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開始失眠了,總是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我記得三年前小胡子剛剛消失的時候,我也經常做這樣的夢。


    他還好嗎?他是不是找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有一個夢裏,我夢見小胡子找到了嘉洛絨,他們迴不來了,但是生活的很愉快,我夢見他們蓋了一座茅草小屋,小胡子頭上戴著一塊很可笑的頭巾,在田裏種地。


    大概,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吧。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被自己控製。具體說,是張猴子出了點事。本來他出事不出事,跟我確實沒有太直接的關係,我最多拿點東西去看看他,順便說兩句,老張不要緊張,好好養病之類的客套話。


    但這個事情出的比較嚴重,張猴子是自己作的,在長沙呆的屁股發癢,跟下麵一幫夥計去探坑,在一個老坑裏出了事,最後一條腿沒有保住,神經可能也受到了某些東西的影響,被救迴來之後,就和中風了一樣,癱在床上。見到熟人還能認出來,不過一說話就嘴歪,而且流口水。


    這三年中間,雷英雄名下的生意都是張猴子在負責打理的,他一出事,下麵就有點亂套。雷英雄什麽事都不管了,養了三年鳥,就是事情剛出的時候露了個麵,安定人心,剩下的事情他不想管。


    我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感覺,但還是一點點把張猴子的事接管過來,每天在盤口和檔口之間穿梭,閑暇的時候完全就被賬本和各種各樣的爛事淹的頭暈腦脹。


    不過,這也是一種生活,一種充實的生活。我必須要學更多的東西,不在這個位置上,很多感覺我體會不到。隻有真正站到這一步,才知道那麽多龍頭的心境。其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一直坐這把椅子的,隻不過這把椅子坐上去很難,想要離開,更難。


    我從藏區迴來之後,就把小胡子所留下的東西全都封存了起來,我不想看這些,但還是會想,想那個漢子,真正的漢子。


    有一天,很偶然的一天,我突然覺得心裏不堵了,非常奇怪。可能是我猛然明白了一些事。


    小胡子是芸芸眾生中很特殊的一類人,他的愛情,不可能像其它人一樣平淡。隻有這種撕心裂肺,最後慘痛到極點的感情,或許才能配得上他這個人。


    結局是不好的,因為小胡子一直都孤獨著,他說過,一個孤獨的人,注定就要孤獨下去,如果強行索取一份感情,那麽他會背負很多自己背負不了的重擔。


    我真正的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其實,他不是英雄,因為這個年代,英雄已經絕跡了。我想,他隻是一個旅行者,孤獨的旅行者。


    僅此而已。


    第一章 鷲擊長空(一)


    這個季節的李陵山,正是藕脆菱甜的時候。三百裏落馬湖,十二連環山,山套水,水連山,山水融進了長天,長天染透了山水。


    清淩淩的落馬湖,一望無垠,日頭仿佛把湖水都曬溫了,小渡口隻有一條梭子船,掌船的艄公懶洋洋的曬著太陽,今天生意不好,他微微有些發愁。老伴的病一時半會好不了,孫子要滿周歲了,好歹得擺上幾桌,把相熟的親戚朋友都請一請,這都需要錢。


    “李陵山那些闊老爺們,平日裏都過的什麽日子?”老艄公的眼睛有些發困,想想自己的窘迫,再想想過去聽到的傳聞,他感覺微微不是滋味。聽旁人說,李陵山的有錢人什麽都不做,每天窩在床上不起身,床頭就架著一口油鍋,想吃油條炸油條,想吃年糕炸年糕。


    “誰的船?走不走?”


    一陣聲音打斷了老艄公的思路,他連忙就從小船一旁支起身子,陽光微微刺的眼睛睜不開,不過老艄公還是見了兩個人,像是要搭船的樣子。


    老艄公一下子就來了精神,麻利的爬了起來,操起船篙子,連聲說:“走,這就走。”


    來的是兩個年輕人,大的至多二十五六歲,小的隻有十六七。十六七的那個背著兩個不大的包袱,一臉迷糊相,正呲牙咧嘴的笑著老艄公。


    “好說好說。”迷糊抖了抖身上的包袱,又身旁另一個人,說:“哥,沒別的船了,就坐這條,反正等著迴家。”


    “兩個小哥剛到李陵?”老艄公熟練的擺弄著小船,做出發的準備,他得出,這兩個人一身風塵,似乎趕了很久的路:“上船,歇歇腳,半路再兩尾魚,湖水燉了,原湯化原食,走嘞。”


    迷糊屁顛屁顛的就跳上了小船,身後的年輕人一路走著,腳步不快但是很穩,他年紀大些,自然穩重。小梭子船雖然小,不過坐兩個人還是寬裕的。老艄公掌了半輩子的船,手藝精熟,篙子一點,小船如一條輕悠悠的魚,破開水麵,劃向前方。


    “哥,洗洗。”迷糊丟了包袱,把頭紮進旁邊的水裏,來迴抖了抖。這一洗就洗掉了臉上的汗水和塵土,迷糊來勁了,直接甩掉上衣,作勢要朝水裏紮。


    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皺皺眉頭,迷糊好像很怕他,當時就收迴一隻腳,老老實實的坐迴原位。老艄公笑了笑,迷糊衝他呲牙,拐著一口官話問:“笑啥呢?”


