還要跟我分手呢?”他還是會被她拋棄的,不是嗎?

    拋棄?那是怨婦的台詞!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久久,她輕輕推開他,笑得有些落寞:“安以皓,千萬不要對我這麽好,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說了才算。”他冷冷掃了她一眼,坐迴原來的位置,打開便攜式筆記本處理起公事。

    靜默了片刻,離緋櫻緩緩起身,正欲去拿茶幾上的糖果拚盤,不料安以皓已先一步將拚盤遞了過來。

    她接過拚盤,恍惚地眨了眨眼,身為主人的意識這才覺醒:“冰箱裏有飲料,你隨便喝!這些果凍也很好吃,你可以吃吃看。”

    說著,她遞給他一個碗裝的黃桃味果凍,滿足地輕笑:“清一定幫我準備了很多庫存。”

    在離緋櫻的眼神鼓勵下,安以皓被動地撥開最上層的包裝紙,麵無表情地盯著那橙黃色的果肉。

    “有勺子嗎?”他木然地問。

    “需要用勺子嗎?”離緋櫻迷糊地反問。

    她徑自取過一個果凍,輕車熟路地撥開包裝紙,示範性地咬了一口,便直接咽下,然後看著他道:“這樣吃就好了。”

    安以皓靜靜地看她演示完,見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略顯蒼白的唇瓣,黑眸頓時幽深些許。他垂下眸子,暗歎: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麽誘人。

    見他傻傻地對著果肉發愣,離緋櫻指了指廚房道:“廚房有勺子。”

    很快地,他自廚房取來勺子,挖了一小口果肉,優雅地放入口中,細細品嚐起來。

    那銀勺與果凍的塑料包裝完全不搭,可他使用起來,非但不會讓人覺得可笑,還處處透著尊貴高雅,仿佛那銀勺天生就是用來吃果凍的。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渾然天成的美感,冷然不可侵犯的貴族氣質表露無遺。

    “好吃嗎?”離緋櫻將身子前傾,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微甜的果香在他的空腔彌漫開來,濕滑柔嫩的果肉無需咀嚼就能下咽,對小女生來說是很不錯的零嘴兒,但對他而言卻有些索然無味。

    “還不錯。”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違心之論。

    “我喜歡吃的東西當然很好吃啦!”她得意一笑,可那笑容卻不若往日般清甜,多了一絲病態的她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那個命運多舛的林黛玉。

    幽深的眸底迅速掠過一抹輕愁,也僅是一瞬而已,他再次專注於電腦屏幕,依舊清冷的眼淡漠得找不出一絲波動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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