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準備好了沒有?”那秦公子也不落座,隻冷冷地道。


    “早就準備好了。”付掌櫃聽了忙命夥計將文件拿來,那上麵他自己已經簽字畫了押。


    那秦公子大略看了下內容,便提起筆在末端寫了兩個字:秦洛。


    走出付家的鋪子,雪恰好停了,秦洛上了馬車這才命人駛向鎮上最大的雙龍客棧。


    客棧的夥計早打掃好了最幹淨的上房在門口候著呢,一路伺候著,秦洛也不說話,隻到上房查看了下,這才命人準備酒菜和沐浴的用具。


    午時過了,才見一輛藏青色的馬車停在了客棧門前,早有小丫頭從車上下來鋪好了紅毯,這才見車簾一挑,一個身穿白色雕裘的年輕美婦走下車來,卻正是白吟惜。


    細微的雪花落在她烏發上攏著的白狐毛上,更顯得她的麵龐白皙美麗。她抬眼看了看這客棧,這才拉緊了披風跟隨夥計走了進去。


    上房中早已準備就緒,白吟惜解了身上的披風交給小丫頭,秦洛挑簾子跟了進來,將手上契約遞給她道:“一切都辦妥了,家具也置辦齊了,隻是一些帳幔家什還需要些日子籌劃,這鎮子上的鋪子比不得蘭陵,夫人還要委屈些日子。”


    聽了這話,吟惜微微一笑,竟有幾分淒涼,隻道:“到了這個份上還與我客氣什麽?一切你做主便是。”


    秦洛默然不語。


    這時小茉走了進來說道:“夫人,該用藥了。”說著,將準備好的湯藥遞了上來。


    “好好的喝它做什麽?”吟惜微微皺眉。


    “夫人,”小茉勸道:“打從家裏來時,大夫就說您胎氣不穩,又走了這麽遠的路,再不喝些藥調養著,大人孩子都有危險。”


    吟惜聽了這話便不再言語,接過那藥一飲而盡,小茉又遞上蜜餞讓她噙了,這才走了出去。


    吟惜倚在塌上,望著眼前爐中跳躍的火焰,緩緩說道:“秦洛,這裏安頓好了你便迴去吧,白家的事以後還要煩你料理著,以後若是你再娶妻生子,隻尋出一個懂事的接管了那生意,我也不會再迴去的了。”


    “夫人……”秦洛看著她,眼眸深處有什麽在湧動,半晌卻隻道:“秦洛是夫人的人,夫人在哪裏,我便在哪裏。”


    “又在亂說,”吟惜嗔怪道,“我已是大大的不孝於白家的列祖列宗,竟連白家的大宅都燒了,如今留下那許多生意沒人照料,難道你還要逼我重新迴去料理不成?”


    聽了這話,秦洛隻垂眸不語。


    吟惜見他這般,隻得微微歎息著閉上了眼睛。經過了那一場情殤,她的心已經冰冷寂寞如死水。情之死後,她硬是病了一個多月,若不是大夫查出她有了身孕,隻怕現在她仍是個活死人。


