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蟬兒將孫賓、龐涓拱手送出草堂,迴身進屋,將房門關了。


    二人萬未料到是此結局,在門外呆怔一時,龐涓忽地拉上孫賓,氣衝衝地朝蘇秦、張儀的草舍急步走去。


    蘇秦、張儀正在門外的草地上候著,見二人走來,也迎上去。龐涓黑沉了臉,徑直走到張儀跟前,剜他一眼,冷冷說道:“姓張的,你——你不是說,先生算準我們要來,特別派你下山迎接嗎?”


    張儀已知端底,嗬嗬笑道:“在下的確說過!”


    龐涓從鼻孔裏哼出一聲:“姓張的,那我問你,既然如此,先生方才為何不認我們,拒收我們為徒呢?”


    “姓龐的,”張儀亦爆一聲冷笑,“在下隻說過先生算準你們要來,何曾說過先生定收你們為徒呢?”


    龐涓一愣,嘴巴張了兩張,竟是無話可說,蹲到一邊,將臉扭向別處,唿唿大喘粗氣。


    草地上靜得出奇,唯有龐涓一聲重似一聲的出氣聲。


    孫賓看一眼龐涓,緩緩起身,走到蘇秦、張儀跟前,拱手揖道:“孫賓懇請蘇兄、張兄,萬望兩位在先生麵前美言幾句,請他老人家收留我們!”


    蘇秦輕歎一聲,吟道:“孫兄有所不知,在下與張賢弟在此求拜多日,先生他——”


    龐涓忽地站起,眼睛大睜:“你是說,先生也未收下你二人為徒?”


    蘇秦點頭。


    龐涓愣怔一會兒,陡然明白過來,轉向張儀哈哈大笑:“哈哈哈——這老天,真他娘的公平!哈哈哈——”


    張儀冷笑一聲,白他一眼,反唇譏道:“有能耐,讓先生收下你去!”


    龐涓冷笑一聲:“你以為在下不能?”


    張儀朝草堂努了一下嘴,皮笑肉不笑道:“去呀,龐仁兄!”


    龐涓忽地轉身,大步朝草堂走去。


    孫賓急道:“賢弟,你要怎的?”


    龐涓頭也不迴:“不怎的,在下隻要請他出來,求他收留我二人為徒!”


    龐涓噔噔噔朝前連走十餘步,腳步忽然放緩,再後停下,緩緩拐迴。


    張儀不無譏諷地哂笑一聲:“嗬,龐仁兄,進軍鼓聲尚未落定,怎麽就又鳴金收兵了?”


    龐涓反唇相譏:“在下這兒衝鋒陷陣,有人卻想撿現成的,在下還沒傻到這個份上!”


    “不錯,不錯,”張儀故意鼓幾下手掌,“龐仁兄知進知退,有自知之明,在下服了!”


    見二人隻在鬥嘴,孫賓勸道:“龐兄,張兄,依在下之見,我們還是先坐下來,商議一個萬全之策為好!”


    二人不好再說什麽,各在草地上坐下,盤想主意。


    坐有一時,張儀眼睛一眨:“有了!”


    六道目光全都投射在他的臉上。


    張儀朗聲說道:“先生一日不留,我們就一日不走,和他對耗!”


    龐涓擊掌叫道:“好主意!這鬼穀又不是老先生一個人的,許他住,為何不許我們住?”


    蘇秦急道:“不——不可!”


    張儀望著他:“有何不可?”


    蘇秦吟道:“我們是來拜師的,不是來逼師的!”


    “嗯,”孫賓連連點頭,“蘇兄所言甚是,天下諸事,不可勉強,我們還是想想別的法子!”


    一陣更長的沉默。


    孫賓陡然間想起什麽,將手伸入袖中,在三人的驚訝目光下,緩緩摸出一隻錦囊。


    龐涓奇道:“孫兄,此為何物?”


