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之緩緩又斟了茶道:“夫人必然聽過物極必反的道理,我們莊上雖做的是金銀生意,賣的卻是真心實意。這些年,您隻聽說那些夫人小姐辜負了我們莊上的公子,又可曾聽過我們的公子辜負過喜歡的女子?”


    “倒也是。”愛茉道:“隻是貴莊的公子們是出了名的挑嘴,不是他們看得上的客人,隻怕他們也未必願意相識,既是他們自己喜歡的,又何來辜負一說?”


    “沒錯,”平之笑道:“人都說一醉山莊做的是皮肉生意,可我們為眾位夫人小姐們解悶卻是真心實意為,情由心生,半點不由人,世人皆說山莊有傷風化,可既然公子們用真情,隻有至情至性,又何來有傷風化?”


    “所以說你是說你們莊主是至情至性之人?”愛茉問。


    平之笑道:“夫人心思玲瓏,猜的正是,不僅我們莊主,就連這府上的柳公子,也是真性情的人,隻是人們流連外表,難免被假像所騙。晚姐姐與柳公子是多年的舊友,我是晚姐姐的人,自然也是公子的人。”


    愛茉點了點頭,隻是又道:“這其中的關係,若是不說,外人絕猜不到。”


    平之眯了眯琥珀色的眼睛,笑了:“夫人莫疑心,莊主常說,這金陵城中的諸位命婦,隻夫人是個中翹楚,就算無緣相識,也要讓平之以茶代酒敬您,略表尊敬之意。”


    愛茉倒也不介意,隻抿了茶道:“代我謝莊主一片好意,隻是愛茉淺薄,雖承蒙莊主錯愛,卻無意與莊主相識,望莊主包涵。”


    平之倒也不強求:“有緣人自會相見,何況夫人與莊主。”


    談話間,一隻黑貓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來,緩緩蜷在平之腳下,平之俯身抱它在懷裏,輕撫它烏黑的毛,貓兒舔著他的手指,發出嗚嗚的聲音撒嬌,平之笑道:“今日得見夫人,榮幸之至,時候不早,平之先行告辭,待有日後再見。”


    愛茉也不留他,於是平之便抱了貓兒一徑去了,不一會兒便隱沒在花木中。


    此時,也已到了從佑下課的時間,柳暗早進去帶了他出來,送了過來。愛茉見從佑麵色尚好,看起來並不像受了委屈,又問了他幾句今天學的書,從佑一一迴答,比往日果然進步了些,想來這柳雲尚雖然脾氣極壞,對學生倒是十分認真,也不算辜負了他一往的好名聲。


    因柳雲尚學生眾多,所以從佑每月隻有幾次機會來柳府見他,予以親授,於是愛茉也不必總來見他,這倒是個好消息。


    除了第一次陪從佑讀書時見過這位柳公子外,剩下的幾次愛茉便是連書齋也不進去,隻在外麵休息,直到柳暗將從佑帶出來。即便是偶爾在書房外遇見,兩人除了必要的禮儀外,便是一個字也不多說。


    柳暗見了,隻向愛茉道:“夫人可還是生我家公子的氣?”


    愛茉挑了挑眉:“我與你家公子無話可講,又何來生氣一說?”


    柳暗聽了,便是再也不提此事。


    從那以後,愛茉便更是連基本的禮儀也不去應付,隻管視柳雲尚於無物,久了竟似將此人忘了一般。


    轉眼,已到了太守裏辦宴會的日子,因要迎接小郡,於是武文德甚是操心,已將府中裝扮一新,又命愛茉準備迎接貴人。愛茉倒是不著急,先是收了沈家給武從雪送來的聘禮,又著手準備了她的嫁妝後,才管管武文德交待的事。


    三娘早請了靈巧的裁縫給愛茉做了新衣,款式與以往不同,甚是華美秀麗。愛茉試過了衣服,這才拿起請客的名冊,挨個核對著看下來,又像想起什麽一般問:“最近大小姐都在忙些什麽,有些日子沒見她了。”


    三娘邊收衣服邊迴道:“聽說出去和程公子的表妹學針線,前幾日竟住以那裏,這兩天才迴來。”


    愛茉聽了,手上一頓,目光閃了閃,神情喜怒莫辨。


    三娘又問:“這給大小姐裁的衣服,可要送去試穿?”


