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瓔看著他,終是沒能再說出任何阻攔的話,又問起那日自己被寧曄帶走後發生了何事。


    玉初抿著唇,道:“那日我被他的人阻攔,趕過去找你的時候,已經晚了。我本想直接發兵重音去救你,陛下卻在這時候病重,我不得已迴京。”


    他深吸一口氣,道:“白鳳和天熙即將聯姻,這時候玉照和重音不宜開戰。寧曄他便是料定這一點,才有恃無恐。可你是我麾下軍師,我親自來問重音要人,他們沒有理由不答應。”


    不能開戰,甚至蘇淺瓔的被虜也隻能是一場‘誤會’。


    所以他沒有帶他的大軍,沒有以國威相逼,隻帶了慕容鎖煙和依斐,以及護衛隨行。


    他說的雲淡風輕,蘇淺瓔卻知曉他內心的煎熬和掙紮。


    “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玉初道:“我是以玉照國使者的身份光明正大來的,按照規矩,重音得在宮廷接見我,你與我一起進宮,等寧曄的登基大典過後咱們再離開…”


    “等等。”


    蘇淺瓔打斷他。


    “寧曄的登基大典?他要登基了?”


    “嗯。”


    “你不知道麽?早在七天之前,少豐帝就已經向各國發了請帖,他要傳位於寧曄,邀請各國前往長京觀禮。”


    蘇淺瓔一怔。


    “怪不得剛才他讓我去驛館找你呢。”她皺了皺眉,道:“我不明白,他費心把我抓來,我還奇怪呢,他費心把我抓來,怎麽會那麽輕易的放我走?原來是有後招啊。燕綏那個死孔雀,居然不告訴我。”


    隨後一想,燕綏剛來就直接去了公主府,然後被舜英給關進了水牢,今天才出來,也沒時間與她說這些。


    “那這麽說起來,白鳳和天熙兩國的使者也要來長京了?”


    “對。”


    玉初道:“我出發的時候,重音邀請各國的帖子還沒發出。算算時間,中秋節前後他們就該到了。”


    “哦。”


    蘇淺瓔點頭,“其實我一直覺得奇怪,寧曄早已大權在握,為什麽還不直接登基為帝?按照年齡算,少封帝,年紀也挺大了吧?”


    玉初頷首,“差不多已是花甲之年了。”


    “六十歲啊…”蘇淺瓔感歎道:“說起來這個少豐帝還真是可憐。當了幾十年皇帝,膝下兒女眾多,卻一個接一個的死了,僅剩下的兩個,又先後掌權,他不就跟個傀儡差不多麽?有沒有話語權,還真不如直接退位頤養天年算了。”


    玉初笑一笑。


    “當了皇帝,可就沒這麽自由了,不能總是東奔西走。最重要的是…”


    他頓一頓,語氣不明道:“不能天南地北的追女人。”


    蘇淺瓔無語。


    “這也算理由?”


    “為什麽不算?”


    玉初反問。


    “好吧,你贏了,我認輸。”


    寧曄遲遲沒有繼位,是因為那個十年之約吧?


    如今——


    玉初看著她的神情,眼神微閃。


    “其實還有個原因。”


    “嗯?”


    “你還記得當時與突厥交戰的時候,他為擄走你,聲東擊西的用來阻攔我的那五萬兵麽?”


    “記得啊。”


    其實她心中始終有疑惑,寧曄不像是那種為了兒女私情就不顧大局的人。


    那日他用五萬兵阻攔玉初,總讓她覺得目的不純。


    玉初看出她心中疑惑,解釋道:“那五萬兵,是重音南部婆羅部最驍勇善戰的一支隊伍。婆羅部的存在,如同盤庚在玉照北方的突厥,而且他們更為兇殘。在南部那一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舜英曾深入婆羅部,以美人計殺了婆羅部族長及大祭司,燒毀民屋,屠殺數千人。震懾婆羅部的同時,也讓他們陷入了無主內亂中。”


    “由於婆羅部在南部那一帶勢力根深蒂固,與十數州縣都有商業往來,又是沿海部落。唯有他們不畏海底鱷魚,敢於下海撈那些最珍貴的珊瑚珍珠,十分富庶。如果對他們趕盡殺絕,就等於斷了南方最重要的經濟來源。而且那時候幾個皇子各自爭奪皇位,舜英無暇他顧,隻好退而求其次,致使他們內亂以後就派兵鎮壓。就這樣,婆羅部族安分了好幾年。”


