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瓔不知道墨玄口中的錯到底是什麽錯,自那以後,他不再提及此事,也未曾再責怪遷怒玉初。


    七日以後,玉初推開了她的門。


    蘇淺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現在正百無聊賴的在看書。聽見聲音,還以為是熬藥的雲景落迴來了,一抬頭看見他,愣了愣,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


    “你的傷,怎麽樣了?”


    玉初走過來,在她床邊坐下。


    “無礙。”


    他口中這麽說,蘇淺瓔卻看得分明,他眉間神色分明還有些憔悴。傷得那麽重,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好了?


    蘇淺瓔眼神黯然,“阿初,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玉初看著她的眼睛,道:“對不起你終究還是選擇離開我?還是對不起,你還是決定履行對寧曄的承諾?”


    “阿初…”


    “如果都不是,那就沒什麽可對不起的。”玉初握著她的手,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道:“從我發現自己愛上你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料到了今日。”


    蘇淺瓔說不出話來。


    玉初撫著她的臉,眼神有著難言的疼惜。


    “以後,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麽辦?”


    蘇淺瓔垂眸,不說話。


    玉初久久的看著她,道:“夭夭,我馬上要下山了。”


    蘇淺瓔一怔。


    “怎麽這麽著急?你的傷還沒好…”


    玉初淡淡一笑。


    “我在這裏,隻怕你的心會更亂。”


    蘇淺瓔咬唇,神色愧疚。


    “阿初…”


    玉初先一步打斷她,道:“我說過給你時間,就不會逼迫你。有你哥哥在這裏照顧你,我很放心。”


    他說到此頓一頓,眼底漫過淡淡憂傷。


    “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麽,我都希望你能親口對我說出來,可以麽?”


    蘇淺瓔唿吸一滯,隻覺得喉嚨哽塞,說不出話來,終究點點頭。


    “嗯。”


    玉初笑一笑,眼神裏卻沒有笑意。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起身走出去,剛好和端著藥進來的雲景落打了個照麵,頷首離去。


    雲景落走進來,看著發呆的蘇淺瓔,“來,先把藥喝了。”


    蘇淺瓔迴神,看著他手中的藥碗,腦子裏卻又浮現幼時阿初給她喂藥的場景,頓時神色寂寥暗淡。


    “哥,我好像又做錯了。”


    “那就別一錯再錯了。”雲景落道:“你說你,好好的尋什麽短見?”


    “哥…”


    “好,我不提這件事了。”雲景落打斷她,“先喝藥,養好傷再說。”


    蘇淺瓔隻好乖乖的喝藥。


    玉初下山了,蘇淺瓔多少有些悵然若失。


    又過了些日子,她的傷痊愈,墨玄帶她去了自己練功的密室。在那裏,她看見了一方無字靈位。


    蘇淺瓔詫異,“師父,這是…”


    墨玄看著那靈位,神色淒然遙遠。


    “她是我的大弟子,你的師姐,華英。”


    蘇淺瓔麵色一震。


    那日在符焰宮,雲景落對她說起過,師父曾有過一個女弟子,心中雖然疑惑,卻未曾來得及詢問。


    如今…


    墨玄迴頭看了看她,眼神微微複雜,開始講述。


    “我十五歲藝滿下山,被她偷了錢袋。那時她才五歲,我將她抓住,她看我的眼神防備又兇狠,像狼一樣。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個孤兒,以乞討偷竊為生。我收她為徒,給她取名華英,將她帶迴蒼雪山。師父卻說,此女命中帶煞,會是我的劫難,讓我趕她下山。”


    “那晚我找到她,她一個人站在山頂上,望著我,對我說,‘師父,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我終究不忍,跪求師父將她留下來。師父長歎一聲,道了聲‘孽緣’,不再多問。”


    說到這裏,他默了默,神情竟有淡淡淒愴。


    “師父不喜歡華英,對她多有苛責冷漠。我覺得她可憐,便格外寵她。她天賦極高,又十分聰明,卻跟你一樣,不喜歡練武,每每偷懶被我撞見就衝我撒嬌討好。”


    他看向蘇淺瓔,眼中有故人重疊之色,淡淡溫暖又無限憂傷。


    “後來天下大亂,我奉師父之命下山平禍,定乾坤。華英求著我要我帶她一起下山,我想著師父對她不喜,便答應了。那年,她十三歲。”


    “不久後,我認識了燕亭,也就是後來建立雲夢穀的穀主。他家族世代驅魔,以斬殺一切冤魂妖邪為己任。我與他一見如故,結為知己。我知他對華英有意,便做主將華英許配給他。誰知華英卻勃然大怒,跑到我麵前來質問我為什麽要把她嫁給別人?問我是否厭倦了她要將她趕走?”