    愛茉看了看三娘手裏的衣服,剛想說話,突然房門大開,武從雪打外頭走了進來,見了愛茉隻道:“聽說給我裁了新衣裳,我特意來和你說一聲,那些綢緞我是不要的,要裁也裁了薄紗的來,不然我可不穿。”


    愛茉上下打量了她兩眼,隻見那武從雪全身與以往大不相同,輕薄的碧紗替去了絲綢,隱隱露出修長的手臂輪廓和胸前白皙的皮膚,領口更是開的不能再低。


    “這是誰送你的衣裳?”愛茉看了看道。


    武從雪冷笑道:“用不著你管,我剛剛的話聽到沒有?我不要和那些夫人老太婆穿一樣的衣服,要做也得照著我身上的樣子做幾套。”


    愛茉收了目光,自去看桌上的名冊,緩緩道:“你送了多少銀子才讓無夜公子見你一麵?”


    武從雪得意地一揚下巴:“這是本小姐的事,你不必知道。還有,聽說父親讓你籌辦宴會,我已經給無夜公子下了帖子,他也同意來府上,你想辦法編個理由讓父親同意他進府,不然……”說到這兒她看了看三娘,這才上前一步,貼到愛茉的耳邊道:“不然我就把你和程敏之的奸情告訴爹爹,看他如何處置你。”


    愛茉神情不變,看了武從雪一眼,並未說話。


    武從雪見愛茉如此,笑道:“讓裁縫拿了衣服樣子到我那裏去。”說著,便轉身出去了。


    “夫人,您看……”三娘看了看她的背影有些為難地向愛茉道。


    “依她說的做,”愛茉放下了那名冊,“我自有主張。”


    三娘歎了口氣道:“這大小姐也是任性慣了。”


    愛茉歎了口氣,似是無奈地道:“想當初我也勸她珍惜名節,莫要與那些歡場的公子哥兒們走的太近,隻是她不聽,你我又能怎樣。”


    三娘搖了搖頭:“大小姐的脾氣也是奇怪,若是您平日裏正麵勸著,她是一定要與您對著幹,就拿這次的事兒來說,若是您攛掇著她去找,說不定她就不去了。”


    愛茉聽了,似笑非笑地說:“我哪裏知道她這小姐脾氣,我隻想她好。”


    三娘也是無奈,隻得拿著衣服出去了。


    愛茉見三娘走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拿起筆來,翻到最後一頁,將無夜的名字寫在了上麵。


    正在這時,隻見一個小丫頭走進來迴道:“夫人,明若夫人府的人送來一封書信,指明要夫人親自打開。”


    愛茉接過信來打開,卻見是一條淡紫色手帕,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大字:多謝。


    手帕的一角用細細的金線縫著兩個字。


    無夜。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繼續出差,又累又寂寞……


    別有幽怨暗恨生6


    太守府後便是蘭陵最大的雲湖,夜色月光下,偶有荷影浮動,兩岸則是滿眼的燈火,湖中畫舫慢移,歌女的歌聲悠悠傳來,似有似無,宛如夢中。岸邊早有太守府上的家人準備好船,一舟一槳,在湖中慢慢蕩去。


    愛茉來到湖邊時,恰逢明若夫人與梁北戎登岸,見她在此,明若不由笑道:“你倒是抽了哪位公子?”


    愛茉心中正不快,也不答她,隻笑了笑:“夫人遊湖歸來,可滿意?”