    “直到寧曄與舜英奪權,婆羅部以為到了出頭之日,想要擺脫朝廷的控製,卻被蕭懷離帶來的十萬兵馬團團圍住,婆羅部又安分了許多。可沿海那一帶如此富庶,婆羅部人又兇殘暴虐,寧曄自是不會容他們掌握那麽重要的一條經濟來源。所以他采取了懷柔政策,看似願與他們和平相處,實際上派人深入腹地,建造船帆,裝作普通人般與他們學習捕獵之術。等婆羅部反應過來中計以後,已經晚了。”


    “那五萬兵是在寧曄的默許之下訓練的。那是一支驍勇善戰的兵馬,但畢竟人數有限,比起朝中的大軍,仍舊顯得微不足道。寧曄與他們達成協議,借這五萬兵支援突厥,等占領草原以後,就將南部一帶還給他們。”


    蘇淺瓔聽到這裏就笑了。


    “還什麽還?他這是借力打力。首先,用那支軍隊拖住你。其次,這樣一來南部最重要的軍事力量沒有了,自然再翻不起浪,任由他掌控。一箭雙雕!”


    她不禁唏噓。


    “果然是玩兒權術的人,這姐弟倆,一個雖然偏執變態了點,倒是挺有手段。寧曄這個被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弟弟,比她更狠。”


    玉初不置可否。


    蘇淺瓔又歪頭問,“登基大典什麽時候舉行?”


    “八月二十。”


    今日已經八月初三,也就是說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


    “我們現在去哪兒?驛館麽?”


    “嗯。”


    玉初將她抱在懷裏,“你總是令我不放心。隻有把你放在我身邊,我才能安心。”


    蘇淺瓔笑笑,雙手環著他的腰。


    “其實你是想說我警惕性太低吧?到了一個陌生國度,居然連自保的能力也跟著倒退了。”


    玉初不說話。


    她消息閉塞,定然是一直被軟禁在太子府足不出戶。而以她的性子,能這般安分,定然是被封住了武功。也正是因為這樣,舜英算計他的時候才有恃無恐。


    “對了。”


    蘇淺瓔想起燕綏和舜英,從他懷裏抬起頭來,道:“你知不知道,你舅舅跟舜英是老相好?”


    玉初揚眉,倒不是十分意外。


    “早些年他流連各國,惹了不少風流債,不過他有規矩,不沾惹皇室的女子。除非,是著了舜英的道。”


    蘇淺瓔一聽這話就笑彎了眉眼。


    “哦,怪不得無論我怎樣逼問他都守口如瓶呢,原來是被舜英給睡了啊,嗬嗬~”


    玉初挑眉看著她,眼神似笑非笑。


    蘇淺瓔頓時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那句話好像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尷尬的笑笑。


    “夭夭。”


    玉初聲音忽然低迷了下來,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娶你過門了。”


    聽多了他的情話,蘇淺瓔卻還是有些臉紅,嗔道:“你就知道想這些。”


    “不想這些還能想什麽?”玉初理直氣壯,“很久以前我就在想,你為我穿上嫁衣的模樣,一定很美…”


    蘇淺瓔撇撇嘴。


    “姑娘我天生麗質,穿什麽都美。”


    玉初莞爾。


    他喜歡她偶爾的自戀,喜歡她的嬌態,喜歡她的柔情似水…喜歡她所有的一切。


    “對了。”


    蘇淺瓔又想起一件事,“你沒把我被寧曄擄到重音這件事告訴師父吧?”


    哥哥還在蒼雪山,如果知道了這件事,八成會直接跑來重音跟寧曄打一架。


    “沒有。”


    玉初搖頭。


    他自是知道她的心思。


    再說了,男人之間的較量,各憑本事,不需要太多外援。若非燕綏正巧經過重音,他也不會給他傳信。


    “那就好。”


    蘇淺瓔鬆了口氣。


    兩人不再說話,彼此相擁著到了驛館。


    燕綏瞅著他們手拉手一副甜蜜恩愛的樣子就忍不住翻白眼。


    這大庭廣眾的,至於麽?


