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雙方敘過了禮,馬大人並沒有直接說要進來抓捕賊寇,畢竟白塔道人藏在提督府裏的事情,傳出去好說不好聽,隻是說張、孫兩位牌頭從古井中打撈出了風雨鍾,下官聽聞明珠小姐染疾在身,需要此物接雨水做藥引,所以心急似火,趕緊帶人送到府上,深夜前來叨擾,還望將軍恕罪則個。


    圖海聞言大喜,對此事千恩萬謝,連說馬兄真是太見外了,這是在咱自己家裏,理應以兄弟相稱,還提什麽上官下官的,隨即命管家收了風雨鍾,又吩咐擺酒設宴,款待馬大人和張、孫兩位牌頭。


    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長這麽大,從沒上過正經席麵,何況是與上官同席。雖然夜間準備倉促,可在桌上擺設出來的,還盡是些他們見都沒見過的山珍海味,真如貧人獲至寶、寒士入仙境,算是開了大葷了,於是隻顧埋頭吃喝,把旁事都先拋在腦後了。


    馬天錫借機同圖海提督攀談起來,二人推杯換盞,先說了些軍務,隨後把話頭繞到明珠小姐的病症上。那圖海是武將出身,生性粗略,對漢人的傳統禮法並不看重,而且酒量不大,三杯酒下肚就把實話說了。


    他年老無子,就明珠小姐這一個寶貝疙瘩,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口裏怕化了,但自從到靈州赴任以來,便是家宅不寧,家眷多有怪病纏身,提督府裏總有怪異之事。也沒少請了和尚、道士來看,卻始終瞧不出什麽名堂,入鄉隨俗供了貓仙爺的神位也不管用,他思量著這是一處兇宅,正打算挪動挪動,換個府邸。


    馬大人奇道:“怪哉,提督府以前是個好生興旺的所在,不曾聽說是什麽兇宅,但不知府上都有什麽怪事?”


    圖海提督說,家中最蹊蹺詭異的有五件事,一是提督府偌大的宅院,前、中、後三進,兩側各帶一片跨院,大小不下百餘間房舍,卻從來不曾有半隻鳥雀出現,不僅樹上沒有鳥巢,宅院上空也從來不曾有鳥雀飛過。靈州城裏有這麽多野貓,唯獨不來提督府附近出沒。


    馬大人心下稱奇,口中卻道,想來是它們不敢冒犯提督虎威,尚且不足為怪。


    圖海提督咧開大嘴哈哈一笑,自嘲道老子有個狗屁虎威,這要不算奇的也就罷了。第二件卻更是怪異,光天化日裏說出來都覺得毛骨悚然:每到陰天下雨,提督府堂前就會現出一個女子身形,雨下得越大越清楚,天晴既沒。


    第三件是在灶房,在月明星稀的夜裏,總有人看到房中有黑物出沒。那東西沒有頭麵手足,全身濕淋淋的大如磨盤。


    第四件是在後宅,總是聽到叩門聲甚急,可開門一看,門外連個鬼影都沒有,最後受擾不過,就在那道門外砌了磚牆,可深更半夜敲門之事依然發生。


    第五件就是怪病,許多人在睡覺的時候,都會聽到房裏有人低聲耳語。那聲音像是念經念咒,可房中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人,這被夢魘住的情形,在醫道中可能是失魂症,明珠小姐就深受纏擾,整天整夜地膽戰心驚。


    圖海提督歎道,如今困守靈州,想搬家也沒合適的地方可去,幸得捕盜衙門裏有能人,說有了風雨鍾,提督府中得了失魂症的人早晚都能治愈。


    馬大人說,這些事情果然怪異了,若不查個水落石出,提督大人如何能安心為朝廷效力?不過也不必掛懷於心,做兄弟的既然知道了,定當想方設法,為圖海老哥排憂解難。


    圖海提督覺得馬大人是個文官,雖然通曉兵法謀略,可鎮宅之事應屬方術一道,隔行如隔山,他不肯輕信,搖頭道:“且看馬兄高才,談何容易。”


    馬大人有心要抬舉張小辮兒,就對圖海提督說,本府捕盜衙門裏的張、孫兩位牌頭,都是有膽有智有手段的人物。這位張牌頭,得過高人傳授,通曉相貓憋寶之術,更是熟知諸路鄉談風物;而孫牌頭一身虎膽,最擅相撲廝殺。剿除荒葬嶺神獒,打撈塔王寺古井下的奇寶風雨鍾,都得他二人出力不小。


    圖海提督斜眼看了看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半信半疑地說這兩個小子真有如此本事?若真如此,你們可能查出我府中為何有這許多怪事?


