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晉!”


    聽到這個名字,龍賈心頭一動,當即明白了公孫衍的用意。公孫衍算準河西必失,因而欲去力保陰晉。陰晉是函穀關西門,若是不失,就可為魏人日後複仇留下一隻踏腳板,一旦元氣恢複,魏人或可由孟津渡河,經崤關、函穀、陰晉一線,進逼秦都鹹陽。


    想到此處,龍賈不由得一陣感動,急迴帳中取過一支令牌,遞予公孫衍:“張猛在那兒。你可拿上這個,萬一事急,他可聽你調遣。”


    公孫衍點了點頭,接過令牌,牽出戰馬,朝龍賈抱拳道:“龍將軍,您多保重!”


    龍賈含淚抱拳:“公孫兄保重!”


    當公子卬的戰書送至秦軍大帳時,公孫鞅仔細看過,叫人取過五金,賞了下戰書的軍尉,叫他迴去轉呈上將軍,就說他的迴書隨後就到。軍尉前腳剛走,公孫鞅就使參將通知三軍諸將中軍帳議事。


    不消一個時辰,三軍諸將皆至中軍,齊刷刷地立於帳前。公孫鞅掃視眾將一眼,緩緩拿出公子卬的戰書,揚了一揚,咳嗽一聲,聲音低沉:“諸位將軍,魏人下戰書了!”


    眾將皆是振奮,七嘴八舌地嚷叫起來:


    “將軍,魏狗子的戰書咋個寫的?”


    “是啊,寫明何時交戰沒?我們早就等不及了!”


    “狗日的魏人,老子一退再退,一忍再忍,讓他們美這幾日,他們倒真來勁兒了!”


    ……


    公孫鞅又是一聲輕咳,眾將止住議論。


    公孫鞅將戰書擺正,依舊是低沉的中音,緩緩說道:“諸位將軍,既然你們都想知道這戰書是怎麽寫的,本將這就念給諸位。前麵那些就省下了,本將隻念最後幾句:‘秦公雖然寡情薄義,為人不恥,但他養出的紫雲公主卻是賢淑,甚得本將歡心,此番出征也割舍不下,隨身帶在中軍帳中。還有公孫鞅,本將念他做媒有功,生擒之日,改淩遲為腰斬。哈——大魏三軍主將魏卬!’”


    公孫鞅的聲音極其平緩,就像平日裏吟詠詩書一般。公孫鞅念完,中軍帳裏並未如預期的那樣炸了鍋,反倒靜得出奇,靜得幾乎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眾將幾乎忘了憤怒,也沒有人七嘴八舌,似乎他們皆在追悼逝者,皆在為亡靈默哀。副將車英率先跪下,接著,所有將軍盡皆跪下,無不眼中噙淚。


    公孫鞅也跪下來,沉沉的聲音再度響起:“諸位將軍,紫雲公主才是戰士,是衝在最前麵的戰士!對紫雲公主,我公孫鞅再無話說,隻有拿起寶劍,打敗魏人,光複河西,為她流下的每一滴淚水,複仇!”


    眾將齊吼:“為紫雲公主複仇!”


    “諸位將軍,”公孫鞅緩緩站起,“眼下,紫雲公主就在魏人的中軍大帳。如何複仇,我們這就談談。諸位,請起來吧!”


    公孫鞅走到沙盤前麵,眾將也都跟過來,圍成一圈。公孫鞅轉向車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車將軍,你先說說魏人情勢!”


    車英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諸位將軍,魏軍共分三部分,一是公子卬征衛時的五萬武卒,從衛境撤迴時尚餘四萬;二是龍賈的河西武卒,本有五萬,呂甲一萬被我殲滅,尚餘不足四萬,外加兩萬新兵,當有六萬;三是魏王從安邑等地臨時征調來的,不足六萬。三路人馬共計一十六萬,四萬鎮守近日收複的河西諸鎮及臨晉關、少梁、陰晉等處,餘下十二萬眾分為左、中、右三軍。右軍三萬,一萬是武卒,兩萬是新兵,由龍賈統領;左軍三萬,是魏軍戰力最強也最具威懾力的鐵甲車騎,由裴英統領;餘部盡歸中軍,公子卬親自統領!”


    這些都是明擺著的,眾將多已知情,車英的介紹,不過是走個程序。待車英講完,公孫鞅拿起一根木棍指著沙盤裏的不同地方,朗聲說道:“諸位請看,從這裏到這裏,是龍賈的右軍;從這裏到這裏,是裴英的左軍,從這裏到這裏,是公子卬的中軍!就目前為止,誘敵之計已獲成功,十二萬蠢豬已經完全依照我們的意願跳上案板,哼哼著等待諸位將軍前去宰殺。不過,蠢豬雖然跳上案板,卻也不會束手待斃。如何享用它的美味,就看諸位將軍的本領了!”