    他哼一聲,率先走了進去。


    ……


    寧曄一路穿花拂柳來到舜英的院子,她已褪去之前的痛哭流涕,神色一如既往的慵懶魅惑。見到他,揚眉笑了。


    “果然還是她比我有麵子。”


    寧曄神色淡淡。


    “皇姐找我有何要事?”


    舜英知曉他心中對自己有芥蒂,也不在意,開門見山的說道:“她中的是血砂吧?”


    不等寧曄迴答,她又繼續道:“天底下能讓墨玄都束手無策的又最懼烈火的毒,也隻有血砂了。”


    寧曄隻道:“如果皇姐找我來隻是為了說這個,那麽,臣弟就先告辭了。”


    他轉身欲走。


    “你就不想知道,玉初準備用什麽方法為她解毒麽?”


    舜英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讓寧曄止住了腳步,不過一刹,他又繼續向前走。


    “曄兒。”


    舜英無奈一聲輕喚。


    寧曄停在門口,未迴頭。


    “那日我說過的話若皇姐記不住,那麽臣弟不介意換一種方式。”


    這是威脅。


    舜英輕歎一聲。


    “你用不著對我如此防備。”她道:“我隻是想告訴你,其實你可以選擇另一種方法留住她。”


    “臣弟的私事,不勞皇姐費心。”他道:“還請皇姐以天下蒼生為念,將定魂珠交出來。”


    舜英嗤笑一聲。


    “燕家的人,什麽時候那麽虛懷若穀了?”她眼神裏閃過鄙夷陰暗的光,刹那間又沉寂消失。


    “曄兒。”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低迷,像是第一個跌入穀底的夢,夢裏有靡靡之音,令人沉醉…又慢慢墮落。


    “你還記得,曾問過我,可否對少澤有半分的真心?”


    寧曄目光幽幽如夜。


    “記得,當時皇姐說。若我何時真正品味出來醉情絲的滋味,就知曉答案了。”


    “那麽,現在,你可懂了?”


    舜英看著他,眼神竟有苦澀和落寞。


    寧曄迴頭看著她。


    “從前覺得艱澀難以入腹,後來覺得苦不堪言,再後來苦中帶甜,甜中有澀。艱澀、苦悶、甘甜。”


    “艱澀是因為彷徨的懵懂。苦悶是寂寞的思念。甘甜是得到的欣喜。甜中有澀,是擦肩而過的悵然若失。”


    “皇姐,這就是你這些年的心境,對嗎?”


    舜英渾身一震。


    她眼神顫顫的,有微弱的光芒閃過。


    那是…淚光。


    脆弱而無助的淚光。


    她抬手壓了壓眼角,久久的維持著那個動作。好半晌,她才抬頭,將淚水逼迴去。


    “你如今懂得,是因為你為情所困,掙紮彷徨,痛並快樂著。盡管知道可能沒有結果,依舊不願放下,繼續做著困獸之鬥。曄兒,這就是我這些年的心情。我不知道讓你懂得這些是好是壞,隻望你能走出困局,不要像我這樣,二十多年來渾渾噩噩,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連自己都覺得麵目可憎。”


    她低頭,沒有笑意的笑了笑。


    “我知道,你並不是想以登基為由將她一輩子困在長京,你也困不住。我也知道,你已有了萬全之策。我隻是想給你提供一些消息,或許你行事起來更為穩妥一些。”


    寧曄不答。


    舜英看著他,眼神裏劃過一絲寂寥和疼痛。


    她喃喃的說道:“曄兒,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想辯解什麽。我既答應不在幹涉你的私事,就不會出爾反爾。我隻是想告訴你,雲夢穀有一種禁術,可以靈換命。代價,可能是折損壽命,也有可能是五識盡失,更可能是心魔入侵…”


    寧曄終於看向她。


    “玉初的母親是燕綏的姐姐,也就是說,燕綏是他的舅舅。這個,你應該多少猜到了吧?”舜英說到此,眼中泛起自嘲,“他們燕家人,從來心高氣傲,不沾惹皇室。玉初的母親因此被逐出家門,燕綏也因此避我如蛇蠍…”


    都是燕家的人,燕宛可以不惜脫離家族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作為弟弟的燕綏,卻懦弱到狠心拋棄她。


    這區別,可不是一般的大。


    她閉了閉眼,將腦海裏那些記憶一一壓下去,道:“玉初定然是要借助雲夢穀禁術為蘇淺瓔解毒。因為隻有擁有燕家子孫血液的人,才能使用禁術。”


    寧曄看著她,突然道:“他才是皇姐雙手染血的理由,對麽?”


