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問他難道不覺得讓一向身子康健的芷寒以這樣的理由“死去”太過牽強、太不可信、可能會引起議論麽?他的神色更加淡然:“誰敢議論?真有膽子就要求朕開棺驗屍好了。”


    “……”


    一個月後,宜貴姬晏氏暴斃霽顏宮。


    她的梓宮還在貞信殿中擺著,接受眾人的吊唁。哭得最傷心的當屬元沂,我直怕他哭傷了身子,又委實不能告訴他真相。


    小小年紀,說漏了怎麽辦?


    於是便讓雲溪待他來成舒殿,原是為了寬慰他幾句,可見他進殿時神色如常,全然沒了悲傷。


    我有些愕然,他瞧了瞧我的神色,笑而一揖:“母妃不必擔心,兒臣知道是怎麽迴事。”


    “……啊?”我訝住,他道:“父皇都告訴兒臣了。”


    我大感震驚地看向宏晅,元沂又道:“兒臣有分寸,不會亂說。”


    宏晅滿意地點了點頭:“跟你妹妹玩去吧。”


    我半晌無語。宏晅連續看完了好幾本折子之後抬頭瞧了瞧我:“想什麽呢?”


    “臣妾在想……”我迴過神來迴視著他,悻悻笑道,“元沂這小子演戲的本事比陛下強多了。”


    “……”他瞪了我一眼,繼續看下一本折子。


    .


    他本是跟我說過要等到我封後之後,卻很快安排芷寒走了,弄得我有些奇怪,卻又覺得無關緊要是以沒有問他。


    過了幾日,他告訴我說:“淩合郡王和芷容要迴封地去了,芷寒會和他們同去,你要不要再見見他們?”


    原是要趕這個時間。


    我點點頭:“這一別不知要到什麽時候再見了。”


    他安排人送我出了宮,到淩合郡王在錦都的王府相見。推開芷容的房門,兩人正翻繩玩,我見狀不覺笑了出來:“你們倆多大了?”


    芷容迴過頭來,冷靜地迴給我一句:“三歲半,如何?”


    淩合郡王在旁自顧自地喝著茶,也顯有無奈之色。聞言轉過身,從容向我一揖:“一孕傻三年,夫人別見怪。”


    我萬分悲憫地看向步了我後塵的芷容。


    .


    芷容有個好丈夫,不用我多擔心什麽,更讓我放不下心的反是這個做姐姐的芷寒。突然離開皇宮,也不知她能否過得好。遂與她去了別的屋中,沒完沒了地叮囑了許多,她連連點頭一一應下,哭笑不得地看著我說:“阿容說了一句三歲半,長姐還真當我三歲半了不成?我自然會照顧好自己……在說是去他們的封地上,自己的妹妹和妹夫還能讓我吃虧不成?”


    我好像確實叮囑得太多了。


    又閑說了幾句,她忽地神色一滯:“對了……有件事,我揣在心裏好久,不知道要不要和長姐講。因是從前聽靜妃說的,所以大概不可信吧……但……又覺得長姐就要做皇後了,興許還是知道為好?”


    我好奇地問她究竟是何事,她的神情變得很是複雜,蹙著眉頭深有不解:“就是靜妃說……說當年晏家落罪是因為……因為陛下?她說是陛下設計害了晏家。”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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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不要讓我的基友們搶到沙發……_(:3」∠)_【基友們:你個沒良心的……】


    【文案】


    她很清楚自己的一世要經曆什麽,


    貶妻為妾、終生無寵、一死了之……


    在過去的十七年裏,


    每一步都和她夢到的一樣。


    可是有一天,


    眼前的帝王突然對她好了起來……


    247


    芷寒的話讓我感到一陣冷意,滿心希望這是假的,希望是靜妃騙了她,甚至希望是她騙了我。


    但看她神色誠懇認真,不似欺騙之意,且靜妃死前也曾以一事相要挾,讓我愈發覺得此事也許是真的。若在從前,我會在這樣的“也許”裏一直困頓下去,不敢去問、甚至連提也不敢提,就這樣換來更多的疑惑、更多的猜忌。