    那夜在一醉山莊,情之飲毒身亡,無牙為救自己重傷而去,種種情形尤在眼前,隻要一閉上眼睛,這兩個男人的樣子便在自己的心中閃現。


    罷了,她這一生不再妄談情愛了。


    事情結束後,她聽說李鈺被父親帶迴京中圈禁了,那斷臂之情,她今生恐怕是無以為報了。


    想到這兒,吟惜有些疲憊,便靠在枕上小憩。


    秦洛看著她沉睡的麵容,目光中有微微的柔情流動,半晌才拿起那銀狐披風替她蓋好,手指拂過她臉頰的時候,不由頓了頓,輕輕替她拂開細細的碎發。


    就這樣看著她,心就會微微泛酸,隱隱作痛,柔軟得仿佛一碰就會碎裂……就算她心裏愛著別人,就算她懷著別人的孩子,這個女人仍是他心底最美麗的風景。


    如墨般的眸子有微微的刺痛閃過,秦洛好看的嘴角扯出一絲苦笑,這才收迴手,轉身離開。


    又見香雪海ii


    轉眼已是除夕,鎮上又辦了廟會,一時間可謂熱鬧非凡。


    付家的那宅子還差些時候才能收拾好,於是白吟惜便與秦洛小茉等在客棧中過節。


    這雙龍客棧地處於鎮上最繁華的大街,在樓上便可見到道邊各色做小生意的販子商戶,以及來往的居民。


    小茉雖然長在蘭陵,可是見到這樣的集市也是興奮非常,於是便央了吟惜,要和幾個丫頭小廝們出去玩。


    白吟惜見她一臉期待,小臉都紅了,便笑道:“傳話下去吧,大家夥都準備好了陪我一起出去,每人賞五兩銀子,想買什麽和劉管事的說去。”


    “多謝夫人。”小茉高興的什麽似的,忙帶著兩個小丫頭替吟惜打點出門的衣裳。


    吟惜也被她們快樂的情緒感染,抬頭看了眼天空,總算放晴了,到底還是蔚藍色的看起來舒爽。


    秦洛一來便見此情形,吟惜的微笑當真讓他心跳都緩了一拍。他見吟惜迴望過來,趕緊收了神,下去命人備了兩輛車。小茉等人上了一輛,秦洛自己卻扶著吟惜上了另外一輛。


    “到了這裏你也不放心?”見他如此緊張,吟惜不由笑道:“你安心吧,我想死也不會死在春節裏頭。”


    聽她這麽說,秦洛微微皺了眉,將手中的貂皮手籠替她籠好,便不再說話。


    白吟惜知道他在為自己剛剛說的生氣,大過年的說死不死的,也確實晦氣,於是便挑起簾子看向街外,不再言語。


    車子一路走走停停,中間小茉這些小孩子買了好多吃的玩的,又不知從哪裏弄了串冰糖葫蘆來給白吟惜獻寶。


    吟惜生在南國,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玩意兒,再加上懷孕的緣故,尤愛吃酸,於是還真的吃了個幹幹淨淨,嘴邊粘了好多糖。


    秦洛本坐在另一邊沉默不語,見她吃得開心,目光中不覺有了暖意,也沒多想,伸手就替她抹去了唇邊的糖。可是那糖一遇皮膚的溫度便融了一半,竟是抹也抹不掉,吟惜笑著躲開秦洛的手低頭去擦,也不見效,誰想下一刻,秦洛忽然用手指托起她的臉,一探身,便吻住了她。


    “唔……”濕熱的唇輕吻著她的嘴角,他烏黑的眼眸中帶著一些深度,仿佛渴求了許久,也壓抑了許久。白吟惜愣住了,一時忘了推開他,他卻像是受到了鼓舞,舌尖挑逗地勾著她的下唇,霸道地探入她的口中,侵吞著她的香甜。


    那少年的手堅定地摟住她因懷孕而豐潤起來的身子,另一隻手扶住她的頭,忘乎所以。


    這一切太熟悉了,少年清爽的氣息撲麵而來,讓吟惜仿佛一下子又迴到了與情之相遇的日子。無盡的苦澀從口中蔓延開來,開閘的記憶猶如洪水猛獸,幾乎讓她唿吸不過來……情之那如春風扶柳的笑容,溫柔的輕喚,又仿佛鑽進了她的耳內,鑽進了她的心裏……


    吟惜猛地推開他,低聲道:“不要,秦洛,你不要這樣。”


    “不要怎樣?”秦洛黑沉不見底的眸子看著她,目光不再有以往的平靜,深深地看到她的眼眸深處:“吟惜,為什麽不行?我愛你,我不要求能像他們一樣得到你的愛,隻要讓我陪在你身邊就好,吟惜,吟惜……”他抱住她,低聲哀求,“不要趕我走,不要……”