    舜英渾身一震,睜開眼睛看著他。


    寧曄笑一笑。


    “皇姐心有執念,想來應該理解我的心情。”頓了頓,道:“今晚宮中有為玉照國使者舉辦的接風洗塵宴,皇姐若是得空,不妨進宮看看父皇。他前幾日還在念叨著你。”


    “還有…多謝皇姐告訴我這些。”


    舜英怔怔的看著他轉身離去,眼角不自覺的有些濕潤。


    他已經…多久不曾這般對自己和顏悅色過了?


    蘇淺瓔對他的影響,已經超乎了她的想象。


    痛失所愛的滋味,她比誰都懂得,也為此痛苦煎熬二十多年,怎會讓他再步自己的後塵?


    殺不得,就必須得到。


    ……


    重音國的宮宴,蘇淺瓔自然是和玉初一起參加。來了重音國一個月之久,她還是第一次進宮。


    天熙的皇宮富麗堂皇,極盡奢華。重音…卻顯得有些沉悶壓抑。


    從跨進宮門開始,蘇淺瓔就發現了,無論是大臣還是宮中的宮女太監,都不多話。尤其是宮人們,除了低頭帶路和迴答主子的問話,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的廢話。


    人人謹慎小心,生怕惹禍上身。


    該說重音國的人格外的規矩還是格外木訥?


    沒有喜怒哀樂,麻木得…像個木偶。


    少豐帝不是很風流麽?天天麵對一群麻木的宮人,不會覺得壓抑鬱悶進而沒有心情寵幸美人麽?


    玉初牽著她的手,低聲道:“據說早些年重音國宮闈穢亂,妃子與侍衛亦或者太醫偷情,宮女與太監對食。這些事在重音宮廷內數不勝數。甚至還出現過後妃與人私通暗結珠胎的醜事,被舜英知道,殺了幾百號人。又大力整頓後宮,自此以後,宮人們安分老實了許多,因為害怕得罪舜英,也不敢私自結黨。”


    “再後來,寧曄從她手中奪權,換了許多宮人。這對姐弟倆,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難伺候。伺候的宮人們擔心自己會惹禍上身,除了盡忠職守以外,都恨不得把自己活成隱形人。至於大臣們,也都知曉寧曄的脾氣,是不敢在宮中喧嘩的。”


    蘇淺瓔感歎一聲。


    “少豐帝真可憐,不僅大權旁落,連自由都沒有,整日被關在這壓抑又煩悶的皇宮裏,真虧得他沒英年早逝。”


    玉初沉默,眼神裏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蘇淺瓔發現了他的異樣,眼神微動。


    “阿初,你怎麽了?”


    “無事。”


    玉初若無其事的笑笑,忽然眼睛一凝。


    蘇淺瓔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一身紫衣華貴長袍的寧曄緩緩走來,臉上依舊帶著初見之時溫潤如玉的笑。


    他含笑對玉初道:“宸王大駕我重音,不知是否習慣?”


    玉初淡淡道:“本王並非初到貴國寶地。”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裝腔作勢假惺惺。


    寧曄好似聽不懂他語氣裏的暗諷,轉而看向蘇淺瓔,眼神立即溫柔了許多。


    “我原本想派人接你一起進宮的。”


    “寧太子客氣。”


    玉初神色冷淡,示威的抬了抬與蘇淺瓔緊握的手,道:“本王的未婚妻,自該與本王同行。”


    蘇淺瓔眼神一跳。


    寧曄笑容微斂,語氣漠然。


    “可是據本宮所知,宸王府中三千佳麗,卻一直未立正妃,更沒聽說過有什麽未婚妻。”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自然,而‘三千佳麗’幾個字似乎刻意說給蘇淺瓔聽的。


