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們……欺人太甚!”陳凝露掩麵而泣,哭著跑走。


    扶雲卿拍著祁承翊肩膀,笑著挑眉道:“承翊兄,配合得不錯。”


    “那是自然。”祁承翊道,“不過你能不能別叫我承翊兄?”


    “為何?”


    “我不想和你當兄弟。”


    “難道是我不夠講義氣?”


    “……”祁承翊搖頭,“不是。”


    “那是為什麽?”扶雲卿追問。


    “沒有因為什麽。”


    “好吧。”扶雲卿沉吟了下,觀察著祁承翊的臉色,翼翼問道,“方才……我是不是太過彪悍?有沒有嚇到你?”


    “那樣很好。”祁承翊看向她的目光,比江南春光還柔和,“我並不希望你為魚肉,旁人為刀俎。若可以,我願你為刀俎,不被人欺。”


    這話像小石子擲進古潭,泛起一圈圈漣漪,扶雲卿心中說不出的觸動,藏去眼底一絲異樣:“我這樣特立獨行的女子,理應不被世俗而容,並非尋常男子的好姑娘。”


    “古有仙鹿,因其四周環繞彩光,被同類視作不祥,後仙鹿飛升,同類將她視作神祇,修廟供奉。”祁承翊說道。


    “我眼中,你便是這頭仙鹿,身流彩光,世俗淺薄,還未能剖石見玉。”


    “待你功成,世人也將奉你為神祇。”


    這是扶雲卿聽過最溫暖的安慰。


    她踮起腳尖,揪了揪祁承翊的俊臉:“承你吉言。我很早就像扯一扯殿下的臉,皮膚為何這樣又白又好?”


    “天生英俊難自棄。”


    “……”扶雲卿嗬嗬。


    “明日元宵節,夜市如龍,觀燈猜謎,儺戲燃燈,你會去嗎?”祁承翊問道。


    “如果你邀請我,我就去。”扶雲卿眨眼一笑。


    “那好。”祁承翊星眸凝視著笑靨如花的女子,“卿卿,我邀請你和我一起同遊夜市,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如果我不願意呢?”扶雲卿狡黠一笑,故意逗弄他。


    祁承翊被她逗得唇角微翹,千年寒潭似的俊眸,破冰般裂開縫隙,笑意直達眼底,屈指輕彈扶雲卿額心:“那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扶雲卿話意一轉,聲音如清溪流淌:“那我去隨喜街逛夜市!”


    “哈哈。”祁承翊展露笑顏,笑到一半,卻微微一怔。


    他此生,前二十年裏,從未如此開懷大笑。


    連扶雲卿也微微一怔,認識祁承翊到現在,她從未見過祁承翊這般笑容恣意、發自內心。


    從前她總看不清祁承翊,覺得這人似置身迷霧中,摸不著抓不住。


    可今日,僅僅是現在這一刻,她能夠感受到,祁承翊是真的很開心,是真實的,離她很近。


    扶雲卿忽然沒緣由地問道:“殿下,你我算是真誠的朋友吧?”


    她前世恨毒了背叛,可重生歸來,她還是沒有選擇固步自封。


    背叛她的人,她絕不信任;可沒背叛她的人,她不能猜忌多疑,若總猜忌身邊之人,會如驚弓之鳥、殫精竭慮,很累很累……


    所以這一次,她選擇信任,貿然闖進生命裏的祁承翊。


    祁承翊卻有些遲疑,這個問題像一支利箭,直擊他眉心,他笑意染上了幾絲不自覺的擔憂,沒有正麵迴答,而是旁敲側擊:“你上次沒有迴答我,什麽叫真誠。”


    “和盤托出、沒有隱瞞,才算真誠嗎?”他追問。


    他的一絲遲疑,落在扶雲卿格外紮眼。


    無需驗證,她就知道,祁承翊不敢迴答剛才的問題。


    扶雲卿笑容裏閃過一絲快到看不清的失望,也沒有迴答他,也同樣反問道:“殿下,你覺得我與你相處,我是不是真麵目?”