    “小哥是從別處來的?”老艄公一邊掌船一邊說:“到李陵走親?”


    “不告訴你。”迷糊摸摸肚子,嘟囔道:“不是說魚嗎,趕緊,哥,我餓了。”


    “好嘞。”老艄公日頭,時間還早,恰好又到了吃飯的時候,他丟了篙子,讓小船在水麵慢慢飄著,然後就取了魚線和釣竿。


    擺弄著手裏東西,老艄公就忍不住了那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相貌並不出眾,最初的時候,也沒有引起艄公特別的注意,但是慢慢的,他就察覺出一些自己都說不清的感覺。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幹什麽的,可是對方穩穩的坐在船裏,身軀一絲不動,有一種出奇的大氣。


    湖裏都是野魚,見不得餌,魚鉤放下去,很快就有魚上鉤。老艄公略微有點得意,但是魚被撈上來的時候,他又有點遺憾:“湖裏很少能打到大魚了,我爹年輕的時候,能上來十幾斤的金絲鯉。”


    “這就差不多了,趕緊著,肚子扁了。”迷糊不介意魚的大小,伸出一根手指,來迴撥動著活蹦亂跳的魚。


    老艄公接連釣上幾條魚,在小船上開火燉了,又悶上一鍋糙米。吃食圖個鮮,盡管作料不全,但不多久,魚的鮮味就隨著翻滾的湯汁飄了出來。


    “香。”迷糊抽抽鼻子,忍不住就沾了點魚湯嚐鮮。


    “還有這個。”老艄公搬出一個小壇子:“去年的新米,自家釀的酒,小哥隨意吃喝,咱們搭客,酒飯是不收錢的。”


    “該給的一個都少不了你的。”


    一直默默坐著的年輕人不說話,但是酒壇子一打開,他仿佛就嗅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迷糊亂手亂腳的撈滾燙的魚吃,年輕人毫不客氣,自己倒了碗酒,一口就喝幹了。


    “好酒量。”老艄公稍稍呆了呆,水上討活的人都好酒,提神,也去濕氣,但一個粗瓷碗,至少半斤酒,他很少見人就這麽一口喝下去的。可是怎麽說呢,本地人見了外地客,自然而然的就想給自己掙點麵子,老艄公笑著道:“小哥該是外麵來的,酒是好酒,不摻水,隻是得把著量。就算咱們李陵這裏的付老爺,一頓七斤酒,還是有喝多的時候……”


    “誰是付老爺?”迷糊嘴裏塞著米飯和魚,含糊不清的問了一句。


    “付占山啊。”老艄公迴手指了指:“那酒量,沒的說,不是我吹,早年間親眼見過他的,往遠裏說說,其實咱跟付老爺還沾一點點親哩……”


    “一頓七斤?”年輕人終於第一次開口了,他的嗓子有點粗,瞥瞥手邊的酒壇子:“這一壇,總有個**十來斤吧。”


    “九斤九兩。”老艄公有點疑惑的著年輕人。


    “酒錢連船錢一起給你。”年輕人隨手掂起了壇子,直接把嘴湊到壇口,手猛的一抬,仰頭就開始灌。


    “小哥,你……”老艄公完全呆了,什麽時候見過人這樣喝酒的?


    迷糊縮著脖子,著年輕人,誰都不說話了,隻有咕咚咕咚的喝酒聲不斷響起。老艄公的眼神一直愣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年輕人放下壇子,抹了抹嘴。


    壇子空了,那麽一大壇子酒,此刻已經全都進了他的肚子。


    “拿飯給我。”年輕人若無其事的坐下來,對老艄公哈哈笑了笑:“付占山怎麽的?我沒見過,叫他來試試,是頭牛,我也能把他喝趴下。”


    “這個這個……”老艄公的話都被堵迴嗓子了,一直過了很久,他才幹笑了一聲,有點不服輸般的說:“咱們李陵,自古多豪客,小哥從外麵來,怕是不清楚。不朝遠裏說,就眼下的幾個,少有人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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