    “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麵前哭。”


    墨玄神情寂寥悲傷,仿佛跟隨記憶迴到了那年,十三歲的少女站在他麵前,滿臉淚水,倔強而淒楚的看著他。


    那眼神看得人心疼。


    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她的頭,準備安慰她。


    她卻退後兩步,慘然一笑。


    “我懂了,我走就是,我走就是…”


    最後四個字,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然後就轉身離去,用他交給她的絕頂輕功,消失在夜色裏。


    “當時天下兵禍四起,我無法兼顧於她,故而拖燕亭代我尋找。兩年後,燕亭找到她,她被符焰穀的人下了毒,血砂!”


    蘇淺瓔又是一震。


    墨玄微闔了眸子,神情越發悲涼。


    “我訓練魂兵誅殺符焰穀異人,卻未能逼迫他們交出解藥。燕亭一怒之下,不惜以上萬冤魂為代價,封印了符焰穀。”


    原來魂兵是這麽來的。


    蘇淺瓔此時才恍然大悟。


    墨玄看著她…眉間的朱砂,眼神遙遠而懷念。


    “戰亂結束,四位諸侯各自建立新朝,推舉我和燕亭為帝尊,共守天下太平。燕亭素來不喜功名而推辭。我乃江湖之人,也不願插足各國朝政。師父卻說,泱泱天下,蒼生無辜,戰亂起則百姓傷,故而讓我接受敕封,並且讓我娶秀瑜為妻。我不懂師父為何要我獨獨與天熙聯姻?師父卻說,我晚年會收一女弟子,與天熙皇族頗有糾葛。”


    蘇淺瓔愕然看著他。


    “我?”


    墨玄點點頭。


    “師父對我有養育教導之恩,婚姻大事我自是聽從他的安排。大婚前夕,華英卻找到我,憤然質問我為何要娶別人?我看著她的眼神,突然明白,師父口中的‘孽緣’從何而來。”


    盡管心中早有猜測,蘇淺瓔卻還是難掩震撼。


    華英,愛上了自己的師父。


    其實想想也無可厚非。


    墨玄十五歲收華英為徒,兩人僅僅相差十歲。華英是孤兒,無親無故,師父又對她頗為寵溺,師徒兩人朝夕相對,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師父未曾及早的發現她的少女情懷,反而將她許配給他人。


    華英憤怒傷心之下,才會絕望離去。


    再見已是物是人非,最疼愛她的師父,竟要娶別人為妻。


    這對華英而言,該是怎樣的痛?


    “那後來呢?”


    她忍不住詢問。


    “她再次出走,我知曉她是用這種方式來逼我退婚。然我與秀瑜的婚約已昭告天下,四國使者皆已到訪,退婚是萬萬不可的。再則,我也不願繼續誤了她。而且,燕亭自會保護她。”


    “可是我沒想到,她對我的執念竟如此深…”


    “我與秀瑜大婚當日,新婚之夜,我推開門,掀了蓋頭,看見的,卻是她在對我笑。我驚得後退,問她秀瑜在哪兒?她一指櫃子,我打開一看,秀瑜閉著眼睛,已經沒了唿吸…”


    墨玄眼中忽然被巨大的痛楚填滿,語氣也由方才的蒼涼變得淒楚。


    “她殺死了秀瑜。”


    蘇淺瓔驀然瞪大震驚的雙眸。


    墨玄語氣顫抖,“華英一步步走到我麵前,對我說,‘師父,我終於成為你的新娘了,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然後她就倒在了我懷裏,我這才看見,她腹部插著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在她的手上…”


    “我慌亂之下要要替她拔刀診治,燕亭卻衝了進來,看見這一幕,誤以為是我殺了華英,當即就打了我一掌。”


    “他對華英的執念,亦如華英對我之心。”