    玉初的眼神,又冷了冷。


    “寧太子日理萬機,竟還有心情打聽本王的私事,真是令本王受寵若驚。不過殿下即將登基卻還未大婚,聽聞令姐早就有為殿下選妃的打算。令堂早逝,長姐如母,也是應該的。”


    他笑得溫和。


    “本王在此先恭喜殿下,早日尋得佳偶,屆時紅袖添香,也是一段美滿姻緣。”


    蘇淺瓔翻白眼。


    跟玩兒權術的人說話就是累,笑裏藏刀綿裏藏針夾槍帶棒意有所指。


    她這個旁觀者聽著都覺得頭疼。


    為了她的耳朵著想,她趕緊插話道:“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先進去吧,莫讓陛下等久了。”


    兩個男人同時停下來,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同樣的溫柔。


    蘇淺瓔卻感覺到空氣中有劈裏啪啦的火星。


    真是倒黴啊,他們兩個人明爭暗鬥,她成了那個夾心餅幹。


    鬱悶至極。


    “好。”


    玉初握了握她的手,眼神溫柔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


    “都聽你的。”


    他還親昵的為她理了理耳鬢的發絲,舉止神態像極了一個體貼的丈夫。


    蘇淺瓔倒是沒覺得尷尬或者羞窘。


    方才周圍路過的人很多,都聽到了玉初說她是他的未婚妻。


    這個時候再扭捏就顯得太過矯情,倒不如大方坦率點。


    當然,如果能讓寧曄斷了對她的心思更好。


    不過這注定隻能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了。


    某太子可沒打算放手。


    他看著兩人自然親昵的態度,臉上依舊掛著溫潤的笑,卻有那麽幾分暗沉。


    虧得燕綏不在,否則肯定會唯恐天下不亂的拿她開刷。


    之前聽說,不想見舜英那個變天的女人,省得又一不小心惹一身騷。而且重音國的美人們都無趣得很,他才不會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去見一幫老頭子。


    來的時候沒有見到舜英,都這個時候了還沒到,八成也不會進宮了。


    這兩人倒是心有靈犀。


    ……


    晚宴在天波殿舉行。


    隨著一聲聲跌宕起伏的唱和,蘇淺瓔和玉初跟著寧曄走了進去。


    亮如白晝的天波殿原本有那麽些微的交談聲也跟著戛然而止。


    被萬眾矚目的感覺,有時候覺得挺好,有時候就覺得過於壓抑。


    比如此刻。


    蘇淺瓔可以感受到那些人投過來的目光,自然大部分都是落在她身上的。


    早就在舜英公主生日宴會那日開始,整個長京都知道她這個帝尊的高徒,他們太子的‘紅顏知己’做客長京。一直以來活在傳說中的人,終於出現,那些古板迂腐或受規矩束縛有些沉悶的大臣們,自然用自己的眼神,對她表示了絕對的八卦和好奇。


    而她和玉初緊握的手,也理所當然成為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驚豔、若有所思、意味深長、探究…各種各樣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讓她實在有些不舒服。


    這時候,上座的少豐帝開口了。


    “朕早就聽聞蘇姑娘容色傾國,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果然是風流啊。


    以她的身份,少豐帝該表示溫和問候,比如她來重音是否住得習慣雲雲。哪知道他一開口,竟關注的是她的容貌。


    玉初神色微冷。


    蘇淺瓔臉上也淡淡的,“陛下誇獎。”


    她瞥一眼少豐帝,一身黑色龍袍,頭戴紫金冠,六十歲的老人臉上皺紋斑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條縫。比她那快要古稀的師兄老了不是一點半點。


    再看他身邊的那群鶯鶯燕燕,一個個千嬌百媚,各有特色。


    不得不說,這個老皇帝挑美人的眼光還真不錯。


    據說舜英和寧曄的母親,當年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生出一對兒女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若是遺傳了這個怎麽看年輕的時候也算不得多英俊的少豐帝,可就太虧了。


    少豐帝嗬嗬笑了兩聲,“蘇姑娘和宸王光臨我重音,乃我重音之幸,兩位請上座。”


    身為帝尊的徒弟,到哪兒都是被特殊對待的。


    蘇淺瓔的位置本該在左上首,可是玉初直接拉著她去了玉照國的席位,並排而坐。


    四周大臣嘩然。


    大內公公看一眼寧曄,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陳王殿下,蘇姑娘的位置,在那兒——”


