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茉聽他這麽說,心中一動,隻道:“太守大人錯了。”


    武文德聽了一怔。


    愛茉卻接著道:“你以為我的處子之身給了程敏之,其實並不是。”


    武文德咬牙切齒道:“你個□!”


    “殺了我啊,”愛茉看著他冷笑道:“你喜歡想巴結的,有免死聖旨的柳雲尚才是我的第一個男人,看看殺了我他會不會再和你交好。”


    “你!”武文德雙目放出惡光:“你,你居然勾引了他!”


    愛茉聽了,掙脫了他的掌握淡淡一笑:“老爺,您說錯了,原是他勾引了我!”


    關於那夜與柳雲尚之間的事,愛茉一直閉口不談。在她看來那夜不過是個不堪的迴憶,過去便過去了,多想無益。況且柳雲尚清高至極,那夜之事縱不是他人生的汙點,也並不是愉快的事,比起她來,他恐怕更加想不願想起她。愛茉也曾恨自己當年未將一切給了先生,如今便不會悔恨至此,但事已至此,也隻能想想而已,隻是記起無夜的話,心中難免猶豫……


    躊躇間,祭祀的大小事項俱已準備妥當,中秋轉眼就到,城中顯貴們俱往城西月祠而去。


    這月祠乃前朝所建,占地十幾畝,聽說乃是前朝一戶人家的祠堂所改建。因太守大人要親自祭月,聞名而來的百姓也絡繹不絕。傍晚時分,武文德在蘭陵大小官員的陪同下一身白衣走進月祠,愛茉也與眾位夫人著素衣侍立一旁,而在眾人上首,程敏之素衣白服而立。他是皇帝親自下旨任命的巡撫,官階與武文德不分上下,仔細論起來倒是比他高了半階,於是即便武文德心中有諸多不願,也還得得恭敬地給他行禮。在程敏之左右,自有服侍的一批大小官員。愛茉留意看了一下,竟是連各個千總,安撫使也都站在了他的一側,倒是不容小窺。


    各方行禮問了好,夕陽已下,儀式正式開始。武文德親自宣了祭文,眾人對月壇祭拜,又行了大禮,這才作罷。


    因當晚乃是中秋,按蘭陵府的習慣眾人是聚在一次賞月,之前已有幾個世家出了銀子辦了幾台戲,一時間月祠內外俱是演了起來。百姓們在外看戲,顯貴們自是在祠中看戲。愛茉早已攜了眾女眷看戲,明若夫人帶著一眾夫人早素衣坐在一側的閣樓上,見了愛茉,不由得一把拉住她指著樓下的程敏之笑道:“如何謝我?”


    愛茉隻作不知道:“無夜公子怎麽不見?”


    明若夫人斜眼瞅了她笑道:“無夜是匹野馬,誰能拴得住呢,隻是你,怎麽,這就要把我這媒人擱一邊?也罷了,你那程公子現在是蘭陵府上的名人,皇上眼前的紅人兒,不知道多少王公貴戚想把女兒許配給他,怎麽?你就不吃醋?”


    愛茉笑了笑,心想,這又怎是吃醋就能解決的事,於是隻道:“夫人且看戲,我去換了衣裳就來。”


    明若夫人知她推托,於是笑道:“快去快迴,我托了程大人給咱們尋了些有意思的玩意兒,一會兒他上來見你不在,即便嘴上不說,心裏肯定不自在。”


    愛茉見她興致甚高,不好駁了她的麵子,隻道:“去去就來。”說著,帶著三娘向後堂而去。


    因為接待眾位夫人,愛茉早派人將後堂打掃,留作更衣吃茶之地,她帶著三娘走進去,卻見程敏之的母親也在後堂,見了愛茉,老夫人一句話不說,自讓人拿了掃帚掃地。


    三娘見了不由得生氣,剛想上去說兩句,愛茉便拉住她道:“罷了,我們去後麵。”說著,自施禮告辭出來。


    三娘心中不平,隻道:“不論怎樣,您也是太守夫人,程老夫人做的也太說不過去。”


    愛茉聽了歎道:“何必與她計較,畢竟她也隻有敏之這一個兒子啊。”