    “他欲殺我為華英報仇,華英拚著最後一口氣阻止了他。他恨我至極,與我割袍斷義,帶著華英的屍體離開了…”


    墨玄閉了閉眼。


    “我隱瞞了秀瑜的死因,隻說她是被我的仇敵所殺,然後我就迴了蒼雪山。我自知負了她也負了華英,再無顏苟活於世。師父卻說,我肩負天下重任,不可輕生。他說當年一時仁慈沒有殺了華英,才至此禍患,即便有錯,也是他的錯。隨後就當著我的麵,自覺經脈而亡…”


    “我痛悔交加,一夜之間,雙鬢皆白。”


    蘇淺瓔聽完了整個故事,心中有淒愴也有悲涼,卻還是忍不住問:“師父,您愛過她麽?”


    她那未曾謀麵的師姐,何其有幸遇上師父,又何其不幸,所愛非人?


    墨玄神情恍惚。


    然後他慢慢走上去,顫巍巍的伸出手,在那無字靈位上寫下幾個字。


    愛妻華英之墓!


    “我一直以為對華英隻有師徒之情,直到那日,阿初說了那番話,我才幡然醒悟。我之所以逃避,不過是無法麵對師徒悖倫之戀,無法釋懷秀瑜的死。畢竟,她何其無辜?”


    蘇淺瓔無言以對。


    她那新婚之夜就無辜枉死的師娘,比起華英,更不幸。


    這場糾結的愛戀,到底誰對誰錯?誰是誰非?


    是錯在師父礙於道德束縛沒有及時看清自己的心,還是錯在華英太過極端?亦或者錯在太師父口中那所謂的天命?


    ……


    從密室裏走出來以後,雲景落就在門口等她,一看她神情就挑了挑眉。


    “聽了什麽故事這麽愁眉苦臉的?”


    蘇淺瓔看他一眼,隻說了一句。


    “師姐不是師父殺的。”


    雲景落一愣,而後失笑。


    “他竟連這個都告訴你了,看來受啟發不小嘛。不過這樣一來,他是不會反對你跟玉初在一起了。”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看一眼蘇淺瓔。


    “不過以你現在的狀態,這喜事大約也算不得什麽喜事。”


    蘇淺瓔繃著臉,“哥,你在幸災樂禍。”


    “怎麽會?”雲景落笑得無辜,“我隻是在想,你是不是要準備下山了?”


    蘇淺瓔皺了皺眉。


    “阿初走的那麽急,肯定有要事。我總覺得不安…”


    “那就去吧。”雲景落道:“我看你在這山上也整日的鬱鬱寡歡,遲早得悶出病來,還不如下山散散心。”


    蘇淺瓔看著他,“那你呢?”


    “我自然呆在這裏啊。”雲景落神情自如,“省得給你添麻煩。”


    “哥…”


    “好了,跟你開玩笑的。”雲景落笑笑,認真道:“我想跟你師父探討一下你體內的毒。他給你壓製了那麽多年,定然是有經驗的。我在符焰穀也看過不少古籍,多少知道點血砂的來曆,興許可以研究出解藥。”


    蘇淺瓔心中感動。


    “哥,謝謝你。”


    雲景落寵溺的摸摸她的頭,“去吧,記著,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別讓自己委屈了。玉初那小子要是敢欺負你,我就剝了他的皮挖了他的心。”


    “哥…”蘇淺瓔哭笑不得,“阿初不會欺負我。”


    “最好是這樣。”


    雲景落拍拍她的肩,如是說道。


    蘇淺瓔莞爾。


    ……


    已是六月,酷暑。


    蘇淺瓔剛踏上玉照國土,就聽說玉照國在和北方突厥開戰。


    她怔了怔。


    突厥之亂不是在幾個月前就平定了麽?怎麽又在打仗?難怪阿初走得那麽急。


    如今他身上的傷還沒好,如何征戰?


    不行,她要去風城。


    她喬裝易容,快馬加鞭,總算在十天之後趕到了風城。


    ……


    營帳之中,玉初正在和幾位將軍商量軍情,忽有士兵進來,單膝跪地,道:“啟稟王爺,外麵有一青衣男子求見,說有退敵之策。”


    玉初一身便裝,聞言蹙了蹙眉。


    “青衣男子?”


