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家族私密被他如數家珍的說出來,大冬天的,駭得所有人神情慘白冷汗直流,哆哆嗦嗦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淺瓔也很是詫異。


    怪不得他這麽有底氣,原來手中握著必勝的底牌。


    玉初點了幾個帶頭的老臣以後,就不再繼續,目光淡淡掃過其他人,漫不經心道:“各位還要繼續聽麽?這裏風大,不如入府,本王慢慢與你們細說?”


    赤裸裸的威脅。


    所有人一個激靈,連連道:“王爺一路舟車勞頓,還是好好休息吧,臣等就不打擾了,就此告辭。”


    一人顫巍巍的站起來就要走。


    玉初瞥一眼,“李大人不是還有話要對本王說麽?說吧,本王聽著呢。”


    李大人嚇得一個顫抖,惶然道:“不不,王爺的家務事,微臣無權幹涉。先前微臣冒犯,還望王爺恕罪。”


    其他人也接連說道:“是是是,王爺說得對,王爺與鳳陽侯並非血親,男未婚女未嫁,婚配理所應當,臣等沒有異議。”


    但凡涉及個人亦或者家族利益,什麽大義凜然什麽高風亮節,全都是浮雲。


    這些人來的時候一臉正氣,此時卻灰溜溜的如同霜打的茄子。再不敢對玉初和蘇淺瓔的婚事有任何異議,很快就各自離去。


    不到半刻鍾,方才還門庭若市的大門口轉眼就門可羅雀,人影全無。


    蘇淺瓔有些咋舌。


    “這就完了?”


    玉初臉上露出微微笑容,“不然你還想怎麽樣?等著他們死諫?”


    蘇淺瓔沒說話。


    曆史上死諫的大臣可不少,她原本以為這幫大臣最起碼也會鬧兩出苦肉計,最起碼也得讓玉初退讓一步才罷休。哪知道,居然這麽容易就走了。


    此時她方才明白,玉初這個權傾朝野的宸王,真的不是吹出來的。除了權利大,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掌握著許多大臣不為人知的秘密。


    人無完人,就算有那麽幾個兩袖清風的,人微言輕,也翻不起什麽浪來了。


    再加上一幫謹守禮義廉恥的老臣全都被玉初握著把柄了,自然會掉頭幫他。


    所謂的悖倫,也就那麽迴事兒了。


    其實她隱約覺得,玉初今天殺雞儆猴隻是個開始,目的可不完全隻是為了他們兩人的婚事。更重要的,怕是針對玉照國腐朽的製度。


    這樣想著,迴去的時候她就問了出來。


    玉初眼神深沉,道:“規矩是人定的,任何腐朽的陳規和製度被打破,都是需要過程的。而先例,必不可少。”


    蘇淺瓔認可的點頭。


    “唿倫草原那邊如何了?”


    “我從風城調了十萬兵馬鎮守,壓製住了草原六部殘黨。秋澤是文官,再加上風城幾位將軍,以及鎖煙和依斐,很快就能步入正軌,引入玉照民風,統一草原隻需時間罷了。”


    “也就是說,暫時取得了基礎勝利?”蘇淺瓔目光一轉,“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論功行賞?依斐成了功臣,朝中那些老頑固再沒有理由反對。這被貶為奴再入朝為官的先例被破了,也就等於打開了玉照國腐朽陳規的一條口子。”


    玉初笑意淡淡,眼神卻深如黑夜。


    ……


    大臣們無功而返的消息很快就落入玉珩耳中,他靠在榻上,手裏把玩著明黃流蘇,嘴角笑意淡淡,眼神深而遠。


    水清則無魚。


    任何一個朝代,朝堂都不可能是幹淨的。那些個大臣一個個口中喊著大義無私,實際上誰沒做過一星半點的虧心事?更有甚者與律法相衝。


    這些,他和玉初都清楚。


    以權謀私的不在少數,玉初當初沒有處置他們,說是留著有用。


    當時他還詫異,再後來知曉了蘇淺瓔的存在,心中便有幾分了然了。


    這種事,主動出擊非但顯得無理取鬧還有咄咄逼人之嫌。


    讓那些人自個兒主動撞上去又被堵迴來,以後才不敢再說半個字。


    以退為進,釜底抽薪。


    這才是上上之策。


    他笑著,眼神卻漸漸暗淡下來。


    阿初,還是不肯原諒他吧?