    孫賓將錦囊捧在手裏:“在下臨行之際,巨子將此錦囊交與在下,說是進穀之後,萬一發生意外,可拆此囊。今日情勢正應巨子之言,我們不妨拆開看看!”


    三人皆圍過來。


    孫賓緩緩拆開。


    草堂裏,玉蟬兒正在靜坐,童子急走進來,輕聲叫道:“蟬兒姐,蟬兒姐!”


    玉蟬兒收住功,抬頭望他:“怎麽了?”


    童子手指窗外:“蟬兒姐,你看!”


    玉蟬兒站起身,走到窗前,隔窗望過去,見蘇秦、張儀、孫賓、龐涓四人正對門口,在草地上跪成一排,初秋的太陽無情地射在他們的頭頂。


    玉蟬兒冷冷說道:“他們想跪,就讓他們跪去!”


    童子點頭。


    夜深了,草地上,蘇、張、孫、龐四人依舊紋絲不動地跪在那兒。童子站在門邊,朝他們看一眼,掩上房門。不一會兒,草堂裏燈光熄滅,四周一片昏暗。


    天色大亮,童子起床,伸了個懶腰,緩緩走到房門前麵,拉開門閂,眼睛一看,急忙閉上,揉揉眼睛,再次睜開。


    草地上,四子依舊跪在那兒,頭發、額頭、衣服上沾滿露水。


    中午,太陽較昨日更加毒辣。童子想了想,端起一鍋粥和幾隻空碗走到四人跟前:“諸位士子,稀飯來了,來來來,先喝一碗墊墊肚皮,跪起來更有勁頭!”


    沒有一人理他。四子隻是跪在那兒,各自閉目。童子撓撓頭皮,將粥端迴去,換來一盆清水,水中放了隻空碗:“諸位士子,不吃粥也行,喝口清水吧!”


    依舊沒人理他。


    童子愣了愣,將水端到蘇秦跟前,舀出一碗遞過來:“蘇士子,飯可以不吃,水總得喝呀。來,喝一口潤潤舌頭!”


    蘇秦閉著眼睛,隻不睬他。


    童子又到張儀跟前:“張士子,要不,你喝一口?”


    張儀亦不睬他。童子依次走至孫賓、龐涓身邊,沒有一人睜眼看他。童子無奈,將水盆放在四人中間,轉身走開了。


    又是一個黎明。童子再次開門,四人依舊跪在那兒。童子二話不說,急急走至他們跟前,朝盆中一望,那盆清水竟是一滴兒不少。


    童子瞪了一雙大眼,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們:“嗬,你們要學先生修仙哪!”


    四子依舊紋絲不動。


    第四個黎明到了,四子依然如故,不過都是麵色蠟黃,咬牙強撐。


    山中的天氣,說變就變。中午時分,穀中狂風大作,烏雲壓頂,不一會兒,驚雷響起,大雨滂沱,四人被淋得如同落湯雞一般。


    童子看著玉蟬兒道:“蟬兒姐,外麵下雨了!”


    玉蟬兒冷冷地望著窗外,沒有說話。童子急了,一眼瞥見牆上有件蓑衣,趕忙拿起,推開房門,衝入雨幕。玉蟬兒輕歎一聲,轉身走入洞裏。


    洞中,鬼穀子端坐於地,已是入定。玉蟬兒悄悄掀開布簾,躡手躡腳地進來,在鬼穀子身邊緩緩跪下。


    跪有一時,鬼穀子嘴角微動:“是蟬兒嗎?”


    玉蟬兒輕聲稟道:“是蟬兒。”


    “你有事?”