    祁承翊點頭,他此生識人從不會錯。


    扶雲卿從來沒有偽裝,恨就是恨、愛就是愛,出手狠辣就是狠辣、待人真心就是待人真心。


    扶雲卿再問:“那麽,如今的殿下,也是真麵目嗎?”


    這支利箭,射穿了他唇角的笑,忽然,祁承翊就有些沉默。


    扶雲卿問話之前,心中本不確認,剛剛的問題也是在故意詐他。


    但從他的沉默,扶雲卿已經確認,祁承翊此人,必定還有更不為人知的一麵。


    一瞬間,二人分明比肩而行,卻仿佛隔著山海溝壑。


    “世人皆有苦衷,有些事情,我不便與你細說。”祁承翊醞釀許久,終於啟唇,聲音有些低沉道,“待了結一樁樁大事,日後若有機會,我會以真麵目,見你。”


    “倒也不必。”扶雲卿婉拒,“我並非刨根問底之人,也不會追查你的秘密。我隻是有些遺憾,我殿下當做過命的摯友,殿下卻不能坦蕩磊落。”


    “所以,我對你的真麵目不感興趣,隻要你我合作扳倒瑜妃一黨,日後不要背後插刀、互相殘殺,就算隻是陌路人,我也覺得甚好。”


    真是有些可惜。


    扶雲卿原想與他真誠相待,將他視作摯友。


    看來日後,隻能形同陌路。


    畢竟,她不喜歡不真誠之人。


    “你何必……”祁承翊聲音越發低了。


    扶雲卿唇角努力揚起笑容,但笑得有些牽強,朝他故作聲音輕快地說道:“走啦!迴喜穗宮。”


    祁承翊見她越走越遠,追上前半步的腳僵在原地,有些不自信地問:“明夜,隨喜街,你可還去?”


    扶雲卿像是沒聽到,又像是聽見了,腳步略微一頓後,毫不遲疑地離開百花苑。


    迴喜穗宮時,扶雲卿路過太液池,碰見祁歲安正在亭中發呆。


    祁歲安坐在鋪著絨毯的石凳上,手中漫不經心地轉動一隻茶盞,目光懨懨地盯著池麵睡蓮發愣。


    沒有旁人時,她很安靜,安靜的像一尊石雕。


    她已經在深宮內,日複一日地呆了二十年之久,不曾踏出皇宮半步。


    雖是權富滔天、平安無虞,卻總覺得,雙腳似有無形鏈條將她拴著。


    祁歲安眼底染著落寞,一彎細眉顰起,給這張本就柔美的臉,更添幾分多愁善感。


    有一片泛黃落葉,從枝尖垂落,晃晃悠悠掉在地上,祁歲安歎了口氣,順著落葉往前看,看見扶雲卿,她遮去眼底落寞,唇畔掛起笑,招了招手:“雲卿,你來。”


    扶雲卿微怔,方才那樣的長公主,她從來沒見過。


    長公主一向光鮮亮麗,卻在無人之時流露憂愁。


    那一刻,扶雲卿意識到,祁歲安或許並不快樂。


    扶雲卿走過去剛要行禮——


    祁歲安卻抬起她的手,展露笑顏:“日後若隻有你我二人時,你不必行禮。”


    “這怕是不合規矩……”


    “沒關係,規矩都是人定的,現在本宮定規矩,日後你私下見我,不要行禮。”


    祁歲安拉著扶雲卿落座,一雙小鹿眼微彎,攢出溫柔笑意:“雲卿,聽聞你上過戰場?”


    “嗯,十六歲時,家母攜臣女去邊境,臣女曾隨父親征戰禦敵。”


    “哇……你好厲害呢!”祁歲安眼底流露出向往,“你能和我講講從前嗎?我想聽你行軍打仗、學武騎射、邊境之事。”


    “好。”扶雲卿不能拒絕,思緒拉迴多年前,緩緩迴憶道,


    “臣女四歲跟父親紮馬步,六歲拿桃木劍練武,十歲那年,母親攜臣女到邊境。”


    “有一日,敵國奸細混入父親營帳,將臣女與母親抓上城牆,以命要挾父親投降。”


    “好危險!”祁歲安擔憂問道,“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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