    他眼底快光一閃而逝,隨即直接走了出去。


    帳內眾將神色驚愕。


    “王爺這是怎麽了?”


    說出這話的,正是曾跟在蘇淺瓔身邊數月的小丫鬟,玉照國的赤練女將,慕容鎖煙。


    依斐卻明白,能讓王爺如此失態的人,寥寥無幾。


    蘇姑娘不就喜歡穿青衣麽?這個青衣男子,八成就是易容喬裝後的蘇姑娘。


    他猜得沒錯,說有退敵之策的,就是蘇淺瓔。


    她沒有易容,隻是換了男裝,臉上卻戴著銀質麵具,薄如蟬翼。


    玉初大步走來,一眼看見她,瞳孔微微一縮。他眼神複雜,欣喜,思念,溫柔,微微失落…所有情緒在那雙眼睛裏如紛繁疊亂的夢,一一閃過,再迴首已過半生。


    那眼神看得蘇淺瓔有些不自在,她輕咳一聲,抱拳道:“在下姚英,參見宸王。”


    她說罷就要下跪。


    玉初一把拖住她的手臂。


    肌膚相貼,彼此都顫了顫,隨後玉初道:“不必多禮。”


    蘇淺瓔微垂眼眸。


    她知道自己這番裝扮瞞不過他,來之前還擔心他會拆穿自己,如今看他雖神情有異卻顯然配合自己裝作陌生人。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難受。


    他從來都是最了解她的。


    知曉她如此裝扮,就是心結未解,所以不願逼迫她。


    “謝王爺。”


    她起身,退後一步。


    “聽聞王爺在為突厥之亂煩憂,在下幼時學過兵法,雖無大略,卻也能盡綿薄之力,助王爺殺敵。希望王爺準我入軍…”


    “好。”


    玉初淡淡的一個字,讓隨行而來的眾將再次愕然。緊接著,玉初又說了一句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話。


    “從現在開始,先生便是本王麾下軍師,可號令諸將,如同本王親臨。”


    蘇淺瓔一怔。


    她隻是擔心他傷勢未愈萬一碰到高手會有危險,所以換個身份代他驅逐強兵,未曾想過做什麽軍師。


    玉初身後的那幾個,比她還震驚。


    慕容鎖煙最先忍不住,小聲嘀咕道:“王爺,他那麽柔柔弱弱的,能行麽?”


    不止她懷疑。


    與她齊名的其他三位將軍,風雷,地焰,月霜,也深表懷疑。隻不過幾位將軍比她沉穩,都沒有說出來罷了。


    蘇淺瓔也趕緊道:“王爺,在下雖習兵法,卻未曾用以實戰,紙上談兵罷了,當不得大任。若是上陣殺敵,倒還可…”


    “本王這裏不缺將士,唯獨卻軍師和軍醫。”玉初語氣淡漠,“先生可以自己選擇,做軍師,還是軍醫。”


    蘇淺瓔黑了臉,下意識想要瞪他,隨即意識到自己如今換了男裝,生生的忍住了。


    “承蒙王爺厚愛,願聽王爺差遣。”


    玉初眼神裏閃過笑意。


    “既如此,先生隨本王入帳吧。”


    他一個眼神過去,身後眾將立即將所有反對之言吞了下去。


    慕容鎖煙小聲嘀咕,“王爺素來不是草率武斷之人,今天怎麽會…”


    原本跟在玉初身後的依斐腳步頓了頓,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對她說到:“她是蘇姑娘。”


    “什麽!”


    慕容鎖煙瞪大雙眼,聲音大得讓眾人齊齊側目。


    “慕容將軍,你怎麽了?”


    月霜將軍秦一川看著她,神情不解又無奈。這個慕容將軍,脾氣急躁,總是這樣咋咋唿唿的。去了天熙一趟好容易沉穩不少了,這才不到兩個月,怎的又原形畢露了?


    鎖煙意識到自己失態,迅速收斂神情,淡定道:“沒事。”


    風雷將軍陸鳴笑道:“她素來就這個性子,毛毛躁躁大驚小怪的,秦將軍還沒習慣麽?”


    地焰將軍方弄遠則看了一眼依斐,挑了挑眉。


    “王爺似乎與軍師是舊識。”


    他一句話,成功的轉移了眾人的視線。


    秦一川和陸鳴都齊齊看過來。


    “舊識?”


