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璋沉默了。

    其實剛剛沈沅跪伏在地上說著自己知錯了的時候沈承璋心中就已經覺得有些詫異了,而現在沈沅這個樣子,沈承璋心中就覺得越發的詫異了。

    沈沅以往是經常做錯事惹他不高興的,但每次他說她的時候她都梗著脖子,怎麽樣也不肯認錯,可現在……

    沈承璋沒有說話。

    薛姨娘心中則是十分的震驚。

    自打先前見過了沈沅,她就有一種感覺,沈沅較以往改變了許多,而現在,她簡直都要覺得外麵的那個人壓根就不是沈沅了。

    她怎麽就能前後變化這樣的大?

    薛姨娘心中莫名的就覺得有些發慌,她趕忙的叫道:“老爺……”

    她意思是要說幾句話,最好能讓沈承璋對沈沅的這種行為著惱,但沈承璋隻以為她這是要為沈沅求情,於是他就抬手做了個往下壓的動作,止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又神色淡淡的說道:“你不用為她求情,她要跪,那就讓她跪。”

    他倒要看看她這次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錯了,肯誠心悔改。

    薛姨娘見沈承璋這樣說,她肚子裏的那些話也就說不出來了。

    今兒原就是陰天,且現在又是暮春秋冬的時候,還不到酉時天就慢慢的黑了下來。

    小廝逐一點亮了廊下掛著的燈籠,書房裏的燭火也亮了起來。有丫鬟手中提著食盒進了書房。

    已經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

    沈沅還在院子裏直挺挺的跪著,身形一動也不動。

    采薇在旁邊看了,隻覺得心裏難受,就勸著:“姑娘,您起來吧。老爺心中還在生您的氣,您就算一直這樣跪著,那也是沒用的呀。不如過幾日等老爺氣消了,您再來找老爺?”

    常嬤嬤也勸著:“姑娘,您快起來吧。您再這樣一直跪著,跪壞了身子可要怎麽樣呢。”

    但沈沅沒有動。

    她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等父親來原諒她。

    父親對薛姨娘那樣的好。她一個妾室,都能讓她管著這沈府內宅的事,可見他心中對她是如何的信任了。而且等過完年開春了,離母親仙去就一年了,父親也沒必要再為母親守製。

    雖然說上輩子父親一直都沒有將薛姨娘扶正,但這輩子誰曉得呢?畢竟薛姨娘這樣得父親的歡心,她又有兒子。泓兒又不得父親的喜愛……

    采薇和常

    嬤嬤見勸不動沈沅,也隻有在一旁歎氣的份。

    而書房裏麵,沈承璋坐在圓桌旁,薛姨娘正站在他身旁,手中拿了一雙牙箸在給他布菜。

    沈承璋是個注重養生的人,晚膳以清淡為主,所以桌上放的基本都是素菜,便是唯一的一道葷菜炒雞瓜,那雞肉事先都過過水。

    薛姨娘夾了一筷子炒芽筍到沈承璋麵前放著的青花小碟子裏麵,隨後又要去夾茭白脯。

    她手腕上戴著一隻翡翠鐲子,成色雖然一般,但映襯的她一截皓腕還是如初雪一般的白。

    沈承璋看著那隻翡翠鐲子,眼中湧上了一絲溫情。

    “這隻翡翠鐲子,是我那時候送你的?”

    薛姨娘聽了,麵上微微的起了一絲紅暈。

    她嬌羞的低下了頭,看著手腕上的鐲子,聲音如春、水一般的柔:“老爺還記得這隻鐲子?”

    “我自然是記得的。”沈承璋感慨著。又說道,“我還記得那夜的迎秋是如何的美。這隻鐲子,還是那時候我親手戴到了你的手腕上。”

    迎秋是薛姨娘的閨名。

    薛姨娘的頭垂的越發的低了,教沈承璋看了,仿佛又迴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夜。

    崔鶯鶯白日正色拒張生,半夜卻又翩然而來,自薦枕席。

    沈承璋伸手握住了薛姨娘的手,說著:“這隻鐲子成色不好,改明兒我再送你一隻上好的吧。”

    薛姨娘聽了,卻是抬起頭,正色的說道:“這隻鐲子雖然成色一般,但是在妾身心中,卻是比其他任何首飾都要貴重的。老爺便是現在送妾身再好的鐲子,妾身也是不戴的。”

    沈承璋明白她這話裏的意思。

    他心中很感動,就捏了捏她的手,說道:“坐下來同我一起進膳。”

    薛姨娘拒絕:“老爺,妾身隻是個妾室而已,如何能同你坐一起用膳呢?這不合規矩。”

    “你同我在一起還要說什麽規矩不規矩的?”沈承璋卻是堅持著,還拉了她的手讓她坐到他身邊的椅中,又轉頭吩咐丫鬟再拿一副碗筷來。

    兩個人一塊兒進了晚膳。隨後丫鬟上前來收拾了碗筷下去,兩個人坐在椅中說話。

    薛姨娘轉頭看了一眼窗外。

    窗子半開著,可以看到院子裏還跪著的那個人。

    薛姨娘想了想,最後就開口說道:“老爺,雖然當年大小姐不懂事

    ,做了那樣有辱家風的事出來,但說到底她也隻是個姑娘家,若這樣一直跪著,身子怕是受不住的。”