    宏晅說得對,不管是怎樣的事,直言最好。若不然興許就會像仁宗和雲清皇後一樣,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誤會老死不相往來。


    我不想在臨死的時候,驚覺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場笑話。


    是以我在迴宮後徑直去了成舒殿,宏晅未有察覺,隨意地問了我幾句芷寒和芷容如何之類的話,我答說她們很好,答得很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在想如何去問他那件事更為合適。


    他方感覺到了什麽,看了看我的神情問我:“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我默了一瞬,冷靜地幽幽道:“那日靜妃說的事……是不是關於晏家?”


    他的神色大震,怔怔地凝視我半晌:“你怎麽知道……”


    我不可思議地望著他,這樣的反問……無異於在直接告訴我,那是真的。


    隻覺一顆心跳得紊亂起來,我禁不住地發著抖,想了一想,啞笑說:“陛下別管臣妾怎麽知道的,您隻告訴我……那是真的麽?”


    我告訴自己我想聽到一個真實的答案,可心底卻很清楚,我願意聽的不過是一句“不是”,哪怕是騙我我也願意相信。如果真的是……如果晏家傾頹是因他設計,如果父母的死都是因為他……


    我不知我日後該如何麵對他。


    .


    良久之後,他給了我答案,一個簡簡單單卻尖如利刃的“是”。


    我的心跳似乎停了一瞬。


    我深深地抽了兩口冷氣才迫使自己緩過來,看著他始終生不出恨意,直至心底對自己有了嘲笑也仍無法恨他,隻忍不住地輕笑道:“我竟恨了薑家那麽多年……假孕算計死了皇太後、韻淑儀的死也跟我不無關係……”


    身子突然地無力,不受控製地向前倒了下去,我抬手撐住桌麵,凝眸看向他:“沒想到……我恨了近二十年……竟是恨錯了人。”


    是,當年的父母雙亡,讓七歲的我恨過很多人。恨過薑家、恨過先帝、甚至恨過整個朝廷。那時我什麽都不懂……隻覺沒有他們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但我從來沒因此恨過宏晅,哪怕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太子、知道他的父親下旨殺了我的父親。我曾在剛入府的時候慪氣地去罵,心底卻沒真正的有過恨意。


    我做了他的嬪妃、現在即將為後,他卻告訴我……那是真的。


    害了晏家的,不是薑家,是他。


    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做。


    .


    我們都靜默了很久,他有好幾次的欲言又止,我是自始至終地垂眸不語。都說百善孝為先,我卻嫁給了殺父仇人麽?


    還要做他的皇後……


    我終於抬起頭,對他說:“陛下,芷寒走了,霽顏宮空了下來,臣妾想搬過去,可不可以?”


    我需要靜一靜。


    有那麽短暫的瞬間,他的目光亂了,看了我須臾終是黯淡下去,平靜道:“好。”


    .


    我就從成舒殿搬了出去,住到霽顏宮貞信殿,離成舒殿最遠的一處宮室。元沂住得久了很是適應,阿眉雖時常來此但畢竟不曾住過故而滿臉好奇,元汲始終打量著我的神色,他好像覺察到了什麽不對。


    就如元沂知道芷寒未死一樣,元汲也知楚晗並未真正自盡,故而也無太多悲傷。見我突然搬來貞信殿,反而勸我不要為芷寒太傷心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說:“母妃沒事,你去做你的事就好。”


    他又打量我片刻,然後說:“如若不是為宜母妃的事……母妃更要想開一些。今日母妃離開成舒殿時,父皇很是擔心。”


    我啞然一笑。想了想,問他:“元汲,你說如果有人殺了你父母,你到多年後才知真兇是誰,你會如何?”


    他一愣,略作思忖即道:“殺他報仇啊……”


    我又道:“那若殺不得呢?且這人還待你很好,以至於你即便得知真相都無法恨他。”


    元汲滯了一瞬,猶豫著問我:“母妃……您說的……不是父皇吧?”