    陸鳴似有所悟,“剛才王爺的神情的確有些奇怪,可如果真的是舊識,王爺為何沒有點破?”


    方弄遠又看了慕容鎖煙一眼,緩緩道:“難道你們沒發現,這位姚先生格外瘦弱麽?剛才王爺扶她起來的時候,她手指纖細雪白,分明就是一雙女人的手。而且她說話的時候,刻意壓低了嗓音,分明就是在掩飾。王爺素來沉穩內斂,泰山崩於頂而不變色,方才出來的時候卻焦急又欣喜,以至於步伐紊亂,顯然心緒不寧。所以——”


    “我敢肯定,她和咱們這位赤練女將一樣,是個女人。而且,八成還是王爺的心上人。”


    一番話說完,眾人皆沉默。


    “我去。”慕容鎖煙瞪著他,“方弄遠你行啊,連這都能猜出來?”


    方弄遠慢慢的笑了,“這麽說起來,慕容將軍也是知情人。嗯,聽說,慕容將軍曾給帝尊的關門弟子蘇姑娘做了一段時間的貼身丫鬟。如今看來,咱們這位軍師,就是蘇姑娘無疑了。”


    秦一川和陸鳴麵色震驚,不約而同的看向慕容鎖煙。


    慕容鎖煙去了天熙他們知道,她自個兒就是藏不住話的性子,再加上跟了那麽一個有身份的主子,肯定會炫耀一番。


    所以她曾給蘇淺瓔當丫鬟的事情,他們都知道。


    慕容鎖煙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方弄遠,我頭一次發現,你眼睛比孫猴子還毒辣。”


    方弄遠揚眉,疑惑道:“孫猴子是誰?”


    “額…”慕容鎖煙歪頭想了下,“蘇姑娘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中的人物,是一隻猴子,神通廣大,翻個跟頭十萬八千裏,還會七十二變,降妖除魔無所不能。尤其有一雙火眼金睛,可辨別妖魔鬼怪。”


    “這麽說來軍師真的就是帝尊的關門弟子,蘇姑娘?”


    秦一川和陸鳴難掩震驚,又看向依斐。


    “依斐,你跟著王爺身邊最久,這些事應該是最了解的。”


    依斐看了幾人一眼,終究點點頭。


    “蘇姑娘精通易容之術,她此番既然喬裝來此,定是不願給人知曉她的身份,所以還望各位將軍守口如瓶,莫要點破她的女兒身。”


    方弄遠點點頭,對秦陸兩人說道:“之所以告訴你們軍師的女兒身,就是給你們提個醒,以後言談舉止要注意分寸,莫要僭越。既是帝尊的徒弟,必然也是文武雙全,否則王爺不會一意孤行的讓她擔任軍師一職。”


    慕容鎖煙很讚同的點頭,滿眼崇拜道:“我可告訴你們啊,蘇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武功可高著呢,而且聰明絕頂,你們幾個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而且王爺特別喜歡她,很快就會娶她做宸王妃。你們幾個以後說話辦事兒都注意分寸,稍有冒犯,小心王爺軍法處置!”


    “可是我不明白…”陸鳴道:“她為何要女扮男裝?要說軍中都是男人,不方便的話,那咱們這位慕容將軍可是以女兒身在軍中足足呆了整整三年了。”


    慕容鎖煙給他一個白癡的眼神,“廢話,你們不會不知道蘇姑娘長得美若天仙傾國傾城吧?她若是以女裝出現在軍中,絕對會引起騷動,到時候還怎麽打仗?王爺不剜了你們的眼睛才怪!”


    這個理由…


    好吧,陸鳴表示他接受。


    姚英,慕容鎖煙想到,貌似聽到過王爺叫蘇姑娘為夭夭。夭,姚。英,就是瓔。


    蘇姑娘真聰明。


    她頓時對蘇淺瓔的崇拜又多了一重。


    幾人迴到營帳。


    玉初已經宣布讓化名為姚英的蘇淺瓔擔任軍師,帳中幾位副將都神色驚異。


    “王爺,您是說,要讓他做軍師?”


    飛虎將軍張越盯著蘇淺瓔,這小子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像個文弱書生,指揮作戰,他真的行麽?