    馬大人示意讓張小辮兒上前說明緣由。張小辮兒趕緊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油,他心中早有計策,把提督府中的五件事情一一分說。靈州城是座千年古城,經曆過許多朝代,又是魚龍變化之地,所以古舊遺跡最多,陰雨天時堂前地麵上顯出女子身形,那是因為早在前朝,曾有人把成形的老山參埋在了下邊。


    那廚間的水缸底下,壓著一隻老蚌,每到月明之時它就要吞吐黑氣。而後門屢有異常動靜,是因為門閂作怪。那根當作門閂的木頭,原是一株萬年老桂樹的根須,桂樹逢陰氣而動,所以顯出異狀。府上沒有鳥雀野貓經過,多是由於它們懼怕這幾件東西,可以把門閂當作木柴,劈了燒火;並將風雨鍾當作鍋鼎,架在火上烹煮蚌肉和山參,給府中上下人等喝了,足能夠安神壓驚,提督府就再也不會有怪事出現了。


    圖海提督見張小辮兒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得信了大半,連忙命管家一一照辦,果如其言,但還有一件怪事未解,卻是何故?


    張小辮兒說請恕小子鬥膽,聽到人語而不見人影,正是因為提督府中隱藏著白塔真人,要不盡早將他揪出來,恐怕後患無窮,隨後又說明了造畜邪術的種種厲害之處。


    圖海提督聞聽此言,嚇得七分酒意散去六分,可府上都是從北京帶出來的家眷奴仆,跟隨自己多年,從來沒發現裏邊有個什麽道士。這妖道究竟藏在什麽地方?許不是隱埋了姓名改頭換麵,如此神不知鬼不覺,更不知有何圖謀,本提督怕是在睡夢中也會被割了頭去。他越想越是膽寒,急傳上下人等,按名冊清點,不分高低貴賤,有一個算一個,都立刻召集到後院裏。


    此刻正值夜深人靜,提督府裏的人們多半都在睡覺,莫名其妙地被召集到院子裏,人人都覺得惶恐不安,可主子圖海將軍發了話,誰也不敢抱怨,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聚齊了全家上下一百多口,院中燈火通明,鴉雀無聲。


    馬大人事先已和圖海商議定了,在將軍府抓捕白塔真人一事,須是瞞上又瞞下,萬萬不能聲張出去。一旦拿到了點子,就派人秘密押送到死囚大牢,暗中審問處決,決不能公諸於世,輕則敗壞了女眷的名節,重則萬一驚動了朝廷,誰也擔當不起窩藏賊寇的罪名。


    張小辮兒趁這個空子,到貓仙祠找了他那隻月影烏瞳金絲貓來,黑貓眼明膽小,機敏異常,隻要那白塔真人在它麵前經過,此貓必然生出感應。


    府外已調遣重兵圍得水泄不通,馬大人和圖海兩位大員,親自帶著一夥眼明手快的公人,各藏兵刃火器,洞開了一間廂房,假借服用參湯去病為由,讓提督府內的上下人等,挨個從廊前經過,到時候用黑貓認明正身,聽得摔杯為號,便不由分說,一擁而上當場將其拿下。


    這正是:“正邪難從表麵分,疑神疑鬼更疑人。”欲知張小辮兒能否擒獲白塔真人,且聽下迴分解。


    第七章 人作狗


    話說圖海提督中,除了他的正房偏房、三妻四妾,還有許多奴仆雜役,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更無一個遺漏,凡是有鼻子有腿帶活氣兒的,全都聚到後堂的院落中。又在廊下用老桂樹根引火,煮化了蚌肉、山參,讓全家老小挨著個地過來喝湯。


    馬天錫帶著張小辮兒等人藏在房中偷眼觀看,每走過去一個人,圖海提督就在旁低聲告訴馬大人,這是誰誰誰,是親眷也好,是門房的仆人也好,都把身份來曆說明了。轉眼間就排查過了一遍,可從始至終,並沒發現其中混藏著什麽可疑的人。


    張小辮兒見那黑貓無動於衷,不免有些尷尬了,看看馬大人和圖海提督臉色鐵青,更是自覺不妙,但林中老鬼既然說了白塔真人就躲在提督府中,豈能有誤?看來未必是混在家眷奴仆裏,或許同那潘和尚一樣,在園子裏挖了暗道藏身亦未可知。


    張小辮兒正想找借口推托遮掩,卻聽馬大人詢問圖海提督,府上的人可都出來了?怎不見明珠小姐?圖海提督說我那孩兒知書識禮,品貌端正,怎麽可能是邪教的白塔真人?她隻帶著兩個貼身丫鬟在後宅居住,如今世道太亂,所以向來不曾出過家門,也不見外客。


    馬天錫是推案折獄的祖師,素有“馬王爺”的諢號,是說他斷案時恰似有三隻眼睛,心思細密異常,從不肯有一絲一毫的疏漏,更知道如果今天拿不到白塔真人,一是打草驚蛇,往後再想剿除就更是難上加難了;二來自己帶人把提督府查了個遍,找不出什麽真憑實據來可無法交代。於是勸說圖海把明珠小姐和她的兩個丫鬟請出來,咱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狡兔尚有三窟,此事關係提督全家安危,萬萬大意不得。


    圖海提督無奈,心想暫且任你馬王爺可勁兒折騰,到最後咱們再算總賬不遲,當下便命人帶明珠小姐來園中喝參湯安神。


    眾人候了一陣,就見明珠小姐被一個丫鬟攙扶著款款而來,先請了迴安,就去服用參湯。那蚌肉極老,與千年山參吊湯,味道格外濃烈辛苦,比藥湯子還要難喝數倍,明珠小姐捏著鼻子喝了半碗,剩下多半碗都給丫鬟喝了。