    眾將齊聲吼道:“如何動刀,請主將下令!”


    “好,諸將聽令!”


    眾將齊齊立定,一雙雙眼睛直盯公孫鞅。


    公孫鞅朗聲說道:“本將決定,背依長城,用一字長蛇陣縛牢魏豬。司馬錯!”


    司馬錯應聲而出:“末將在!”


    “魏人倚重的是裴英手下的三萬鐵甲車騎。交戰之時,你帶散騎一萬,迎戰魏軍鐵騎,引其前往葫蘆穀中,即算成功。然後,你部盡可穿穀而過,莫管後麵的鐵騎,抄小路直奔杜平,斷去公子卬退路!”


    “末將得令!”


    公孫鞅轉向另一位將軍:“李將軍!”


    “末將在!”


    “你領榔頭兵兩萬,伏於葫蘆穀左側,待魏軍車騎入穀之後,用鐵蒺藜封牢兩端穀口,專擊馬首!”


    “末將得令!”


    公孫鞅轉向緊挨他的一人:“趙將軍!”


    “末將在!”


    “你領步卒兩萬,伏於葫蘆穀右側,待戰馬倒地後,專擊落馬甲士!”


    “末將得令!”


    公孫鞅緩緩轉向車英:“車將軍!”


    “末將在!”


    “你領輕甲步卒五萬,伏於長城一線林地,斷掉一切水源,待魏軍武卒衝殺過來,將其誘至密林深處,避其鋒芒,遊而擊之,分而圍之,聚而殲之!”


    “末將得令!”


    公孫鞅掃視其餘諸將:“其他諸將,各帶本部人馬,隨本將迎戰公子卬!”


    諸將齊聲吼道:“末將得令!”


    眾將散去,公孫鞅特別留下司馬錯,暗囑他道:“司馬將軍,截住公子卬後,務必救迴紫雲公主!記住,公主若是有所閃失,本將唯你是問!”


    司馬錯朗聲應道:“末將得令!”


    送走司馬錯,公孫鞅坐迴帳中,略想一想,親筆寫了迴書,讓帳前軍尉送呈公子卬。


    公子卬接到迴書,推予參將,擺手道:“拆開,念吧!”


    參將拆開,朗聲念道:


    〖上將軍戰書收悉,鞅再三讀之,不勝惶恐。將軍於書中曆數秦公及鞅之罪狀,鞅有口莫辯。今借迴書一角,容鞅解釋一二。河西本為秦土,六十年前為吳起強借。如今兩國已結秦晉之好,形如一家。既為一家,秦公當然認為陛下理應歸還河西。秦公派鞅前來接收,亦是分內之事。鞅既受君命,自然不敢懈怠。鞅懇求將軍將鞅之苦衷言於大魏陛下,隻要陛下願意歸還河西,秦公保證世代聽憑陛下驅馳。如果將軍執意廝殺,鞅雖不敵將軍虎威,因無退路,也隻能操戈相見。鞅不通武學,僅在幼年時讀過一字長蛇陣法,今就擺在長城腳下。明日陣前,鞅率三軍恭迎將軍!


    秦三軍主將公孫鞅頓首〗


    公子卬聽畢,哈哈大笑數聲,朗聲對下書的秦國軍尉道:“好,你可迴去轉告公孫鞅,就說本將讓他在陣前伸好脖子等著,明日辰時,本將必去砸爛他的蛇頭!”


    秦國軍尉轉身退出,公子卬望著他的背影冷笑一聲,轉對參將:“哼,一字長蛇陣也敢叫板!傳諸將帳前聽令!”


    “末將遵命!”


    翌日晨時,杜平西側的開闊地帶,公子卬登上了望高塔,遠遠望見秦國大軍果如公孫鞅所言,在長城前麵擺開寬約數裏的一字長蛇陣。


    公子卬暗喜,決定亦將魏軍全麵展開,從蛇頭到蛇尾全線出擊,將長蛇攔腰斬成三段,分割包圍,各個擊破。


    公子卬走下高塔,召來諸將,傳令三軍也呈“一”字兒擺開。


    一個時辰過後,魏軍陣勢已成,三萬鐵甲車騎排於左側,一溜兒望去,甲光閃閃,先鋒大將裴英昂首挺槍,站在中間一輛戰車上。與此三萬鐵騎對陣的是司馬錯的一萬輕騎,秦軍先鋒司馬錯橫槍立馬於陣前。相形之下,兩軍強弱立判。


    中軍陣上,公孫鞅、公子卬各自站在主軍帥車上。辰時至,兩邊戰鼓同時擂起。戰鼓聲中,兩家主帥各將戰車挺進百步,距一箭之地勒馬停下。


    公孫鞅雖然也是甲衣裹身,手中卻無戈矛,空著兩手站在車上,待戰車停穩,抱拳衝公子卬揖道:“公孫鞅見過上將軍!”