    三娘聽了,也默不作聲了。愛茉一徑來到了後院,見這裏雖也有兵丁家人守著,卻看著眼生,又不好多問,隻讓三娘迴去取了衣裳,然後自己向內堂走去。


    進了內堂,卻發現這裏原是出了月祠,後門通著一個小小的佛堂,夜色甚濃,看不清供了什麽佛祖,愛茉叫了幾聲,倒是無人迴應,隻有外頭有兩個人守著。於是她便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並未點燈,黑漆漆的,愛茉尋了一處燭台點著,借著燈光,隻見佛像前一個人一身白衣背著她而立,寬衣廣袖,風儀出眾。愛茉不由奇怪,又不好多問,隻得道:“打擾了這位公子拜佛,還望見諒。”


    那人聽了愛茉的聲音,並未答言,也未轉身,愛茉倒有慣奇怪,隻得立在原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卻隻聽得他悠悠地歎了口氣道:“茉兒……”


    仿佛被什麽定住一般,愛茉全身一震,看著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那人這才慢慢轉過身來,借著幽暗的燭光,隻見他俊秀的容顏籠罩著一層難以難喻的悲傷:“茉兒,是我……”


    頓時,有如五雷轟頂,愛茉隻覺得全身都在顫抖,手上的燭台抖成一團:“你……你是先生?”


    有多少年,她隻能在夢裏想念他,有多少次,她在一次次毒打中暈過去醒來,當身體和心靈上的雙重痛苦折磨著她時,她的心裏一直默念著一個名字:蘇默。


    可是當他真正站在自己的眼前時,愛茉卻怎麽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先生……你真的是先生?”她顫聲問道。


    “是我。”蘇默道:“茉兒,你……可好?”


    瞬間,七年來的痛苦、隱忍和委屈都湧上心頭,愛茉隻覺得有一股熱流湧上心頭,瞬時已淚如雨下。


    “先生,先生……”她低聲喚著,卻無法多說一個字。


    蘇默來到她身邊,將她攬在懷裏,輕聲道:“茉兒,我來晚了。”


    愛茉哭著搖頭,她想說,隻要他迴來,一切都不晚,可是卻怎麽也說不出口,淚水沿著臉頰流到了他潔白的衣襟上,又被他揉碎在胸口。


    七年,她的人生被徹底顛覆,痛苦,無奈,屈辱,將她由一個純真少女,變成現在這般模樣,而他呢?愛茉顫抖著撫摸著他的臉頰,西北的苦寒並仿佛並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印記,隻是鬢邊的白發又多了幾絲,如果她未記錯,他也不過剛過而立之年,這些年他又是受了什麽樣的苦,才會早生華發……


    “先生……茉兒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蘇默攬著她,手指近乎貪婪地撫摸著她的臉,一時間竟也說不出話來。二人相擁良久,才執手相視,隻是淚眼朦朧,卻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愛茉這才道:“先生何時到了這裏?又怎知我會來?”


    蘇默聽了,這才道:“我已到蘭陵多日,隻是尚有一些事務未辦,何況,你又在太守府中,自是不得相見,今天,我本打算遠遠看你一眼便好,卻沒想到……”


    原來如此。愛茉聽了這話,不由得道:“先生,當年父親汙陷於你,你這些年,害你受了委屈,茉兒對不住你。”


    “茉兒……”蘇默聽了卻拉住她道:“我所受的最大委屈便是無法見到你,即便是夢裏,也忘不了。”


    愛茉聽了,不覺得眼中一熱,淚水又止不住地流下來,她還想問什麽,這時,突然聽得外麵有人低聲道:“這裏不方便,還請柳公子繞行。”


    愛茉一怔,剛想說什麽,卻見蘇默微微皺了眉。


    這時,卻聽得柳雲尚冷冷道:“既是太守府上的人,為何不曾見過?”