    他一指寧曄上方的那個位置。


    蘇淺瓔卻含笑道:“殿下即將登基,各國使者受到請帖前來觀禮祝賀。我身為玉照國宸王麾下軍師,自不能越矩。”


    她曾女扮男裝到玉初麾下做軍師的事自然並非眾所周知,是以眾大臣都不免驚異。


    少豐帝蒼老的眼睛眯了眯,瞥一眼神情如常的寧曄,笑道:“朕聽聞,犬子早些年曾有幸與蘇姑娘相識,這許多年來一直念念不忘。朕還疑惑,是怎樣的女子讓曄兒如此掛懷,今日一見,蘇姑娘不但容色過人,竟還是巾幗女英豪,不虧是帝尊的徒兒。”


    玉初挑眉。


    蘇淺瓔按住他的手,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


    “陛下謬讚。”她神色鎮定,絲毫不為周圍那些隱忍嫉妒仇視的眼神所動,道:“我與貴國太子的確相識於微末,寧太子也對我有過救命之恩,我一直十分感激,視其為知己良友,不敢忘懷。”


    一句‘知己良友’輕輕鬆鬆化解了少豐帝那一句‘念念不忘’的曖昧和暗示,也讓在場眾人神色再次起了變化。


    少豐帝挑了挑眉,正欲說什麽,卻聽得一個嬌笑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話本上都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才子佳人,共結連理,天作之合。從此,隻羨鴛鴦不羨仙。”


    慵懶的音色,大紅色宮裝,恰到好處卻豔麗得逼人的妝容。


    除了舜英還能有誰?


    她負手走進來,臉上笑意盈盈,眼神斜挑不藏風情。


    玉初的臉色,立即冷如寒霜。


    殿內所有人的臉色也都再次一變。


    舜英公主被奪權以後,已經好幾年不曾入宮,今日卻盛裝前來。


    看來今晚的宴會,注定不會太平。


    蘇淺瓔心中感歎,燕綏那家夥可真是有先見之明。同時心中也十分好奇,今天寧曄去公主府,舜英對他說什麽了?竟能得到寧曄首肯參加宮宴?


    少豐帝顯然也很意外。


    “舜英,你怎麽來了?”


    他的神情,竟有些畏懼和心虛。身邊的那些個原本言笑晏晏的美人們也跟著麵色一白,忐忑而恐慌的看著舜英,仿佛她是吃人的惡魔。


    的確是惡魔。


    早些年舜英當權的時候,斬殺兄弟姐妹們可是毫不手軟。誰敢擋她的路,她就殺誰。就因為這個,宮中得寵的妃子們甚至都不敢懷孕。


    但凡有膽子大的仗著恩寵有了身孕,那結局絕對是慘不忍睹。


    再到後來,也沒人敢魅惑君上了。


    少豐帝的風流,也至此消停了好幾年,後宮也跟著相安無事了好幾年。


    直到寧曄奪權,他素來是不會插手後宮的事,隻要她們安分守己,別想著以自己的寵愛妄求自己不該得到的東西,寧曄都不會對她們趕盡殺絕。


    少豐帝也終於能夠再振雄風。


    如今舜英公主一來,他立即就想起這個女兒曾經那些慘絕人寰的手段,縱然她如今已無實權,然而骨子裏那種根深蒂固的恐懼,還是讓他麵色倉皇眼神閃躲。身邊的那些個美人們,更是一個個顫顫巍巍,恨不得立即挖個地洞鑽進去。


    把所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舜英麵不改色,笑盈盈的說道:“怎麽,父皇不想看見兒臣麽?”


    少豐帝臉色有些悻悻,“怎麽會?你多年不曾入宮,這宮裏都少了些味道。”


    口是心非。


    舜英眼底閃過鄙夷,“是嗎?那兒臣以後就常入宮,也好在父皇膝前盡孝。父皇,您說好不好?”


