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淑儀默不作聲地站起來,轉身便走。顧雲羨也沒攔她,自顧自端起一杯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毓淑儀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她麵前是青玉、瑪瑙並琉璃串成的珠簾,隨著微風輕輕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鎏金大鼎裏散發出嫋嫋輕煙,深吸口氣,滿是杜若芝蘭的清香。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顧雲羨聽到毓淑儀平靜的聲音,“我可以答應你,不與你為敵。但你也要記得你的承諾。”


    顧雲羨握著杯子,在嫋嫋茶氣中露出一個篤定的笑容,“這個自然。”.


    永嘉三年十一月初,前朝與後宮相繼發生了許多大事。


    朝堂上,寧王涉嫌勾結左相周世燾,進獻烈馬、謀害君王。前陣子剛因崔朔的彈劾而處在風口浪尖的周世燾,再次被推到了人前。


    然而盡管言官對周世燾非議不斷,陛下卻對其十分信任,一一駁迴了眾人的彈劾。這種過分偏袒的態度不僅沒有緩解局勢,反而更加激起了群臣的不滿,對周世燾的彈章不減反增。


    周世燾原本是告病請假,過個一年半載便可以迴來。如今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得不改了說法,直接請求告老還鄉。陛下再三挽留,奈何其去意已決,隻等應允。


    周世燾離開之後的第三天,皇帝下旨,稱“寧王姬沛不識大體,數番衝撞君上,如今更存了謀逆不臣之心,實可誅也。然朕念在兄弟之情,寬大為懷,特命其前往昭陵為先帝守陵三年,以贖罪過”。


    群臣聽到這個發落,便知寧王這一生都沒什麽指望了。守陵說是三年,然而陛下一日不發話,他便一日不能迴來。想來下半輩子,都要在昭陵的淒淒冷風中度過了。


    鬧得轟轟烈烈的禦馬驚駕一事看似落下帷幕,然而有心人不難發覺,還有許多疑點沒有查明。寧王背後到底有無人主使,如果有主使人又是誰,還有陛下為何不追究到底,這些問題都還是個謎團。


    前朝波譎雲詭,後宮也不甘其後。皇三子膳食中被人下毒,柔婉儀誤食之後險些喪命。陛下因此龍顏大怒,斥責了執掌後宮的毓淑儀與明充儀,並削了明充儀協理六宮之權,轉交給元貴姬。


    元貴姬接手之後,與毓淑儀一切徹查此事。然而查來查去,竟尋不到什麽蛛絲馬跡,那毒仿佛憑空鑽到皇三子的碗中去的一樣。


    無奈,二人最終隻能一起跪在大正宮中,向皇帝磕頭請罪:“臣妾無能,有負陛下所托。”


    皇帝揮手示意她們起來:“雲娘你無須自責。之前宮中也不是你在打理,事情都發生了你才接手,一時尋不到線索也是正常。”目光轉向毓淑儀,“況且,前陣子後宮懈怠成那樣,就算有線索,恐怕也已經被人銷毀了。”


    毓淑儀無言以對,隻能低頭沉默。


    “竹央你退下吧。”皇帝眼睛看著手中的折子,淡淡道。


    毓淑儀起身行了個禮,再看顧雲羨一臉和氣的模樣,心裏滋味莫測。


    她知道,若不是顧雲羨與自己一同來向陛下請罪,他也不會這麽輕易寬宥她。所謂投鼠忌器,他舍不得責罰她,於是連她也跟著被赦免了。


    她真不知自己是不是該高興。


    42情事


    毓淑儀的身影消失之後,皇帝抬眸,看向那個施施然靜立的倩影,淡靜溫雅,如一道最美的柔光。


    “過來磨墨。”他隨口吩咐,低下頭專心看折子。


    他的口氣與方才和毓淑儀說話時大相徑庭,太過隨意,倒讓顧雲羨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兩人是親密無間的新婚夫妻。


    猶豫一瞬,她站到書桌前,素手拿起了一段朱砂,慢條斯理地磨了起來。


    端硯石質堅實,潤滑細膩,用其研墨不僅發墨快,研出之墨更是細滑,書寫流暢。此刻烏黑的硯台中,慢慢流淌出殷紅的朱砂,如離人的心頭血一般,看得人莫名心驚。


    顧雲羨手下動作未停,思緒卻有些飄忽。


    她想起前幾日,阿瓷困惑地問她:“小姐為何要幫毓淑儀脫困?我們何不索性趁這個機會,將她的宮權也奪了,這樣後宮就與從前一樣了,全聽小姐一個人的!”


