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曄下意識摟住她即將軟倒的身子,右手探上她的脈搏。


    還好,隻是體虛,並沒有毒發。


    他扶著蘇淺瓔坐下來,給她渡了一些真氣,供她恢複。


    蘇淺瓔自己調息了一會兒,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


    “這是哪兒?”


    寧曄站起來,負手而立,周圍的一切都隱藏黑沉沉的夜色中,模糊不清。


    他道:“這裏不安全,皇族的死士很快就會追過來,所以我們得趕緊走。”


    蘇淺瓔皺了皺眉,“在城中他們都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就更別說出了城門以外了。”


    她勾了勾唇,“看來太後是病得不輕,為了殺我竟如此的大費周章。她就不怕引起動亂麽?”


    “百姓沒有傷亡,頂多京城安靜一段時間,鬧不出動亂來。”寧曄淡淡道:“那些人是死士,身上沒有任何標誌,隻聽命行事,所以無法調查。如果沒有完成任務,他們會引爆身上的炸藥,毀屍滅跡,所以不會暴露她自己。”


    “果然是老奸巨猾。”


    蘇淺瓔慢慢起身,“不過大約要引火燒身了。”


    當街刺殺,京城的守衛軍卻遲遲不到,很顯然有人在控製。太後以權謀私,就算沒有暴露自己,皇帝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這不是正中姑娘下懷麽?”


    寧曄緩緩迴過頭來,看著她。


    蘇淺瓔挑了挑眉,微笑。


    “凡事看得太明白,會喪失很多樂趣的。所以,做人還是糊塗些好。”


    她意有所指。


    寧曄笑笑,眼神裏快速的閃過什麽,他道:“蘇姑娘也想做個糊塗人麽?可有些事,糊塗得了一時,糊塗不了一世。”


    蘇淺瓔目光微動。


    “殿下似乎在暗示我什麽?”


    寧曄笑而不答,“休息好了麽?休息好了就準備逃命吧。”


    蘇淺瓔看著他,問:“螢火蟲是你放的。”


    肯定的語氣。


    寧曄坦然道:“是。”


    蘇淺瓔抿了抿唇,道:“你很厲害。兩次出手,都能刺激我的記憶。不過這個季節能找到那麽多螢火蟲,你也算用心良苦了。”


    寧曄笑了笑。


    “我以為你會說我別有居心。”


    蘇淺瓔看他一眼,道:“雖然我不喜歡拐彎抹角,但好歹你也幫過我,我還是給你留點麵子。不過…難得你有這個覺悟。”


    寧曄失笑,“那麽,看在在下如此費盡心機的份兒上,姑娘可否告知,想起了什麽?”


    蘇淺瓔盯著他,“你來天熙是為找我?”


    寧曄點頭,“是。”


    蘇淺瓔眉頭動了動,“好吧,剩下的事等我想起來再說吧,現在,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你在害怕,或者逃避。”


    寧曄一針見血的點出她的心思。


    蘇淺瓔淡定道:“沒什麽害怕的。無論十年前發生了什麽,我又答應了你神什麽,但最起碼,我不會答應嫁給你。除了這個,其他事都不著急。”


    寧曄再次失笑。


    “唔,的確。”


    蘇淺瓔又看了他一眼,這迴倒是完全放下了心來。


    “還有,剛才多謝你救我。雖然就算你不出現,他們也傷不了我。”


    “但姑娘最起碼可以少殺兩個人。”寧曄含笑道:“你不喜歡血腥,更不喜歡殺戮。”


    “逃出來一樣會被追殺。”蘇淺瓔一點不領情,“所以結果都一樣。”


    寧曄則道:“你現在大約沒法拿劍了,還能殺人麽?”