    頓了頓,她又說道:“便是看在夫人的麵子上,您也該讓大小姐起來才是。”

    聽她這樣一說,沈承璋果然的就生起氣來。

    “她母親便是被她給活活的氣死的,便是為著她母親,我也該好好的罰一罰她。就讓她這樣跪著,你也不用再為她求情了。”

    薛姨娘忙做了惶恐的模樣出來,應道:“是,妾身知道了。”

    沈承璋不再說話,而是走到了東次間裏去,在書櫥上挑了一本書看。

    薛姨娘是知道他看書的時候不喜被人打擾的,於是她就起身從椅中站起來,微笑著說道:“這幾日天氣越發的涼了,我想著老爺身上的披風還是去年做的,就想著要給老爺做一件新的。石青色的緞子,上麵再繡上菖蒲紋,老爺您看如何?”

    石青色沉穩貴重,菖蒲是花中四雅之一,沈承璋向來便極推崇菖蒲,說它耐苦寒,安淡泊,這些薛姨娘都知道。

    實際上,薛姨娘對沈承璋的所有喜好都了如指掌。她也曉得沈承璋偏好溫婉柔順,心地善良的女子,所以這些年她便一直在沈承璋的麵前表現出這個樣子來。

    沈承璋聽了果然很高興,笑著說道:“那就勞煩迎秋了。”

    薛姨娘笑著同他作辭,帶著瑞香轉身出了門。

    沈沅還直挺挺的跪在院子中,薛姨娘在她的麵前停了下來。

    “大小姐,”她麵上帶了笑意的叫她,不過眼底卻沒有多少笑意,“您還是起來吧。剛剛妾身勸了老爺好長一會兒,老爺心中對您還是極氣的。您就算在這裏跪上個三天三夜那也是沒有用的。”

    沈沅抬頭仔細的看了她一會,然後忽然就笑了。

    她才不會相信薛姨娘會真的在父親麵前替她求情,隻怕挑撥才是真的。

    “姨娘走好。”沈沅隻笑著這樣說了一句,然後便又轉過頭去看院子角落裏栽的一叢鳳尾竹。

    她竟然是這樣的油鹽不進。

    這樣不軟不硬的碰了個釘子,薛姨娘心中自然著惱,不過她麵上卻不顯,反倒是說著:“不管怎麽說,大小姐還是要注重自個的身子的。我還要趕著迴去給老爺做披風,就先告辭了。”

    薛姨娘抬腳就走了,不過等出了院門,她就低聲的吩咐著瑞香:“你叫個小丫鬟來注意這邊的動靜。

    若有什麽了,立時就要告訴我。”

    瑞香應下了。

    沈沅還在院子裏跪著,她也不曉得她到底跪了多長時候。

    采薇和常嬤嬤在旁邊焦躁的跟什麽似的,她卻始終都很平靜,隻是垂著頭,靜靜的跪在那裏。

    她總是要向父親表明她已經知錯,誠心悔改的態度的,不然往後那件事會一直梗在父親心中,讓父親厭煩她,那她在這府中的日子就可想而知。

    而且,沈沅心中想著,再怎麽說她也畢竟是父親的親生女兒,她就不信父親真能忍心到那個程度,讓她一直跪下去。

    總歸是要賭一把的。

    而確實,沈承璋雖然這會坐在書案後麵看書,可心中卻平靜不下來,過一會兒就要抬頭看著窗外。

    沈沅還跪在那裏,頭垂著,一動也不動。

    也不曉得她哭了沒有。她素來就是那樣嬌氣的一個人,手指被繡花針戳了一下都要哭鼻子的。

    沈承璋想著沈沅小時候生的粉雕玉琢的模樣,友人同僚見了,總是要羨慕他,說她生的這樣好的一個女兒,來日不曉得要配個什麽樣出色的女婿呢。

    啪的一聲響,是沈承璋將手中的書扔到了書案上。

    他起身從椅中站了起來,背著雙手,煩躁的在屋子中走來走去。旁邊伺候的小廝垂著頭站著,大氣也不敢出。

    片刻之後,就見沈承璋重重的一甩袍袖,沉聲的說道:“讓她進來。”

    小廝聽了,趕忙的應了一聲,然後掀開簾子出去,走到沈沅的跟前,恭敬的說著:“大小姐,老爺讓您進去。”

    沈沅的唇角微微的彎了起來。

    她賭贏了。

    一旁的采薇和常嬤嬤趕忙的走過來扶她起來。

    沈沅慢慢的站了起來,又抬腳慢慢的往屋中走去。

    等進了屋,就見沈承璋正背著雙手站在廳中,目光不辨情緒的看著她。

    沈沅慢慢的走近他,然後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猛然的就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隨後她又快速的膝行過去,伸手抱住了沈承璋的腿,大哭出聲。一邊哭,她還一邊哽咽著不住的說道:“父親,女兒知錯了,女兒真的知道錯了,求您一定要原諒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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