    那人聽了隻道:“小的隻是府上一個尋常下人,公子貴人多忘事,又哪能一一記得。”


    柳雲尚聽了隻冷哼一聲並未言語,隻往內堂走去,那守衛見了忙上去阻攔,柳雲尚也不理他,輕拂衣袖,那人未有防備,晃了晃身子,險些摔倒,再追上去時,柳雲尚已邁步走入殿中。


    當他看到愛茉與蘇默在一起時,臉色瞬間一變,目光停留在蘇默的臉上。蘇默見此情形,倒未顯驚慌,隻扶住愛茉看了看他,二人目光對視,蘇默雖不語,但目光似有千金重量般,而柳雲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愛茉,眼中明明滅滅,一絲複雜之極的情緒閃過。


    這時,外頭的守衛已追隨柳雲尚走了進來,見了蘇默忙跪下道:“屬下無能。”


    蘇默也不介意,隻揮了揮手,那守衛忙起身出去了,神情恭敬之極。愛茉見了,不由得暗暗驚異。


    蘇默卻伸手不露痕跡地握了她的手,這才向柳雲尚道:“小世子。”


    柳雲尚未答言,目光落在他與愛茉相握的手上,又移開,看著蘇默道:“一別經年,沒想到在蘭陵再見。”


    愛茉見二人竟是相識,心中不免暗暗驚異,卻隻聽蘇默淡然一笑道:“世事無常,不過是隨遇而安。”


    柳雲尚看著他,目光凜冽:“西北七年風霜,難得閣下仍記得中原風光。”說到這兒,看了看愛茉道:“這位雖是閣下舊識,現如今卻是太守夫人,還請將她奉還。”


    這又是什麽意思?愛茉看向柳雲尚,後者的目光卻在蘇默身上。


    “這麽多年來,小世子仍是初心未變。”蘇默淡淡一笑道:“實屬難得。”


    柳雲尚仿佛未聽到一般,隻道:“閣□份尊貴,莫要逼下在動手才是。”


    蘇默聽了這話,突然抬眸,眼中精華一閃,沉了臉道:“茉兒不是什麽太守夫人,隻是一個舊識。”


    柳雲尚聽了卻冷冷一笑,隻是笑意未達眼底,衣袖已拂過愛茉眼前,轉眼間,她覺一股大力襲來,身子猛地一轉,聽得衣袂帶風之聲,再睜眼前,人已經被柳雲尚攬在懷中。在她對麵,蘇默停了腳步,原本整治的白衣微有淩亂。


    “先生……”愛茉喚了他一聲。


    蘇默聽了,隻溫和地看了她一眼,向柳雲尚道:“把她還給我。”


    他的聲音雖不高,卻有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愛茉掙紮了一下,卻被柳雲尚扣住雙手,隻聽他清雅的聲音冷到了冰底:“你不配!”


    作者有話要說:利益和感情,男人永遠隻會選擇前者……


    隻有相思無盡處1


    月光如水,留下一地銀霜,蘇默隻抬手輕輕拂了拂衣角道:“還等我親自動手不成?”


    話音剛落,隻見幾個身形矯健的侍士飛身而入,轉眼便將柳雲尚與愛茉團團圍住。愛茉一怔,看向他,蘇默看了看她,眼神閃了閃,卻終是沒有說話。


    愛茉見狀,心中一冷。


    柳雲尚環視了下周圍,也不驚訝,隻淡淡道:“殿下果然已非當年。”


    蘇默隻是皺了皺眉,向侍衛們揮了揮手,隻見刀光劍影一片。


    愛茉咬了咬牙,看了看蘇默,隻覺得心裏又酸又痛,竟是不能言語。


    轉眼間已有人攻上前來,柳雲尚輕舒廣袖恰好遮住愛茉,隻聽得刀劍之聲,又聽蘇默低聲道:“不得傷她。”


    眾侍衛散開,柳雲尚帶愛茉退到一處牆壁前,又有一個侍衛揮刀上前,直取柳雲尚,後者借機取力,轉眼已將侍衛手中刀奪下,其他人見狀一起攻上,隻見他將愛茉拉到身後,恰好擋住她的視線,瞬間手起刀落,連斬三人,動作快到雪白的衣衫上絲毫不見血汙。


    眾侍衛似是被這般情形嚇呆了,不免有些猶豫,卻見柳雲尚衣袖飄飄道:“佛祖麵前殺人,柳某還是第一次,哪個再來?”


    一語畢,竟是無人上前。


    蘇默站在佛像之前,臉色蒼白:“柳雲尚,你想造反不成?”


    柳雲尚卻擲刀笑道:“當年先祖既未得皇位,便料到會有今日,子孫得了百年的富貴榮華,隻是當今皇帝擅妒,柳家隻怕已走到盡頭,在下早已不做這沒名頭的榮王爺,殿下又何必再將造反的罪名扣在柳某頭上?”