    這樣天真的話語,讓她隻能無奈搖頭,“你呀,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歎口氣,“凡事不能做得太絕,不然隻會把原本能夠共存的人,徹底推到敵對麵去。我最大的仇人隻有景馥姝一個,想要除掉她,便不能給自己過多樹敵。”


    如今這宮中,莊令儀與柔婉儀都已是她的人,定美人是景馥姝的擁躉,難以爭取。至於薑月嫦,她們倆差不多也算是仇深似海,沒有半點結盟的可能。所以,她最需要下功夫的,就是毓淑儀。


    沈竹央這人,表麵上八麵玲瓏,暗地裏卻心高氣傲,且疑心病極重。她是不會輕易答應與自己合作的。顧雲羨此番費盡心思,也隻能迫她答應不與自己為敵,後麵要做的,還有很多。


    皇帝鼻端嗅到一股非蘭非麝的幽香,是來自她袖口的清韻。想到她就站在身側,溫柔地為他研磨,一雙清亮的眼眸注視著自己,心中便說不出的愉快。


    幼時讀書,看到“紅|袖添香”一詞,總覺得字裏行間都透出一股難言的風流雅致,心中亦曾向往。可後來自己看書時,卻總嫌妾妃侍候在側太過礙眼,隻得作罷。


    如今時隔多年,他沒料到居然真的能體會一番書中的情致。伊人相伴,原是這樣的令人心神愉悅。他甚至覺得,隻要她永遠陪在他身旁,他便能做成所有的事情。


    眼光往旁邊瞥了瞥,正好看到她纖細柔白的指尖,捏著一截殷紅的朱砂。強烈的顏色對比,竟顯出幾分魅惑來。


    他覺得自己肯定魔怔了,一雙手也能看出魅惑,心中還如同有千萬隻螞蟻爬過,壓抑不住的躁動。


    想抬頭去看看她,卻又忽然起了一絲較勁的心思:要是他一直不說話,她會不會先叫他?


    麵前是雪白的紙張,上麵一字一句,談論的皆是關係這個國家運勢的第一要務。可他卻覺得自己的注意力越來越難以集中,那些字慢慢散開,他從中間看到了一張雪荷般素淨柔美的臉。


    他猛地抬頭,看向身側。她眼眸低垂,無意識地研著朱砂,神智卻早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他忽然感覺到一陣窒悶。


    她在想什麽?他因為她的靠近而心猿意馬,而她明明在他的身邊,卻想著別的事情。


    他以為是紅|袖添香、兩情繾綣,誰知那添香的紅|袖卻心不在焉、不以為意。


    他方才的情動,不過是自作多情。


    太久沒聽到翻動折子的聲音,她猛地驚醒,這才發覺他居然已抬起了頭,默默地看著她,一雙黑眸裏殊無情緒。


    “陛下?”她輕聲喚道。


    他看了她一會兒,自顧自低下了頭,繼續看折子。


    她心中困惑,不知自己哪裏惹到了他,也不敢隨意開口。


    書房內一時安靜得有些可怕。


    與方才的安靜不同,此刻的安靜,是一種連空氣都凝滯的感覺。讓人一置身其中,便察覺出不對勁。


    呂川侍立在另一側,見情況不好,不住朝顧雲羨使眼色。顧雲羨與他目光相接,也不知哪來的靈感,竟一下明白過來。


    “陛下,臣妾最近跟尚食局的宮人學著做了一道點心,陛下可要嚐一嚐?”


    皇帝認真地翻完手裏的折子,留了長長的一句批示,這才抬起頭,麵無表情,“那就嚐嚐吧。”


    點心是在含章殿做好的,裝在食盒中,由采葭一路提過來。此刻聽到吩咐,呂川忙從采葭手中接過食盒,仔細嚐過之後,才呈到了皇帝麵前。


    雪白的細瓷小盤,上麵擺放著八塊黃澄澄的糕點。他夾起一塊放入嘴中,軟糯甘甜,一口咬下去,還有微微的酸和苦,卻是迴味無窮。


    “這道點心原本是以糯米、酸果再混以白糖等多種調料製成,臣妾吃過之後覺得甚是可口,就想學著給陛下做一做。後來在真的動手時,突發奇想,加了一點用銀杏水泡過的薏米,夾在最裏麵,所以咬到最後會有一絲苦澀。”顧雲羨微笑道,“臣妾給它取名‘千裏嬋娟’,陛下覺得如何?”


    “‘千裏嬋娟’?”他淡淡道,“有什麽說法麽?”