    這個一向沉穩的少年終於露出了一絲慌亂,在她麵前,他不再是年紀輕輕便掌管白家生意的少東家,也不再是商場上精明得讓人頭疼的秦公子,而隻是一個愛上她的少年,一個深深愛著她,生怕愛她離開自己的男子。


    人的一生中,不一定都能遇到那麽一個人,讓自己為之輕狂,為之瘋魔。可是如果有一天真的遇到了那樣一個人,卻又說不出來,那是幸,還是不幸。


    或許恰如情之所說,那隻是命。


    “秦洛,別這樣。”吟惜輕輕推開他,胸口悶得厲害,“你應該有你的人生,我想你比誰都明白,我們不可能,是不是?”


    秦洛抿著雙唇,直直地看著她,睫毛微微顫抖,眼裏分明滿是委屈,又倔強地不願意再低頭。


    “答應我,好好經營白家的產業,然後找個女人,平平安安地過一生。”白吟惜握住他的手,真誠地說。


    秦洛別過臉,不吭聲,卻在做無言的拒絕。


    “秦洛,答應我!”白吟惜不肯放過他,“你有你的人生,我不希望因為我而影響到你的未來!我也有我自己的安排,我會有孩子,我會陪著他慢慢長大,那樣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幸福了,你明白嗎?”


    秦洛大聲道:“我隻知道你不希望你的人生中有我的存在!”雖然他一臉憤慨,卻依然沒有將自己的手從她的雙手中抽離……


    沒有這個力量啊,他是多麽地渴望著這份溫暖!


    “是的,你不在我的未來規劃中。”白吟惜坦然地笑道,“秦洛,我不希望你在我身邊,我的願望是你能有一個正常的太太,組成一個正常的家庭,然後你會有自己的孩子,孩子會慢慢長大……這是一種平凡的快樂,是我永遠都不會有的快樂,我希望你能幫我感受和體悟,然後於未來的某一天,將這份幸福告訴我。”


    “我知道,你要我走,我便走,我走!”秦洛大聲嚷道,最後看了白吟惜一眼,卻是紅了他的雙眼。他猛地拉開馬車簾子,跳下了車,冷風從簾下吹進來,吹動了她的白狐披肩。


    白吟惜看著那重新垂下的簾子,許久,方歎了口氣。


    他終有一天會明白的。


    很多事情,過去了,便是過去了,就算當初再難以接受,那道傷疤再深刻透骨,也終是會被時間所撫平。


    隻是不知道,她的心傷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治愈。


    五年?


    十年?


    二十年?


    亦或是一輩子……


    街市上白吟惜與小茉了閑逛,那小茉見到路邊各路小吃,早已饞得直流口水,隻是礙於主子在身邊,不得解饞,吟惜見了,挑了下眉,笑道:“聽說旁邊鋪子裏的餛飩好吃,去不去吃?”


    “咦?”小茉聽了十分高興,忙連連點頭道,“好啊!”


    那邊的餛飩鋪果然是圍了好多人,掌櫃的見兩人衣著不凡,便急著往裏讓,吟惜怕秦洛迴頭找來找不到人,於是隻笑道:“我們也端著在外麵吃罷。”


    小茉因從來沒在外麵吃過東西,自是新鮮地仰首期盼。


    餛飩是極鮮的,湯也正宗,吟惜猛喝了幾口不由撫著微隆起的肚子笑道:“這孩子大約是個饞嘴的,什麽都愛吃。”


    小茉也吃的高興,於是隨口就說:“夫人,小主子起名字沒有?將來叫什麽好呢?”


    聽了這話吟惜一怔,目光倒黯然起來,是啊,這孩子叫什麽呢?居然連父親都沒有呢……還是姓白吧?不過白家本也不姓白。再不就姓薛吧?不是說本來白家是姓薛?