    “是的,先生。那四個人一直跪在草堂外麵。”


    鬼穀子似是沒有聽見。


    一陣沉默過後,玉蟬兒又道:“他們跪有整整三日了。”


    鬼穀子依舊一動未動。


    又是一陣沉默,玉蟬兒再道:“他們沒吃一口飯。”


    鬼穀子仍無所動。


    玉蟬兒越說越慢,聲音也越來越低:“也沒喝過一滴水。”


    鬼穀子的耳朵微微顫動一下,依舊沒有說話。


    一陣更長的沉默。


    兩滴淚珠兒從玉蟬兒的眼中滾落,聲音越發柔了:“下暴雨了,先生。”


    “唉,”鬼穀子終於長歎一聲,“這個隨巢子啊!”


    “隨巢子?”玉蟬兒一怔,拿袖子拭去淚水,“先生是說,他們這麽做,是隨巢子出的主意?”


    “是哩,”鬼穀子點頭道,“也隻有他,才能想出這種苦招兒!”轉對玉蟬兒,“去吧,告訴他們,就說老朽讓他們起來!”


    玉蟬兒應過,起身出洞。


    草堂外麵,山雨越下越猛,四人又餓又冷,渾身打戰,無不將頭抱了,蜷縮起身子跪在雨地裏,模樣甚是悲壯。


    渾身濕透的童子在雨中拉拉這個,扯扯那個,四子無一人肯動。童子急了,跺腳哭道:“各位士子,童子求你們了!”


    玉蟬兒冷冷地站在草堂的門口,又望一時,冷冷說道:“四位士子聽著,先生讓你們起來!”


    四人聽得分明,身上的剛勁兒一下子卸去,竟如四攤爛泥一般歪倒於地。


    第六章試四子誠心,鬼穀子開山收徒


    童子、玉蟬兒連扯帶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四人弄進蘇秦、張儀搭下的草舍裏,安頓他們躺下。玉蟬兒熬了薑湯、麵糊,童子喂他們喝了。


    這場秋雨由大變小,淅淅瀝瀝連下三日方才休止。蘇秦等喝過薑湯和麵糊,童子又尋一些草藥熬與他們喝了。四人半醒半夢之中連過數日,在雨水停歇之後,就又鮮活起來。


    第五日上,四子走出草舍,吃過飯食。龐涓拉上孫賓,向童子借過工具,也如蘇秦、張儀一樣進山伐木、割草。蘇秦、張儀趕來幫忙,四人合力,不消數日,在山窩子裏搭起兩間新的草舍。


    這日午後,新草舍落成。龐涓扯上蘇秦三人,走到數十步外的草地上,遠遠欣賞著,樂得合不攏嘴。


    四人看有一時,龐涓轉向孫賓,樂嗬嗬道:“嗬,新蓋的就是不一樣,要模樣有模樣,要氣勢有氣勢!”


    不待孫賓說話,張儀朝新房瞄幾眼,“嘿嘿”連笑兩聲,接過話茬兒:“嗯,兩間新房的確是有模有樣。要是東山牆不歪那麽一丁點兒,西房脊不高那麽一丁點兒,差不多就趕上兩間舊的了!”


    龐涓哈哈笑道:“我說張仁兄,孰歪孰直,孰低孰高,可不是由你說了算的!”將頭轉向蘇秦,“蘇兄,你是行家,來句公道話!”


    兩間新舍也是按照蘇秦的吩咐蓋起來的,叫他如何評判?蘇秦嘿嘿傻笑兩聲,靦腆地低下頭去。龐涓一眼瞥見童子遠遠走來,大聲叫道:“小師弟,走快點!”


    童子依舊不急不慢地邁著步子。


    龐涓耐了性子候到童子,指著遠處的兩幢草舍:“小師弟,你眼力真,好好瞧瞧這兩幢房子,哪一幢更標致一些?”


    童子各瞟一眼,緩緩搖頭:“若說標致,差不離,不過,依童子之見,兩幢都得拆掉!”


    四子皆是一怔,龐涓急問:“咦,小師弟,憑什麽要我們拆掉?”


    童子嗬嗬笑道:“中看不中用唄!”


    四子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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