    少豐帝僵硬的點頭。


    “好。”


    舜英笑顏如花,“如此,兒臣便多謝父皇了。”


    少豐帝沒想到她會入宮,自然也沒安排她的位置,正準備讓人給她設一個席位,她卻已自若的走到蕭懷離身邊坐下。


    眾人這才想起,兩人是夫妻。


    其實許多人不解。


    蕭懷離如今乃當朝第一人,太子的心腹大臣,想要休棄一個早已無實權且又與太子有隔閡的公主,也無人敢說什麽。可蕭懷離非但沒有休了舜英這個在所有人眼裏水性楊花的女人,反而對她百般維護。


    隻能歎一聲,紅顏禍水啊。


    還好,蕭懷離沒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否則那才是大禍。


    舜英坐下以後,就看向蘇淺瓔,笑眯眯道:“方才在外麵聽到蘇姑娘那番話,方才得知,原來救命之恩除卻夫妻之情,竟還有知己良友一說。果然,本宮在府中關太久,竟成井底之蛙了,讓蘇姑娘笑話了。”


    蘇淺瓔客氣的微笑。


    “公主言重。”她道:“我也沒想到,公主這般天之驕女,竟也喜歡看坊間流傳的那些憑空臆測的話本子。”


    “憑空臆測?”


    舜英揚眉,“戲曲不都是這麽寫的麽?本宮覺得還是有道理的。畢竟,有那麽多的真實案例在前,不是麽?”


    她語氣散漫,字裏行間卻有逼迫之意。


    殿內眾人聽著,都不說話。


    閨秀們自然個個眼神含恨。


    寧曄這個當事人漠然坐著,看樣子沒打算開口。


    蘇淺瓔還沒說話,玉初便道:“救命之恩需報,那是債。原來在公主眼裏,夫妻之情,也不過隻是互相還債麽?”


    這話接得漂亮又諷刺。


    舜英三次婚姻,本就讓人不齒。


    她哪裏有資格來談論什麽婚姻和夫妻之情?若說債,那她不知欠了多少人。


    蘇淺瓔知道,玉初這是故意針對舜英。


    隻因這個女人曾險些害得她沒了性命。


    舜英看過來,高挑眉毛。


    “宸王這話倒是有些道理。隻是…”她笑一笑,道:“若本宮記得沒錯,王爺好像還未曾娶妻,於這夫妻之道嘛,大約還是不如本宮有經驗的。”


    蘇淺瓔險些吐血。


    舜英臉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平時放肆也就罷了,今日宮宴之上,當著百官眾臣,竟說出這種話來。


    在天熙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對人性的認知不斷的被那群奇葩刷新記錄。


    可與舜英比起來,那些人真的是委婉得不能再委婉。


    瞧瞧,周圍那些個大臣,一個個都替她覺得尷尬和羞恥。


    其實對於舜英的風流,蘇淺瓔倒是沒什麽意見,不過她這十分驕傲得意的態度,還是讓她有些吃不消。


    玉初麵色不改,道:“經驗本王的確不如公主。但公主的經驗,恕本王無法苟同。”


    “哦?”


    舜英挑眉,正準備繼續說。


    寧曄道:“皇姐。今日父皇舉辦宮宴,是為宸王和瓔瓔接風洗塵。隻開懷暢飲就好,不談其他。”


    這是在給舜英台階下。


    玉初的嘴巴可是毒得很,再加上因為蘇淺瓔的事兒對舜英早就恨之入骨。


    這麽爭鋒相對下去,指不定會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在這宮宴之上,眾臣麵前,還是收斂點比較好。


    少豐帝迴過神來,連忙附和道:“對,今日隻開懷暢飲,不談其他。舜英,你難得進宮一次,就別關心那些不相幹的事了。朕記得,你不是最喜歡喝宮廷秘釀桑落酒嗎?稍後朕讓人送十壺去你府上。”


    父子倆一唱一和的在暗示她,大臣們都在心中祈禱這位跳脫的公主今天安分點。


    舜英目光一轉,笑了。


    “還是父皇疼我,竟還記得兒臣最喜歡喝的酒。父皇金口玉言,可不許反悔哦。”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少豐帝更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的點頭。


    “朕一言九鼎,自然不會反悔。”


    蘇淺瓔再次在心中唏噓。


    做皇帝做成少豐帝這樣窩囊的,也真是可憐。


    忌憚手握大權的兒子也就罷了,麵對早就大權旁落的女兒也如此的戰戰兢兢,夠懦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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