    白吟惜又長歎了一口氣,如今這光景,姓了薛,又能有什麽意思。


    小茉見主子不言語,便知說錯了話,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便將臉埋在碗裏專心吃著不再說話。


    正在這時,集市的南邊忽然亂成一團,隱隱傳來了馬蹄聲,向遠處看去,便見兩匹遍體雪白的駿馬駐足而立,陽光遇在馬兒雪白順滑的毛發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暈。其中一個男子,在白吟惜向那處望去時,剛好迴過頭看到她,然後唇角微微向上揚起,便揚了鞭催馬而來。一時間,這處剛才還喧鬧的餛飩店竟鴉雀無聲。


    那男子穿著火一般豔紅的外衣,紅色緞麵上盛放著黑色的牡丹花,如子夜般黑得濃墨重彩,也如他散在頸邊的碎發,和那深邃的雙眸。


    若是沒有這般風姿,恐怕世上不會有男子敢穿這樣的顏色!


    依然是夏花般絢爛的麵容,依然是妖異到令人心驚的美貌,依然是那樣流光溢彩的眼波,依然是濃烈醉人的醇香……可是,卻與以前不一樣了呢。


    他慵懶而高貴,他的眼神依然彌散著冬雪般純粹的精魂,然而早已沒有了初見時的冷清,有一種叫做溫情的東西打破了那如冰的冷然和透徹,卻更加令人無法轉移視線。


    四下徒留抽氣聲,這紅梅小鎮,哪來過這等仙子般的人物?


    吟惜感覺手一軟,手中的碗便跌到了地上。


    “夫人,夫人!”小茉驚醒過來,忙上前扶住,低聲道:“您沒事吧?”


    吟惜看了眼小茉,這才收迴心神,搖頭道:“沒事,小茉,我們該迴去了。”說罷便快步向馬車走去。


    秦洛其實沒走遠,也見到這邊的情況,早已命人駕了車過來,吟惜推開人群,剛要拉住秦洛的手上車,卻隻聽那馬蹄聲已在近前。


    還未等她上車,隻覺一股大力襲來,身體已被人一把撈上了馬背。她迴頭一看,無牙微微上挑的雙目中滿是憤然,眯著眼打量了一下她的肚子,懶懶說道:“媳婦兒,你難道想懷著我的孩子與野男人私奔不成?!”


    白吟惜一時間忘了掙紮,好久沒見到他了吧?啊,真的好久了……久到如今見到,她還是被他勾去了心魂。


    等下……靠!誰是他媳婦兒!


    “你放開我,孩子不是你的……”白吟惜扭動起來,卻哪裏能擺脫他的掌握。


    “你不是留在山莊了嗎?你不是生是山莊的人,死是山莊的鬼嗎?你來這裏幹嘛?啊啊,追隨著你的莊主去吧!少出來拋頭露麵勾引善良百姓!”白吟惜一口氣說完,才發覺自己太過幼稚,見他猛盯著她看,不自然地別過臉,倒真有那麽點兒尷尬。


    唉,堂堂白夫人,這下裏子麵子都沒了。


    見吟惜不語了,無牙卻笑起來,低頭在她耳邊用低沉性感的聲音說道:“那無牙,生是吟惜的人,死是吟惜的鬼,可好?”


    他的氣息就噴在她的耳畔,白吟惜臉上忽然一熱,還未等她反應過來,無牙便將身上烏黑油亮的貂皮披風拉下來,將她整個兒包裹住,然後轉身便策馬而去。


    “夫人……”小茉忙喊道,然後看向秦洛道:“秦公子,快追啊。”


    可迴頭時,卻見秦洛仍站在車邊,手還保持著扶吟惜時的姿勢,雙眼望向駿馬遠去的方向,失了魂一般,久久未收迴,隻剩馬蹄揚起細白的雪塵漫天飛舞起來,佳人早已不見了蹤跡。


    紅梅落雪留吟惜,到底是一場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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