    玉初淡淡嗯了聲。


    “王爺。”


    驍騎將軍周懷廣道:“此事非同尋常…”


    “周將軍對本王的決定有異議?”


    玉初不鹹不淡的一句話立即堵得周懷廣無言以對。


    “末將不敢!”


    “如此最好。”玉初看向其他幾人,“你們都是跟隨本王多年的將領,應該知曉,本王素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今日也一樣。所以還請各位將軍摒棄那些無謂的猜測和懷疑,齊心協力共退突厥。待班師迴朝,皇上麵前,爾等都是功臣。”


    話已至此,幾位將軍再無異議,齊聲道:“謹遵王爺之令。”


    然後又齊齊向蘇淺瓔拱手道:“參見軍師。”


    蘇淺瓔有些訝異,這些人剛才還對她諸多懷疑和輕視,玉初一番話就讓收起了所有的驕傲和自負,甘願對她低頭。


    她是知道玉初帶兵有一手,在軍中也十分有威嚴,但親眼看到的時候,還是不免有些吃驚。


    因為她心知肚明,如今這些人對她的尊敬,是出於對玉初的崇拜和信任。


    輕咳一聲,她道:“諸位將軍不必多禮。”


    這時候,慕容鎖煙等人走了進來,對玉初抱了抱拳。


    “王爺。”


    玉初收好地圖,“今日就到這裏了。鎖煙,你去給軍師安排營帳。依斐,去安排幾個丫鬟,伺候軍師的起居。”


    知曉蘇淺瓔身份的四大將軍對此神色如常,周懷廣等人則是麵色驚異。


    王爺行軍打仗身邊從來都不會帶丫鬟,今日怎的對這個空降的軍師如此厚待?


    慕容鎖煙和依斐自是心知肚明,齊齊應聲道:“是。”


    “等等。”


    迴過神來的蘇淺瓔立即阻止道:“王爺,我素來一人行走江湖慣了,不喜歡有人伺候,不必那麽麻煩。”


    單獨住一個營帳也就罷了,還要特意給她安排丫鬟,對她如此特別,真不怕別人說他‘斷袖’?


    玉初抬頭看著她,似意識到什麽,點頭道:“也好。”


    蘇淺瓔瞧他神色,大底是想到怕別人看穿她的女兒身吧。


    “軍師一路而來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明日再行商議。”


    “是。”


    玉初給她安排的營帳就在他旁邊,對此,她心照不宣。倒是鎖煙那個小妮子,一路上格外興奮,像被金子砸中一樣。


    “就是這裏了,軍師,您好好休息吧,有什麽事就叫一聲,我馬上就來。”


    蘇淺瓔瞧著她一臉我早已看穿你的表情,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你天生不會演戲,就別裝了。”她一把取下麵具,“剛才和你一起進來的那幾個將軍,是不是也都知道我的身份了?”


    慕容鎖煙眨眨眼,驚奇道:“姑娘,你怎麽知道?不過話說迴來,你怎麽戴著麵具啊?”


    “你以為我想啊?”


    要不是人皮麵具戴多了會損壞皮膚,她才不戴這個東西。


    “我記得你當時不是跟你哥哥一起離開的麽?還以為你迴慕容府了,怎麽又來了風城?”


    慕容鎖煙吐吐舌頭,眼珠子轉動,嘟著唇說道:“姑娘,你明知故問嘛。”


    蘇淺瓔看著她一副小女兒的模樣,輕笑一聲。


    “這次你哥哥沒反對了?”


    “他倒是想。”慕容鎖煙神氣道:“可是關不住我。再說了,我可是皇上親口封的正三品女將。突厥來犯,王爺領兵,我自該跟隨。”


    “對了,我正要問你。”蘇淺瓔想起正事,道:“前幾個月阿初不是才平了突厥叛亂麽?怎麽這麽快又起戰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


    慕容鎖煙皺了皺眉,“之前突厥的確已經降服,可不知怎的,竟再次作亂,而且來勢兇猛。要不是有王爺坐鎮,恐怕風城就被他們占領了。”


    “這麽嚴重?”


    蘇淺瓔若有所思,“以前有這種情況發生麽?”


    “有。”慕容鎖煙點點頭,道:“突厥天性好戰,曾多次叛亂,王爺派兵鎮壓過三次,這是第四次了。”


    “為何不直接收服?將草原納入玉照國版圖?”