    蘇淺瓔麵不改色道:“所以你有義務負責我的人身安全,因為是你帶我逃出來的。”


    寧曄從善如流,“榮幸之至。”


    蘇淺瓔不說話了。


    她發現這個人臉皮比玉初還厚,而且還是那種滑不留手的厚,毫無破綻的厚。


    “那邊有個山洞,潮濕陰涼,對姑娘的身體有好處。”


    蘇淺瓔默不吭聲的跟著他走。


    血砂太過霸道剛烈,若非靠著千年寒玉,她會被體內的真火給燒死。剛才那一番打鬥雖然沒用多少真氣,卻消耗了體力。找個陰涼潮濕的地方休息一會兒,可以抑製體內真火。


    蘇淺瓔盤膝而坐,道:“這個地方雖然易守難攻,可若被他們找到了,放火就對我們不利了。”


    “所以你隻有半個時辰休息。”寧曄道:“半個時辰後,換地方。”


    蘇淺瓔柳眉微挑,“我怎麽覺得,跟你在一起這麽不安全呢?”


    寧曄眨眨眼,“他們要殺的人是你,不是我,所以我是被你連累。”


    蘇淺瓔一噎,沒好氣道:“那也是你自己要摻和進來的,我可沒求著讓你救。”


    寧曄再次失笑,“你還真是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啊。”


    蘇淺瓔理所當然道:“我以為你應該很了解我。可你還是趟了這趟渾水,就已經默認了我的卸磨殺驢。”


    寧曄不說話了,默默的撿來幾根幹柴,在洞口燃起了火堆。


    蘇淺瓔眼睛裏閃過笑意,四周的冷空氣襲來,比起他身上佩戴的千年寒玉,卻那麽的微不足道。


    “我喜歡光。”


    沉默良久後,蘇淺瓔道:“因為我時常擔心自己睡著以後就再也醒不過來,枕著光入睡,會讓我有安全感。”


    寧曄嗯了聲,繼續往火堆裏扔柴火。


    “不過我現在不怕黑暗了。”


    言下之意是,用不著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為她點燃火光。


    寧曄頓了頓,火光下容顏朦朧幻滅,沉靜如水,眼神有著淡淡恍惚和縹緲。不知是那火光的反射,還是此刻的心緒不寧。


    “你變了很多。”他道:“不過有一點沒有變。還是一樣的…自以為是。”


    蘇淺瓔詫異,咯吱咯吱笑了。


    “哎你不是謙謙君子麽?什麽時候說話也這麽毒舌了?你這樣,還真是讓我有些不習慣啊。”


    寧曄看過來,笑意不明。


    “可我覺得,你更熟悉這樣的我。”


    蘇淺瓔頓了頓,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這一刻的寧曄,與她腦海裏模糊記憶中那個少年重疊,讓她有種跨越時光的熟悉感。


    “或許。”


    她迴答得模棱兩可。


    “不過…你為什麽離家出走?”


    她問的是十年前。


    “玉初沒告訴你我姐姐的事麽?”寧曄繼續往火堆裏扔幹柴,火光裏他神色自若,沒有一點被觸及隱私的尷尬和痛楚,“十年前,我皇姐第二次改嫁,我和她產生了爭執。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了。”


    額…


    蘇淺瓔滿臉震驚。


    這也可以?


    寧曄笑盈盈的看過來,“很驚訝?”


    “的確!”


    蘇淺瓔誠實的點頭,“看不出來,你居然也有如此年少輕狂的時候。”


    “既然是年少,難道不該輕狂麽?”寧曄反問,“你當初不也是不顧自己性命,任性下山?”


    蘇淺瓔不置可否。


    “你這是損你自己呢,還是損我?”


    寧曄卻道:“你不覺得我們誌同道合?”


