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雲卿那些話,落在江行危耳中同樣紮耳。


    身為律法踐行者,他無法坐視旁觀。


    江行危看向那纖纖身姿的女子,一襲萱草紫,眼神堅毅如磐石,卻又如盛陽,燦燦灼灼,不妖不俗,像遺世獨立的一束天光。


    此時,堂下忽然竄出幾個李氏宗族的長者。


    “扶芸!你還不快為你夫君說幾句話?他都要被罷官了!”


    “李家全靠著他一個兵部侍郎,他若垮了,李家未來怎麽辦?”


    “狀告夫君,真是好能耐!還有你李靜姝,你父親不過打你幾頓,你也要跟著你娘,狀告你父親?不肖子孫!”


    扶雲卿霍然轉身,摔袖朝李氏宗族看去,聲音猶如電閃雷鳴,道道劈人心!


    “因他是丈夫,便可囚禁殺妻?因他是父親,便可將女兒往死裏打?!浩渺世間,縱古觀今,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家不能成為施暴者的庇佑港灣。我們不能原諒施暴的陌生人,難道因為是親人,便可原諒施暴?這是為何,敢問諸位!這是為何?這是什麽歪門邪道的道理?家竟成了遮醜之地?”


    她一聲聲質問,問得滿堂數百人鴉雀無聲。


    無人敢迴答,無人能迴答。


    “至親之間本該愛護,若做不到愛護也絕不能傷害。”扶雲卿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


    江行危刹那失神,眼睫略顫,收迴目光,下判決令:“毆打他人有罪,自然毆打妻女同罪,殺人未遂,自然殺妻女更是有罪。待三司會審、稟請聖上,酌情節嚴重,量刑入獄。”


    當朝官員入獄,是要被罷官的。


    李全如喪考批,撲通一聲跌坐在地,全無形象可言。


    隻差一步便可榮登兵部尚書,怎能因家暴之事被罷官?


    李全舉足無措,似哭似笑,神色難以言喻,一時之間難以表述,朝陳禦史投去求救目光,猶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但這根稻草,棄了他。


    陳禦史閑適地捧著熱茶,抿了一口,避開李全目光,朝祁歲安低聲道:“論茶,還是鎮撫司的好。您嚐嚐。”


    祁歲安從不動怒、也不參政,卻在此案中對李全大發雷霆之怒。


    那麽,陳禦史何必觸長公主逆鱗?


    一個三品小侍郎,一個聖眷正濃的長公主。


    孰重孰輕,他不至於昏了頭。


    祁歲安接過陳禦史奉的茶,鳳謀睇了一眼他,在心裏罵了句:狡猾的老東西。


    “多謝禦史大人,確實好茶。”


    今日江行危處理的還算滿意,祁歲安心頭一口鬱氣消散,看向扶雲卿的目光甚是溫柔喜歡。


    “將李全緝拿下去,等候最終判決。”江行危嚴厲公正的聲音響起。


    李全登時衝過去:“江行危!我不服!我不服!放開我!”


    幾人衝上去拿靴子堵了他的嘴:“江大人也是你可以罵的?”


    李全嘴裏強塞鞋墊,朝位居高堂的江行危,對著空氣一陣拳打腳踢。


    江行危能將三品官員一朝下獄,不是沒可能。


    一來他是督查百官的錦衣衛指揮使,可直接越過聖旨先斬後奏,二來,此人十六歲狀元郎,二十便官居三品,又在去年屢破奇案、肅清奸佞,直封東西廠一品總督。


    他是祁國七年來勢力最猛的新貴,以旁人可望不可即的速度榮登高位。


    無數登科學子羨慕他,卻也不想成為他。


    隻因他是陛下手中刀,這柄刀已沾滿鮮血。


    雖速等高位,卻得罪滿朝文武,上一個樹敵如此多之人,墳上黃土已荒草成林。


    江行危坐在高位,眸色涼淡至極,如一葉扁舟渡寒江之人,清冷孤傲、遺世獨立。


    而那雙清淩淩的眸子,放在扶雲卿身上,多了幾絲煙火氣。


    扶雲卿上前一步,再次跪地,脊背筆直:“臣女請命,為身後眾多被毆打的女子陳情!”


    “允。”江行危道,“本官今日一並審。”


    眾人微怔,他們根本沒想到江行危會答應,也沒想到扶雲卿真要管這些閑事。


    今日涉及三品官員,江行危才會親審。


    可普通百姓何至於他親自審理?


    但江行危偏生答應了!


    瞬間,堂下男人們臉色微變,女子們則像看到希望,紛紛一擁而上,擠著往前跪了又跪。


    李全在眾女子的唾罵中被捆著帶進獄中,而李靜姝母子如釋重負,互相攙扶著站起身。


    祁歲安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她滿眼欣賞,靜靜看向為女子們做主的扶雲卿。


    扶雲卿舌戰多人,說得口幹舌燥,無一錯漏,為今日所有狀告家暴之人陳情。


    這是大祁國一樁新鮮事,一傳十、十傳百,起初人們不信,後來鎮撫司堂前跪滿一長街的人。


    直到深夜,再到黎明。


    值守的錦衣衛已換了一茬,扶雲卿還在,祁歲安也在陪著她。


    直到第二天清晨,為最後一個女子陳情結束,江行危宣布閉堂。


    跪地的扶雲卿,強撐著地麵,站起身那一刻,天光落進天井,照在她蒼白疲憊的臉上,晃得有些刺目……


    她抬手去遮,大概是跪的太久,竟感到一陣眩暈,腳下略微虛晃,眼看要倒地——


    直覺四麵八方都有人來扶她!


    左邊,祁歲安一路小跑,滿臉擔憂,攙挽住她的胳膊肘,正前方,江行危幾個箭步下堂,虛扶住她,身後一道高大身影閃現而來,比風還快,祁承翊穩穩當當護住她後腰。


    又有好多女子湧來,七嘴八舌問道:“扶姑娘沒事吧?”


    “為了咱們,扶大姑娘一天一宿沒合眼,千萬要顧著自己身子啊!”


    “諸位放心,我沒事。”扶雲卿疲累至極,每走一步都有些沉重,強撐著笑容,朝眾女子拱手道:“今日先到這裏,我迴家用膳就寢。”


    她剛走一步,腳下一陣懸空,連忙驚唿一聲,原是一雙雙手伸來編織成網,將她托舉著拋上天,女子們一陣喝彩:


    “扶姑娘人真好!”


    “扶姑娘真棒啊!”


    “扶姑娘謝謝你!”


    那一雙雙手如柔和的海浪,將她一次次拋上天,又溫柔小心接住。


    扶雲卿臉上落滿陽光,明眸微微一眯,愜意地凝視藍天白雲,身子很累,心卻前所未有的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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