    公子卬左手提槍,右手指著公孫鞅,大聲喝道:“公孫鞅,明人不做暗事!本將原本敬你是條漢子,今日觀之,不過是個口蜜腹劍、反複無常的小人!本將奉大魏陛下詔命,特來擒你。提起你的槍來,本將不殺手無寸鐵之人!”


    公孫鞅抱拳再揖一禮:“上將軍武功高強,公孫鞅不敢提槍。”


    “既不敢提,就請速速下車受縛!”


    公孫鞅哈哈笑道:“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公孫鞅尚有這些兵勇。上將軍若有本事,隻需將此一字長蛇陣破了,公孫鞅二話不說,自會下車受縛。”


    公子卬仰天長笑:“哈哈哈哈,什麽一字長蛇陣!在本將眼裏,根本就是一條死蛇!公孫鞅,看槍!”話音落處,挺槍放車直衝過來。


    公孫鞅的戰車輕輕一轉,徑迴本陣。公子卬也不過是做個樣子,趁勢打轉車頭。


    時已酷暑,赤日炎炎。兩軍陣上,但見軍旗獵獵,戈戟閃耀,劍拔弓張,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響,靜得幾乎有點沉重。


    公子卬大聲叫道:“何人願奪頭功?”


    裴英應聲而出:“末將願往!”


    一通鼓響,裴英戰車鼓動而出,衝到陣前,挺槍朝秦軍陣上大聲叫道:“大魏先鋒裴英在此,何人敢來受死!”


    裴英的話未落地,秦軍陣上,一騎馬衝出,正是秦軍先鋒司馬錯。


    兩軍陣上鼓聲大作。不消一時,裴英的戰車就與司馬錯的坐騎攪在一起,一車一騎互相纏鬥起來。


    兩人戰有十餘迴合,司馬錯敗相畢現,似是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裴英卻是越戰越勇,將一杆銀槍舞得上下飛轉,引得大魏三軍將士陣陣喝彩。


    司馬錯抵擋不住,撥馬而走。裴英哪裏肯依,驅車直追。公子卬不失時機,揚手叫道:“左軍進擊!”奪過鼓槌,親自擊鼓。


    早已蓄勢待發的魏國左軍鐵騎緊跟裴英,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向秦軍。秦國散騎似乎一下子嚇傻了,待愣過神來,竟是後隊變前隊,落荒而逃。


    秦軍主將公孫鞅看到魏國鐵騎已被引走,假作驚惶狀,急令退兵。一時間,秦國步卒竟也未戰自潰,紛紛退卻。


    公子卬哪知是計,急忙揮動令旗,喝令龍賈的右軍出擊。秦人不戰自潰,龍賈一雙老眼看得明白,忙叫旗手揮動令旗,用旗語說明敵人是在誘敵深入,萬不可進擊。


    看到右軍遲遲不動,公子卬急了,大罵龍賈一句,一車當先,狂追上去。中軍將士見主帥率先士卒,無不爭先恐後,個個奮勇,狂追“狼狽”潰退的秦國步卒。


    裴英一心欲殲秦軍輕騎,率三萬鐵甲騎士狂追不舍,將秦兵漸漸“逼”入葫蘆穀裏。裴英畢竟也是久經沙場,見穀內形勢險惡,遲疑有頃,頓在穀口駐馬不前。然而,當他遠遠聽到穀中人喊馬嘶,一片驚慌時,終是未能抵住誘惑,揮軍追入穀中。


    魏騎在穀中緊追數裏,但見兩邊高山巍峨,樹木叢生,青藤橫飛,山道上並不見秦人一人一騎。魏將感覺有疑,急令撤退。卻是遲了。兩端穀口突然殺出數以千計的秦兵,將木柵、鐵蒺藜等物盡數拋在穀口,圍成陣勢,將穀外、穀內徹底阻斷。