    一席話出,蘇默竟是無言以對,隻得道:“將茉兒留下,我自不追究。”


    聽了這話,柳雲尚卻清冷一笑,隻牽了愛茉的手將她拉至身後道:“恕難從命。”


    “你!”蘇默不由冷笑道:“莫要欺人太甚,當今聖上雖容你存世,卻不容你如此膽大妄為,你以為為何一個小小的太守夫人就能驚動大內高手?勸你珍惜先祖留下的福德,莫要多管閑事。”


    柳雲尚聽了這話,長目微動,隻道:“那請問殿下又為何要多管閑事?據在下所知,一別七年,若不是非常理由,你又如何能記得起小小蘭陵,還有一個心念殿下的女子?”


    蘇默不語,愛茉站在柳雲尚身後抬頭看向他,二人目光相接,愛茉求證般地望著他,仿佛期待著他能迴答。可蘇默卻看了看她,目光複雜:“我自有難言之隱。”


    愛茉聽了這話,垂下了目光,心中漸冷,手指不覺用力,指甲摳進了肉裏。


    柳雲尚不由冷笑道:“好一個難言之隱,你可知她為你這一句話等了七年,而你,卻為了那件……”


    “住口!”蘇默低聲喝道,這時隻聽得院外馬蹄聲響,不一會兒進來幾個黑衣侍衛彎腰行禮,蘇默冷哼一聲道:“你們還等我親自動手不成?”


    聽了這話,眾黑衣人一擁上前,刀劍出鞘,瞬時便將二人圍住。愛茉見他們個個身手比方才幾個侍衛大為不同,倒似那夜在清涼山外見到的黑衣人。那些侍衛互相遞了個眼色,轉眼間便揮刀而上。


    柳雲尚帶著愛茉本就不甚方便,而這些黑衣侍衛身手明顯比剛才的幾個高出不少,十幾人一起上前,柳雲尚隻得一退再退,轉眼便來到大門前,那門前恰好栓著幾個侍衛騎來的馬匹,柳雲尚伸手奪過一匹,攬起愛茉飛身上馬,眾侍衛見狀,也紛紛奪馬追趕來,緊緊相隨。


    月色下,一行十幾人沿城西一線飛快急馳而去。


    因這日是中秋,城門關的晚些,柳雲尚打馬來到城門前已有兵士把守,那兵士剛喝了一聲“停馬”,隻見眼前一黑,頭頂一涼,帽子連頭發一齊被削掉,嚇的他竟是連話都未喊全。


    愛茉伏在馬上,隻聽得耳邊風聲吹過,後麵偶有暗箭射來,有一支擦過她的肩膀,險些刺穿皮膚,隻見柳雲尚抬手輕拂,箭被衣袖卷了猛地向迴射去,身後一聲悶哼,一個侍衛便掉下馬來。愛茉從未見過此等場麵,不由膽寒,加上剛剛慌亂中見到死去侍衛的屍首,頓時隻覺胃中翻滾,一陣惡心,這時卻隻聽柳雲尚道:“抓緊。”


    未等她反應,隻覺得身上一輕,人已被他提著上了一棵大樹,馬兒脫了控製向前猛衝過去,追兵也追著馬而去。


    愛茉伏在柳雲尚胸前隻聽得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卻屏住唿吸不敢作聲,直到馬蹄聲漸遠,才輕唿出口氣,隻是剛剛放鬆,又一陣惡心襲來,強行忍住,便輕咳起來。


    “你……唔……”她本想說讓他放自己下來,卻見他用衣袖捂住自己的嘴,這時,隻聽馬蹄聲又起,不遠處一隊人馬向這邊而來,趁著月光明亮,看得出馬上坐的正是蘇默。愛茉心中一驚,自噤了聲。


    蘇默在樹下停留片刻,自帶了人馬又向前追去。


    愛茉在樹上看的清楚,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滋味,過了一會兒,蘇默走遠了,她才意識到柳雲尚的衣袖尚在鼻端,淡淡的紙墨香氣與另一種清新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熟悉,讓她不由得記起在清涼山上的那晚,於是心中一陣異樣流過,惡心的感覺竟被衝淡了。


    見蘇默一行人走遠,柳雲尚這才放開她道:“情非得已,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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