    ……


    扶雲閣。


    蘇淺瓔已洗漱完畢,玉初拿著帕子給她擦頭發,鏡子裏倒映著兩人的身影,溫馨而和諧。


    她若有所思,道:“阿初,明天進宮一趟吧。”


    玉初手上動作一頓。


    蘇淺瓔轉過身來,認真的看著他。


    “他總歸是你大哥。”


    玉初依舊沉默。


    蘇淺瓔抱著他的腰,將自己的臉貼在他身上,道:“這麽多年來你們相互扶持,不要因為我而產生隔閡,好麽?我知道,你怨他傷了我,但你心底終究還是念及你們之間的兄弟情分。否則,你不會迴來。”


    玉初身體僵直,蠕動著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淺瓔半闔著眸子,輕輕道:“所以,明日進宮去看看他吧,我和你一起去。”


    “夭夭…”


    玉初終於開口,卻是喚她的名字。


    “什麽都不用說。”


    蘇淺瓔包容的一笑,“我離開後,你遠走唿倫草原,他日日悔恨,再加上本就身有痼疾,更是煎熬。沒有什麽解不開的心結,也沒有跨不過的坎兒。當初我以為我們之間隔著天塹,可最終不也走到了今天麽?阿初,我不希望你未來幾十年後悔。”


    玉初閉了閉眼,將她緊緊的擁在懷中。


    最終,他還是妥協了。


    翌日,玉初沒有上朝,卻在下朝以後,帶著蘇淺瓔去了甘泉宮。


    玉珩很是驚喜,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隻喚了一聲。


    “阿初…”


    他又憔悴不少,比起年前玉初離開的時候,臉色更為蒼白,屋子裏還飄散著藥味,可見他剛才喝過藥。


    玉初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五味陳雜。


    他依舊無法說服自己原諒玉珩,卻也無法說出指責的話,隻是冷漠而疏離道:“微臣參見皇上。”


    玉珩神色一瞬間暗淡下來。


    “你還是怪我…”


    他看向玉初身旁的蘇淺瓔,見她平安無恙,一直盤旋在心裏的愧疚擔心總算跟著卸下來。


    “聽說你體內的血砂解了,可還有什麽不適?”


    他言語溫和關切,透著濃濃的擔憂和自責。


    蘇淺瓔看了看身旁的玉初,笑了笑。


    “多謝陛下關心,已無大礙。”


    玉珩自然看見她穿得過於厚重,所謂久病成醫,他自己對醫道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血砂屬熱,為了扛毒,蘇淺瓔修煉的內功屬陰寒,平時的飲食也偏涼,連喝茶都喝的涼茶,再加上千年寒玉這些年浸透肌骨…


    血砂一解,可不就寒氣入體了麽?


    他不知道若玉初以換靈的方法給蘇淺瓔解了毒會不會有後遺症,但此時見她的模樣,玉珩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仍舊難掩負疚。


    “抱歉…”


    玉珩不同於當初的慕子奕,而是一國之君,蘇淺瓔的後台也不如當初那般牢不可破。


    他仍舊低聲下氣的,為自己犯下的錯,低聲下氣的對她道歉。


    蘇淺瓔眼神淡淡恍惚,然後笑了笑。


    “陛下言重。”她道:“我應該感激你,及時的阻止了阿初。”


    玉初抓著她的手微微一緊。


    “夭夭…”


    蘇淺瓔對他無聲搖頭,又看向玉珩。


    “所以,沒有什麽抱歉,也沒有什麽該不該。你救了阿初,也救了我。”


    玉珩震一震。


    “我不願阿初為我做任何犧牲,尤其是以他的性命為代價的犧牲。那樣,我也不會獨活。”


    玉初渾身一顫。


    “我很欣慰,你阻攔我們的理由,不是什麽禮義廉恥,人倫綱常。所以,我不怪你。”


    蘇淺瓔的諒解讓玉珩不禁觸動。


    “我以為你會恨我,畢竟跟,我險些害你丟了性命…”他歎一聲,道:“阿初好福氣。”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懂得蘇淺瓔和玉初之間的感情有多深。


    沒有自私沒有狹隘,處處為對方著想,處處以對方為先。怪不得,阿初會不惜性命的去救蘇淺瓔…而自己當初自以為是的做法,不止讓阿初痛不欲生,更是讓他失望。


    這段日子以來,他總是重複不停的迴憶起幼淑。


    幼淑死的時候,眼中沒有怨恨,隻有理解和包容。


    她理解他的立場,理解他的危難,所以包容他的自私,包容他的狠心。


    而她的理解和包容,讓他更是無地自容。以至於這些年早已穩定政權,卻不敢追封她為後。他害怕她毫無底線的寬容,更不敢與她死後同寢。


    她生前被自己辜負,死後怎能還受自己所累?


    多年後的自己,再次自以為是的,險些讓阿初步了自己的後塵。


    幡然悔悟,但願為時未晚。


    一瞬間心中大起大落,滄海桑田,皆於眸中所現。


    蘇淺瓔微微一笑,對玉初道:“我在外麵等你。”


    她知道,他們兄弟倆,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尤其是玉珩。


    玉初抓著她的手不放。


    蘇淺瓔知道他擔心什麽,安撫的笑笑。


    “我沒你想的那麽嬌弱,放心吧。”


    那次甘泉宮的有心設計,終究讓玉初有了心理陰影,以至於不敢讓她離開自己身邊半步。


    蘇淺瓔離開後,玉初這才慢慢看向玉珩。


    良久,他才道:“去年我離開的時候,有那麽一刻,我想過,這輩子也不要再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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