    緊接著,鼓聲大作,殺聲震天,樹叢裏冒出無數榔頭兵,借著樹木掩護,專擊馬首。戰馬受到重擊,或倒地,或狂奔,魏軍車騎紛紛被摔下車馬。可憐這些鐵甲騎士,多數還未明白是怎麽迴事,就被應聲衝出的秦軍步卒揮刀抹了脖子。那些未被擊中的,長槍在林地裏難起作用,根本不敵手執短兵器、靈活自如的秦軍步卒。


    在穀外接應的裴英聽到穀中殺聲大作,情知不妙,急率餘軍衝入。魏騎連衝數次,戰馬踩在鐵蒺藜上,紛紛倒地。裴英急了,跳下戰馬,拔出短劍。魏騎見狀,無不下馬,車騎變步兵,長槍換短劍,緊跟裴英踢開鐵蒺藜,搬開木柵欄,呐喊著衝向穀中。鎮守穀口的秦人敵不住魏武卒氣勢,竟被他們衝入穀中。


    穀中已是一片慘象,到處都是倒地悲鳴的戰馬和非死即傷的魏卒。尚未倒地的魏卒漸漸聚成幾個團兒,拚死搏殺。


    裴英死命救出被圍魏兵,一步一步地撤往穀口。待全撤出來,計點軍馬,三萬鐵甲車騎,竟然折去二萬有餘。


    且說公子卬驅動中軍掩殺過去,一路追至長城腳下。秦人沿丘陵地帶結成陣勢,開始頑抗。公子卬震怒,再次擂鼓衝擊,秦人再潰,四散奔入叢林。公子卬喜不自禁,喝令將士放開手腳,散開追擊,徹底奪占長城。


    然而,待魏武卒追至林中,果如公孫衍所言,長槍派不上用場不說,反成拖累。加之暑熱難當,魏人因無足夠準備,均未帶水,熱汗一出,個個口渴難耐,奔到溪邊,溪水早被秦人切斷,竟是幹涸。魏人急切之間,竟然尋不到任何水源。魏卒心情煩躁,欲找秦兵搏殺,卻又尋不見一人。欲找地方喘口氣,秦兵卻又突然殺出,簡直是防不勝防。


    雙方激戰至中午,裴英引領從葫蘆穀裏倉皇撤出的幾千殘兵匆匆趕來。公子卬一見,大吃一驚,急令鳴金收兵。


    然而,此時收兵卻是遲了。聽到魏人鳴金,一直坐在長城城堡裏安然飲茶的公孫鞅傳令擊鼓進軍。秦人鼓聲響起,數以萬計的秦兵紛紛從長城、叢林裏殺出,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向魏兵。經過大半日折騰的大魏武卒聽聞鳴金,早無戰心,於驚慌中紛紛成為秦人擊殺的靶子。魏軍潰不成軍,正自危急,龍賈三萬右軍及時殺到,如中流砥柱般擋住秦軍,井然有序地且戰且退。


    公子卬也緊急後撤。急切間,帥車的車輪陷入土坑。遠遠望見秦人追近,公子卬不及多想,跳下戰車,割斷轅馬套具,連鞍也不及備上,騎上轅馬,在裴英等將保護下落荒而去。


    這場戰鬥從辰時打響,到黃昏時已近尾聲。


    夜幕降臨,各部戰報紛紛傳入秦軍大帳,車英統計已畢,樂嗬嗬地對公孫鞅道:“主戰場戰鬥結束,粗略統計,葫蘆穀中,殲敵鐵騎兩萬二千,其中斬首一萬八千,俘敵四千。沿長城一線,共計斬首魏武卒四萬七千,俘敵一萬一千,繳獲輜重無數。我部傷亡尚在統計中,粗略估計,應不超過三萬!”


    公孫鞅點了點頭:“司馬將軍呢?”


    “正在追擊公子卬!”


    公孫鞅凝眉問道:“說是紫雲公主已被救出,人呢?”


    車英小聲稟道:“是司馬將軍親自救出的。下官恐出意外,已使專人護送公主前往洛水,估計此時已與君上、殿下他們骨肉團聚了。”


    “哦!”公孫鞅長長地鬆出一口氣,微微閉上眼去,有頃,抬頭吩咐,“打掃完戰場,可讓將士們好好睡一覺,這些日來,他們真也累了。”


    “末將得令!”


    車英正欲傳令,司馬錯所部參將急急進帳:“報,司馬將軍已在杜平以東圍住公子卬、裴英等人,是要死的還是要活的,司馬將軍特讓末將請令!”


    車英不無興奮地一震幾案:“傳令司馬將軍,生擒公子卬!”


    “末將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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