    明若看了看梁北戎笑道:“梁公子博學多才,明若長了不少見識。”


    聽了這話,又見梁北戎雖是禮貌周到,卻並無一絲殷勤之意,愛茉便知這二人今晚皆未盡興,於是心中一動,笑道:“夜遊雲湖自是雅事一樁,兩位若談學問不免有些殺風景,愛茉倒有個點子,既可盡興,又可怡情。”


    二人見她如此說,皆笑道:“可說說看。”


    愛茉一笑:“夫人幾番與我說起蘭陵公子,可見對他情有獨鍾,方才愛茉恰好抽了柳公子的簽,正犯愁呢,我平日裏便與公子不熟,更何況遊湖這種事必要與一個風雅之人共去方才盡興,愛茉卻是對這些雅事一概不懂,如此倒辜負了柳公子。不如夫人您代愛茉遊一迴湖,一來了了您的心願,二來也救了愛茉。”


    明若夫人聽了但笑不語,愛茉見了,便知她心中有意,於是向梁北戎道:“那就要煩請梁公子陪愛茉了。”


    梁北戎自是不介意這種小事,愛茉於是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可正當她準備登船,卻隻聽得背後一個冷漠的聲音道:“夫人可曾問過在下的意見?”


    愛茉一怔,不由得迴頭看去,隻見滿岸燈火中,柳雲尚一席白衣立於燈火之前,微風拂動,宛若天降。他冷冷地看了愛茉一眼,這才向梁北戎道:“不知梁大人在此,雲尚來遲了。”


    “哪裏,”梁北戎聽了忙施禮道:“王爺客氣。”


    柳雲尚卻淡淡地道:“我已不是京中的人,往年的事不必再提。”


    “是。”梁北戎應了,笑道:“柳公子可是準備登船?”


    柳雲尚看了愛茉一眼,這才道:“不知太守夫人今天定的規矩可還做準?”


    愛茉自見了柳雲尚,便知依他的脾氣恐怕完不了,於是隻得迴答:“自然做準,隻是……”


    “這就好。”柳雲尚不等她說完便命人將小船劃來,又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岸邊,對愛茉微施了施禮,淡然道:“恭候夫人。”


    愛茉這些年也見過些男人,不論尊貴卑賤,都沒有一個能像柳雲尚這般輕視她。見此情形,明若夫人微微有些驚訝,隻好奇地看著二人。梁北戎卻是仿佛已是見怪不怪。


    愛茉不由暗中掐了掐手指,忍了半晌,這才勉強笑道:“如此多謝柳公子。”


    這才走上前去,扶著小童上了船。


    那小舟極輕極巧,一腳踏上去便輕輕晃了起來,愛茉心中一驚,卻偏偏無處可扶,正擔心時,隻見柳雲尚已舷而來,飄然落到舟上,一手輕拂過愛茉手臂,也不知使了什麽力道,愛茉便覺得身上一輕,船已不再晃動。


    愛茉見狀,心中暗讚,可想要道謝,卻又說不出口,這時隻聽得岸上的梁北戎笑道:“經年未見柳公子,沒想到身手仍不減當年。”


    柳雲尚聽了這話卻並不理會,見愛茉已坐穩,徑自拂漿而行,一葉扁舟緩緩向雲湖深處而去。


    坐在船上,隻聽得船漿劃過水麵的微波蕩漾之聲,遠處隱有歌聲傳來,月華之下,柳雲尚神情不明,白衣翩然,顯得格外清冷。


    愛茉徑自取小幾上的酒,自斟了一杯,這時卻隻聽得湖麵傳來悠悠的笛聲,細膩綿長,借著水聲,更增幾分溫柔。可繼而卻笛聲一轉,蒼茫孤寂,時而有力,時而無限悲涼,讓人動容。愛茉正驚奇間,隻見不遠處,一隻小舟緩緩飄來,背對自己的正是武從雪,而另一邊,隻見無夜一席黑衣靠在船頭,遠遠看去,越發顯得麵容白皙俊美,見了愛茉與柳雲尚,隻淡淡一笑,放下長笛,抬手飲盡杯中酒,拍舷唱道:


    大江去,千古風流淘盡,人何在,馬蹄烽火,論存亡。


    君不知一霎風雨天下秋,卻隻道往日篝火談英雄。


    青山在,情難測,苟活難安,亦未堪,


    都道是九龍嫡子人難棄,卻哪知,山河仍在,飛鳥已絕。


    唱畢,船也恰好劃到愛茉一旁,無夜在舟中舉杯,笑道:“蘭陵公子,幸會。”


    柳雲尚已住了槳,隻淡淡道:“一醉山莊還有諸多客人等著等著見你,公子又何必來太守府上受罪。”


    無夜倒是不介意,仍笑道:“我也是受小晚之托,願意之至,又何來受罪一說?”


    柳雲尚微冷笑,不再答言。


    愛茉見兩個人一來一迴,似是相識已久,又似並無交情,心中正暗自驚疑,隻見無夜轉頭笑向自己道:“夫人與柳公子共乘一舟若是覺得無趣,無夜願接夫人同船共渡,不知您意下如何?”


    聽了這話,愛茉倒還尚可,坐在無夜船上,一直沒說話的武從雪卻是警覺地看了她一眼,臉板的死死的。


    愛茉見了,心裏不免翻了幾翻,剛要答言,卻隻聽柳雲尚冷聲道:“不必了。我與夫人有話要說,公子請迴。”


    聞聽此言,幾個人俱是一怔。


    武從雪看了看柳雲尚,又看了看愛茉,似是度量著二人的關係,目光中滿是猜疑。愛茉見了,心中叫苦不疊,感歎這柳雲尚簡直是自己的瘟神。唯有無夜聽了,不動聲色,緩緩道:“既是公子有話要說,無夜便先行告退。隻是……”他頓了頓,看了看愛茉,這才向柳雲尚道:“無色已晚,怕是席上賓客等得急了,公子長話短說,莫要驚擾了夫人才是。”


    柳雲尚卻隻淡淡道:“公子請迴。”


    無夜見此情形,便不再說什麽,抬手間一朵扶桑落於指間,大紅的花瓣在燈下極致妖嬈,輕輕落於愛茉麵前,月影星光下,隻見他拂槳輕笑:“無夜在岸上等您。”說完,駕舟而去。


    水聲漸落,隻有月華中天,皎潔如霜,愛茉也不看那柳雲尚,隻斟了酒自飲道:“公子有話請說,愛茉還要迴去赴宴。”


    柳雲尚看了看愛茉,這才緩緩道:“雲尚粗鄙,前些天多有得罪。”


    愛茉知他是說前些天將自己趕出書房的事,於是也不在意,隻道:“先生不必如此,我在先生心中是何等樣人,我自然明白,就算您再道幾次歉也於事無補。”說到這兒看了看他似笑非笑地道:“我說的可是事實?”


    柳雲尚沉默不語,卻也不否認。愛茉笑了笑:“先生有話便問,但凡愛茉知道的,言無不盡。”


    話說到這份兒,兩個自是不必再客氣,柳雲尚看了看愛茉道:“夫人與梁北戎可熟識?”


    “不熟。”


    “他可曾與夫人談過什麽?”


    聽了這話愛茉看向柳雲尚:“先生的意思是?”


    柳雲尚沉默了片刻才道:“昔日梁王本是異邦親王,隻因當日邊關一戰率大軍倒戈,獲封梁王,其子有三,分別名為南城、東桀、西鄴,隻是眾人尚不知,梁王還收養一名義子,乃其舊部孤兒,賜名北戎。”


    “原來如此。”愛茉想了想:“我道這位梁公子是哪裏人,卻原來是梁王義子。”


    “夫人現在可有什麽想說的?”


    愛茉看了看柳雲尚,於是便不再隱瞞,隻將梁北戎要自己為小郡主求親一事一一道來,隻並未提要搓和柳雲尚。


    聽了這話,柳雲尚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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