    顧雲羨道:“陛下看這糕點,圓圓黃黃的,難道不像中秋之夜的月亮麽?”聲音帶上一絲悵惘,“中秋之夜,該是合家團圓的日子,然而總有人天涯分散,難得相聚。所以,這糕點有甜,有酸,還有苦。五味俱全,正是眾生之態。”


    皇帝聞言微訝,抬眸看向她。卻見她眼神恍惚,帶著無邊的思念。


    “你又在思念母後了?”他握住她的手。


    “恩。”她頷首,“做這道點心的時候,一直在想。”


    他看著她微蹙的眉頭,腦中閃過一句“輕顰雙黛螺”,適才的不快一瞬間煙消雲散。


    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別難過了,有朕陪著你呢。”


    “可陛下您也不能總陪著臣妾。”她趴在他胸口,語聲低幽,“今年是臣妾自打十三歲入宮以來,第一次沒有與姑母共度中秋。”


    他聽出她話語中的悲切,心底也是一陣難過。中秋那晚,他礙於局勢,不好對她太過親密,所以沒有去含章殿。然而當他坐在大正宮中,看著盈月高懸,心中又何嚐不黯然失落。


    也許那晚,他們兩人該待在一塊才對。管什麽旁人的目光、抑或是前朝的局勢,他隻想和她一起,懷念他們共同的親人,彼此依偎。


    “方才臣妾給陛下研朱砂時,想到帶來的點心,一時走了神,又記起了從前在椒房殿,伺候姑母筆墨的事情。”顧雲羨幽幽道,“當真是恍如隔世。”


    他聽到她的話,覺得心中的陰霾被如同一隻手撥開,豁然開朗。原來是這樣。她不過是憶起了母後。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兩個人靠在一起,慢慢用完了一碟點心,顧雲羨又命采葭奉上她做的湯,皇帝很給麵子地用了小半碗。


    顧雲羨見他心情轉好,暗暗鬆了口氣。


    時辰已晚,呂川低聲詢問是否安置。皇帝迴首,剛好看到顧雲羨微笑的側臉。立在燈畔,顯得鬢如黑鴉,唇紅齒白,十分誘人。


    他想起適才看到的那一幕,纖纖柔荑執朱砂,分外妖嬈。


    “安置吧。”他這麽說著,幾步上前對顧雲羨道,“朕忽然想看你寫字了,替朕寫一首詩吧。”


    “現在麽?”他不是已經吩咐了要安置麽?


    “一首詩而已,費不了多少工夫。”


    她想想也是,立到書桌前,他笑著地立在一旁,像模像樣地替她研磨。


    提起紫毫,在硯台裏一舔,“陛下要什麽詩?”


    “唔,就寫《會真詩三十韻》吧。”


    她的手猛地僵住。


    “怎麽了?”他笑得不懷好意。


    “陛下……”她抬頭看著他,咬唇。


    他被她的動作搞得心神一顫,慢慢走過去,從身後擁住他,“怎麽,不願意寫?”


    “臣妾不會。”


    “撒謊。”他低笑,“你肯定會。”


    見她不語,他握住她的手,“若真不會,朕便教你寫吧。”


    紫毫在紙上遊走,一字一句,訴說一個香豔無比的故事,“微月透簾櫳,螢光度碧空。遙天初縹緲,低樹漸蔥蘢……”


    《會真詩三十韻》是唐代詩人元稹的作品,講述了張生在井桐庭竹聲中遇一美人,二人一見鍾情,繼而交頸合歡的故事。全詩用詞大膽,描寫了交頸合歡時的美人姿態,被時人斥為“淫言媒語”。這是被正統讀書人厭棄的詩句,然而皇帝幼年讀到時,卻覺得十分有趣。風流才子偶遇仙子,一夜|歡好。這是男人向往的豔遇,他也不例外。


    之所以想起這首詩,是因為他忽然覺得,和原來的雲娘比起來,如今這個處處都讓他著迷的女人,當真如上天賜給他的神女一般。


    白衣如雪,踩著月光翩然而來,隻為獵取他的神魂。


    詩逐漸寫到後麵,顧雲羨的臉頰也越來越紅,手顫個不停,幾番差點把筆給扔了。然而皇帝雖姿態閑適,手卻攥得緊緊的,不容她退卻。


    “……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蟬影動,迴步玉塵蒙。轉麵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


    她忽然掙開他,臉頰通紅,雙手抵在他胸前,低著頭不敢看他。


    “怎麽不寫了?”他道,一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已有些沙啞。


    她喘著氣,不說話。


    他修長的手指一點點撫過她的額頭、臉頰、下頷,最後按上她嫣紅的唇,“不想寫就算了。”


    他一把抱起她,就朝東殿走去。


    “轉麵流花雪,登床抱綺叢。”


    他把她丟在寬大的床榻上。


    “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


    他一點點解開她齊胸襦裙的帶子,褪下她雪白的抹胸。女子的肌膚瑩白如玉,上麵有嫣紅柔嫩的花蕊,讓人見著就心生愛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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