    我沒有作答。


    “嗯……”他低頭認真地考慮一番,對我說,“其實……父皇也和兒臣說那事了,他自是想讓兒臣來勸勸母妃,但是……兒臣覺得,這樣的事,兒臣也不知該怎麽勸……”他覷了我一眼,隻問我,“您當真不恨父皇麽?還是為了元洵和阿眉……”


    “我不恨他。”我抿起一笑,“我早就知道,事上最沒資格恨他的就是我。不管怎麽說,這麽多年若沒有他……我大概活不到今日。但一邊是夫君,一邊是父母——若父母隻是落罪也還罷了,可他們去了,再也迴不來。那些冤屈也曾壓在他們身上那麽久……縱使後來平冤昭雪,又有什麽用?”


    元汲聽得仔細,我說完,他又認真的思索了良久,最後卻是頹然一歎:“兒臣也不知該怎麽辦……”


    是,我和宏晅都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扔給一個孩子,太難為他了。


    .


    我和宏晅一連五天沒有見麵。從我當年迴宮開始算起,這是最長的一次。


    第六日,他到了霽顏宮來。我凝視他半晌,長聲歎息:“陛下,臣妾還是不知該怎麽辦。”


    他將一隻長形的錦盒放在桌上,我瞧了一眼,問他:“什麽旨意?”


    他坐下來,答非所問地笑道:“你迴家待些時日吧……也許就能想明白。一個月後,你若能原諒我,我就娶你為妻。明媒正娶,從你家接親;你若不能……”他拿起那隻錦盒遞給我,“憑這個,大燕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若想出邊關也不會有人攔你。阿眉和元洵……全憑你的意思。”


    我接過來凝神一笑:“這麽簡單就讓我走?”甚至還包括阿眉和元洵。


    他沉然一喟:“因為我知道讓你接受這樣的事有多難。我不想你和雲清皇後一樣,與其強留你一輩子……還不如讓你去再活一次。”


    他說得很是平靜。當晚,在我踏上離宮的馬車時,他卻驀地拽住了我的手,在我怔然迴頭間,看見他苦苦一笑,無比忐忑地看了我須臾,終是不安道:“你……會迴來吧?”


    我默然片刻,強扯起一抹微笑:“我盡力。”


    .


    我迴到家中,兄長和怡然並不知出了什麽事,很是高興地迎接我。我也不敢把這樣的事告訴兄長,就他那個性子,我怕他再做出什麽險事來。


    我第一次見到芷容的養父母,很慈祥的兩個老人……讓我忍不住地去想,我若不迴宮、若離開了錦都,兄長為了護我也會走吧?怡然斷不會離開兄長,那他們怎麽辦?


    於是我走近祠堂,看著父母的靈位告訴自己,他們才是我的父母,我要考慮的,是他們在天之靈的感受。可卻又不可控製地想到……如若我們都離開了,何人還會再來他們靈前祭拜?


    我心裏清楚,我在為說服自己迴宮找借口。我一點也不想離開他,隻是如今與此生了衝突的,不是後宮鬥爭、不是朝野議論,是孝道。


    或者說,是我自己的良心。


    .


    他說“因為我知道讓你接受這樣的事有多難”,確實太難。多年來,父母的死在我心裏是一道如何忘不掉、抹不淨的傷,奴籍那些年於我而言又曾是怎樣的恐懼……他都清楚。


    不錯,在奴籍那些年,我在他身邊沒受過半點委屈。但各樣的排擠在很多年後都不曾斷過……我也依稀記得有一次,還是入府不久的時候,我滿心期盼著有朝一日可以脫籍,卻聽府中一小廝毫不留情地對我說:“家裏那樣的大罪,你還奢求什麽脫籍?橫豎是要這樣一輩子了。”


    那天我在屋子裏哭到意識迷蒙。


    這都是因為晏家倒了、因為父母沒了……設計這件事的人,自是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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