    蘇淺瓔無語。


    寧曄眼神裏笑意溫暖。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道:“令堂很有先見之明。”


    蘇淺瓔震一震。


    隨即想起那日在趙府,老夫人當眾喚了她的小名,他會知道也不奇怪。


    “瓔瓔。”


    寧曄忽然這樣喚。


    蘇淺瓔再次一震。


    寧曄看過來,漆黑的眸子如玉點漆,他語氣有一種莫名的惆悵。


    “我以為這十年你縱然會改變,但不會對我冷淡生疏。你失憶,不記得我了,我可以理解。但你現在已經想起來很多事,你該知道,我對你沒有惡意。”


    蘇淺瓔垂眸,半晌才道:“是,我是想起了一些事,也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但是,畢竟男女有別。雖然你我問心無愧,但人言可畏。所以,你我之間,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寧曄的神情隱在火光背後,看不出異樣。


    他笑了笑,突然道:“同樣的話,你對玉初說過麽?”


    蘇淺瓔渾身一顫,臉色一點點冷淡下來。


    寧曄仿若未覺,“你喜歡他。”


    篤定的語氣。


    蘇淺瓔死死的抿唇,眼神晦暗不明。


    跳躍的火光打在寧曄臉上,他的神情卻十分平靜。


    “有些事,你大約不知道。”他淡淡說道:“玉照國這一代皇帝玉珩,很是器重他,兩人關係十分好。玉珩羸弱,常年藥不離口,病體纏身。玉初經常深夜入宮為他診治,然後就此住在宮中,幾乎不迴他養了一群女人的宸王府。”


    “你想說明什麽?”蘇淺瓔嘴角勾了勾,“想告訴我他們倆關係非同一般?”


    寧曄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再一次失笑。


    “別誤會。我隻是想要告訴你,玉珩,其實有意要傳位給玉初。”


    蘇淺瓔心中震撼不小,臉上卻不動聲色。


    “那隻是你的猜測。”


    “好吧,我知道你喜歡自欺欺人。”寧曄神色如常,“不過玉照國禮法十分森嚴,如果他真的有朝一日登基為帝,以你和他的關係,大約是不會有結果的。所以作為朋友,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不可泥足深陷,否則隻會引火自焚。”


    蘇淺瓔道:“你在挑撥離間。”


    寧曄還是不生氣,“當然,我不能否認自己有私心。”


    他歪過頭來看著蘇淺瓔,笑一笑。


    “畢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好像,沒辦法做那個例外。”


    這算是表白?


    蘇淺瓔竟有些哭笑不得。


    她道:“你這麽直白,很容易嚇到別人的。”


    寧曄直直的看著她,“那你被嚇到了嗎?”


    蘇淺瓔再次一噎,偏開頭不說話。


    寧曄嘴角微彎,笑容微澀。


    “你喜歡他,可你有顧慮。你不想傷害他,卻又害怕縱容自己最後會覆水難收。所以你一直矛盾,徘徊不定。”


    蘇淺瓔的臉上,閃過被戳破心事的狼狽,她語氣冷了下來。


    “將我的感情分析得這麽透徹,是想以此為威脅我,還是想以現實的殘酷來警告我,不要對阿初有任何的幻想?”


    寧曄承認得很爽快,“兩者皆有。”


    蘇淺瓔一堵,咬牙道:“你還真是卑劣得理直氣壯,坦率得厚顏無恥。”


    寧曄笑一笑,神情在火光下竟有些暗淡。


    “其實在你麵前,我永遠無法理直氣壯。我也害怕你會厭惡我,排斥我。可我已經別無他法,隻能厚顏無恥的鋌而走險。因為…我已經遲到了十年。”


    蘇淺瓔唿吸一滯。


    寧曄半低著頭,用木棍掏了掏火堆,道:“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如果十年前我沒有放你離開。而是把你帶迴重音…不,皇姐不會允許你的存在,而那個時候的我,無法護你周全。”


    明滅的火光打在他臉上,他的神情,也變得晦暗不明。


    “這世上最慘痛的領悟,就是明知道沒有如果,卻還是忍不住去幻想如果。這世上最撕心裂肺的痛,是就算有如果,仍舊無可奈何。”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你我咫尺相望,卻隻能…天涯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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