    “早些年玉照國內憂外患不安分,沒有收服突厥的條件。這兩年玉照國局勢漸漸穩定,但朝中文官迂腐,認為突厥之人粗魯不堪,天性殘忍,視為異族,不願與他們友好相處,更不願與他們通商聯姻。”


    慕容鎖煙解釋道:“而且突厥人許多習慣於我們的確大為迥異,想要同化實非易事,王爺想派朝中大臣與突厥人一起統治管理,也遭到了大臣們的反對。武將們呢打仗還行,文政這塊兒就不太通曉,所以王爺就暫時放棄了這個打算。”


    “暫時?”


    蘇淺瓔眼神閃爍,慢慢的笑了。


    “你那個兄長,身份高貴,侯府世子,又在禮部擔任要職,不就是最好的人選麽?”


    慕容鎖煙訝異的看著她。


    “姑娘,你怎麽知道王爺打算讓我哥來管理教化突厥人?”


    蘇淺瓔了然道:“你哥是文官,雖然迂腐,卻並不狹隘。再加上又有你這麽個常年與突厥交戰性格潑辣的將軍妹妹,那些文官們自然不敢不聽調派,陽奉陰違。況且你又曾力戰突厥,對突厥那邊派來的官員多少有震懾作用,也不怕他們翻起大浪來。”


    還有一句話蘇淺瓔沒有說。


    玉初是打算以一國兩製的方針治理收服突厥,到時候官員製度肯定也有變化。再加上那些文官兒們自命清高,估計大多數不願意來這苦寒之地。到時候,依斐這個掛了奴籍的侍衛,不正好有用武之地了?


    說白了,玉初這是曲線救國,既收服突厥,又給依斐和慕容鎖煙牽線罷了。


    慕容鎖煙眨眨眼,恍然大悟道:“原來王爺打的是這個主意啊。姑娘,你怎麽這麽聰明啊?我都沒想到哎。”


    蘇淺瓔笑而不語。


    心想玉初肯定跟慕容秋澤通過氣了,不然慕容秋澤估計還是不會答應鎖煙就這麽在依斐身上浪費時間浪費青春。


    “對了姑娘。”慕容鎖煙又想起一件事,好奇道:“你為什麽要女扮男裝啊?”


    雖然她對秦一川等人的解釋看似合理,實際上她自個兒心裏也有些納悶。


    蘇淺瓔隻給了她兩個字。


    “方便。”


    慕容鎖煙皺著眉頭,懷疑的看著她。


    “姑娘,你和王爺是不是鬧矛盾了?這次王爺來風城,總是悶悶不樂的。我問依斐,他也是閃爍其詞。你們上次去符焰穀,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蘇淺瓔的神情,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眼神也晃過淡淡的苦澀。


    “沒有,我們沒鬧矛盾。我隻是迴了一趟蒼雪山,下山後聽說突厥來犯,有些擔心,所以過來看看。”


    “哦,原來是這樣。哎不對啊~”慕容鎖煙先是點頭,又一拍腦門,道:“王爺前幾天迴來的時候,身上帶著傷。我問過依斐了,他說王爺迴了一趟蒼雪山,怎麽會受傷呢?”


    蘇淺瓔眉間難掩憂色。


    “已經開過站了麽?”


    慕容鎖煙點頭,“不過之前那一戰是方弄遠打的,對方那個達哈圖將軍被方弄遠所傷,對方被挫了銳氣,暫時應該不會再挑釁了。不過王爺說,這非長久之計。這次對方的主將是突厥可汗的兒子忽努其,十分勇猛,武功也不低,而且陰險狡詐。”


    蘇淺瓔失笑。


    “這天底下,還有比你們家王爺更陰險狡詐的人麽?”


    “姑娘,雖然我沒什麽文化,但我也知道,陰險狡詐是貶義詞。”慕容鎖煙有些不滿道:“這世上誰都可以對王爺有所非議,可你不行。”


    蘇淺瓔一怔,而後笑道:“我是實事求是,不是貶低他。”


    慕容鎖煙哦了聲,不再對此發表意見。而後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麽,眼珠子轉動,賊賊的湊過去,小聲在蘇淺瓔耳邊問道:“姑娘,你什麽時候嫁給王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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