    張小辮兒初次看到明珠小姐,見她眉似遠山,眼含秋水,真是個沉魚落雁的容貌,就算不是姑仙真人下凡,也是月宮裏的廣寒仙子轉世。想不到圖海提督這個老厭物,竟會有如此周正的女兒,張三爺若能討了她做老婆,也不枉我為人一世了,心中不免動了歪念頭,一時看得出了神。


    誰知這時他懷中抱著的黑貓突然蜷縮起來,嚇得全身瑟瑟發抖,唯兩隻貓眼精光閃動。張小辮兒猛然一驚:“難道明珠這小妮子就是精通造畜邪術的白塔真人?”


    張小辮兒並不知道白塔真人的相貌特征,更不知此人是男是女,但據說早在嘉慶年間,各省就有緝拿這巨寇的海捕公文,卻始終追捕不到,從沒有人親眼見過真身。明珠小姐是年方二八的佳人,她怎麽可能是成名多年的白塔真人?難不成那妖道修煉得能夠移形換貌?


    但造畜之輩身上邪氣凝聚,身邊總有無數冤魂糾纏,所以月影烏瞳金絲貓生出感應,驚得毛發森森俱豎,恨不得趕緊遠遠快逃,或是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藏,這情形就和在筷子城裏遇到吃小孩的潘和尚一模一樣。


    明珠小姐身邊是個服侍她的貼身丫鬟,年紀十五六歲,模樣乖乖巧巧,同樣是從小入府為奴,並非來曆不明之輩。張小辮兒等人全是肉眼凡胎,主事的馬天錫雖然老練毒辣,卻也沒有火眼金睛,根本辨認不出她們哪個是白塔真人。


    官府剿了多年,都未能徹底鏟除造畜妖邪。“白塔真人”好響的名頭,非是等閑小可的賊寇可比,眾人如箭在弦,暗中蓄勢待發,隻等馬大人摔杯為號。


    馬大人心中不免有些猶豫,手握茶盞躊躇難決,示意張小辮兒快想辦法認明真身。張小辮兒六神無主,隻得悄悄揪住黑貓耳朵,讓它不要亂動,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麽可能是妖邪之輩,萬一認錯了可是難以收場。


    那黑貓雖然耳朵吃疼,但怕得很了,叫也不敢叫出聲來。張小辮兒心中稱奇,再次抬頭向廊外窺探,隻見明珠小姐和她的丫鬟正向迴走,可月影烏瞳金絲貓卻兀自體如篩糠,驚得顫抖不已,顯然是有什麽能夠嚇死貓的東西,正從後宅接近。


    張小辮兒急忙打個手勢,讓眾人切莫輕舉妄動,正點子才剛剛出來。這時就見另有一個大手大腳的粗笨丫鬟,懷中抱了一條白毛哈巴狗,徑自到廊下來喝參湯。明珠小姐身邊有兩個丫鬟,這是個給小姐抱狗的粗使丫頭。


    張小辮兒看那黑貓一對金瞳充起血來,心知隻有野貓感到極度恐懼的時候才會如此,忽又想起先前在荒葬嶺劍爐中,遇到奄奄一息的鐵忠老漢。鐵忠臨死前曾說過一件事情,鬆鶴堂藥鋪的掌櫃鐵公雞,暗地裏把僵屍帶到荒山,賣給了一條白毛哈巴狗,結果枉送了性命,難道那條被鐵公雞稱為“白爺”的哈巴狗就是白塔真人?


    張小辮見機行事,這條白毛哈巴狗即便不是白塔真人,也多半和那妖道脫不開幹係。該當是它的劫數到了,倘若不是這笨丫頭抱狗出來喝湯,險些就被它瞞過去了。


    馬知府見張小辮兒點頭示意,隨即摔碎了手中茶盞。那條白毛哈巴狗一對眼睛賊溜溜地亂轉,經過廊下時似乎就已經感到了潛伏的危機,正當滿腹狐疑之際,忽聽房中啪嚓一聲響亮,動靜極是不善。它如驚弓之鳥,掙脫了那丫頭的懷抱,躥到地上就逃。


    四下裏埋伏的公人,如狼似虎般同時擁將出來,但眾人多以為是要擒拿那個粗使丫頭,誰去理會一條白毛哈巴狗,就任其從身邊溜走了。幸虧有孫大麻子聽到張小辮兒的招唿,他眼疾手快,叫聲“著家夥吧你”,一棍子掃個正著,把那哈巴狗打得在半空翻了一個筋鬥,口吐血沫滾倒在地。張小辮兒趕上去抖開繩索將它捆成一團。


    那抱狗丫頭被捕快按翻在地,早已嚇得尿了褲子,嘴裏連話也說不囫圇了。圖海提督莫名其妙,也沒見那白塔真人現身,怎地胡亂綁了我家一個粗使丫鬟和一條白毛哈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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